第1章 異客
暴雨已歇。
光從雲隙中落下,照入一片狼藉的雀樓之中,閣樓中的亂象依舊。
男人又回到了案牘之後,將自己的身形完全隱沒起來,隨後點了一盞油燈。
「你覺得他能拯救什麼?終究是將回歸混沌的懷抱。」渾濁的聲音響起。
「守得青冥在,總有過牆梯,不是么。」樓主慵懶的回了一句,似是並不關心的瑣事。
「如此做,你的磨損勢必加速,我主,將在你的身軀中蘇醒」
燭火燃著,偶爾搖晃,閣樓中是長久的沉默。
「呵,孽畜。」
畢剝一聲,袖旁一點油花猝然綻開。
張若虛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夢。
夢中自己在一片黑暗的空間之中狂奔,身後無形的黑暗要將他吞噬,他什麼也看不見,力氣漸漸用盡,喘息聲也越來越劇烈,可他不敢停下來。
張若虛感覺到自己背後越來越濕潤。
他麻木地擺動著雙腿,腿部的肌肉越來越僵硬,心臟彷彿要躍動出胸膛。
冰冷的觸感已爬上他的背部。
他想要邁動雙腿,可一股窒息感壓迫住他的胸腔。
「魚兒本該歸於冥海。」古老又模糊的聲音響起。
張若虛彷彿旋渦中的溺水之人,拚命掙扎卻只能感受著暗流纏縛住他的手腳,一點點將他拖往絕望深處。
在張若虛即將失去知覺之時,「轟」地一聲自他腦海中傳來。
少年只覺腦海被千萬斤地重鎚砸中。
窒息之感消失殆盡,他感覺到身體恢復了知覺。無暇分辨發生了什麼,張若虛搖搖晃晃地向前衝去。溘然,他只覺得一腳踏空,一陣天旋地轉跌墜下去。
張若虛感覺到自己很輕,所有的思緒都去往了九霄雲外。
他感覺到了一點光。
少年睜開了眼,視線一片恍惚。面前是那把樓主刺入自己心口的古劍懸在空中,但此刻本就黝黑的劍身上紋路橫生,更有淡淡地裂痕在劍身之上。
他抬手想要觸碰那柄劍。
一張巨大的眸子自天空之上張開。
白色的霧氣在他身邊環繞,最後匯聚出一尊玲瓏王座,模糊的影子高坐於上,看向少年。
天地震徹,萬籟俱寂。
那道模糊的影子一步一步順著台階走下王座,單膝跪地,拉起張若虛的手,目光在霧氣之中顯得溫柔而又誠摯。
周圍的霧氣泛起漣漪,不斷出現一個個風旋,隱隱約約顯出後方攻擊著的畸形肢體。
模糊的人影開口了:「我們在等你……」
霧氣后不可名狀的生物發出了詭異的尖嘯,但無法阻擋眼前人影發出灌耳之音。
「醒來!」
猛然驚醒。
張若虛從床榻上倏地坐起,疼痛感還在骨頭中穿梭。
這……是哪裡?
少年先是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訝然發現自己完好無損。隨後又感知了一下自己的心跳。
還在,看來不是傳說中的酆都幽府。張若虛揉了揉還帶著痛意的腦袋。
他又嘗試回憶了一下自己從大到小的回憶,自己與那個人死戰於雀樓之頂的畫面,以及那張不可名狀的面孔。
嘶。還是別去想了,腦子更痛了。少年確認了自己的記憶也沒有出錯。
之前好像做了一個噩夢,有什麼東西在夢裡想要囚禁我,是誰救了我么。張若虛回憶到這裡的時候下意識抓了抓四周,攥到了一角被褥。
少年這才發現自己呆在一間狹窄的木屋裡,睡在一張簡陋的草床上。
自己這是,重生了?他查看了一下自己的身體狀態。這是自己16歲左右的身體,隨後張若虛嘗試的運行心法,卻發現自己一身的真氣無一留存。
生存最大的倚仗沒有了,一陣無力感湧上心頭。偏頭望去,他驚訝地發現旁邊的床褥之上靜靜躺著那把古劍。
「那把劍,叫作空穴。」
「記住那套劍法,你以後會用到的」
男人的聲音在少年耳邊回蕩。張若虛悠悠嘆了一口氣,發出一聲苦笑,隨後握住那把劍起身,「還是沒逃出你的算計,走吧夥計,去長平找那傢伙問個清楚!」
不過在此之前,得先看自己此刻身在何處,又是誰救了自己。
循著微光緩緩走到了門口,張若虛前腳剛邁出屋子便撞到了什麼。
撲通,少年剛剛蘇醒,腳步虛浮,身子無力維持平衡,很快摔倒在地上。
「你醒了?」眼前的人似也受了點驚嚇,問了句廢話。
吃痛著抬起頭,張若虛看到一道逆光而立的身影,眼前的人影身子前傾,朝著地上的少年伸出手。
在雀樓執行任務這麼年,從未有人給張若虛帶來這麼一種……純潔的感覺。
他下意識地搭上了前方人影的手,當觸及的那一剎那,他閃電般地縮了回來。
那隻手白皙若雪,手指細長,如雨後新出的筍芽。
光線偏移,張若虛終於看見了眼前的人影,他怔住了。
婉約垂落的青色髮絲飛瀑般飄灑下來,中間是一雙秋水般的明眸,玲瓏的瑤鼻端坐正中,點絳朱唇含羞微綻——那是一張妙齡端靜的臉。
少女正看著張若虛正在出神,笑了,理了理纖柔的髮絲,說道:
「醒了也不要亂走啊,身體還沒養好呢。」
張若虛接過少女遞過來的一件白色衣袍,披掛穿戴完畢,跟隨著她走在外面潮濕的古廊之上。
「爹爹的車隊當時正在回城的路上,在陰木林那邊正好看到了你昏死在路邊,旁邊還插著把破劍。估計你是哪個落魄家族的少爺,爹爹心好,讓下人把你抬了回來。」這時少女回頭朝著張若虛笑了一下,「不過,你長得可真好看啊,換作誰都不可能把你扔在路邊吧。」
殺手的恪條中有著斷情絕念的要求,可張若虛終究只是不到弱冠的少年,女孩生得太美,他只是個凡夫俗子,自然躲不過人間的七情六慾,隱藏的那片心湖中已濺起了漣漪。
「能告訴我你的名字么。」
「我叫何青楚。」少女輕輕掩嘴,眼睛彎成了月牙,「近有青衣連楚水的青楚,不是清楚哦。」
隨後少女帶著一絲驕傲的神色,朝著張若虛輕作了一個揖。
「也是鹿鳴城城主何貴人唯一的女兒。在此有禮了。」
「鹿鳴城?」張若虛有點尷尬,因為他沒有聽過這個名字,上輩子他所能踏足的地域只有長平附近的幾個州,相必是更遠的地區吧。
「很抱歉,能問一下這裡是什麼地域么?」
少女有些驚訝,似乎對少年的孤陋寡聞難以置信,「這裡是夔州啊,大粱最大的通商地區。坊市林立,肆宇成群。而鹿鳴城,可以說是夔州交通樞紐一般,只要是有名有姓的商行,擠破腦袋都想在我們這裡駐紮下來。」
「夔州……那你知道怎麼去蓮州么。」
「蓮州,可以啊,原來你是那裡的人,看來還真是個公子啊。不過那邊亂的很,你想要回去的話可得小心點,」
「怎麼了么,朝堂難道不會管么,長平那邊可不會放任秩序混亂。」少年漫不經心地說道,沒有把少女的話放在心裡。
一隻玉手緩緩放在了張若虛的額頭上。
「是不是發燒了還沒退啊,朝堂這種東西幾百年前就不存在了。還有,長平是哪裡啊,那邊的中心不是由神選親自命名的卡爾克薩么,蓮州那邊是黃……無以名狀者降臨管轄的區域,混亂不是那裡的規則么。」
「求神寬恕,求神寬恕,差點直呼偉大存在的名諱了。求神寬……」
一滴水珠劃過房檐,摔在地上砸的破碎。少女的聲音在張若虛耳中漸漸飄遠,變得模糊不清。
少年只感受到渾身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