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魍獸
風漸冷。
身形高大的黑色身影搖搖晃晃地站起,虱蟲一般的頭顱轉了一個大圈。
它沒有面目,只有兩隻短小的突觸在風中顫動著,末端是兩個黑灰色相間的吸盤。
那是它的眼睛。
此時那雙駭人的眼睛正死死地盯著不遠處躺在地上的少年。
黑色的身影蹣跚著向著少年游去。
它走得很慢,身軀明明很龐大,可是走起路來卻是輕飄飄的,未在地上帶起一點塵土。
近了。
黑影已經臨近了少年。
歷經慘烈搏殺后的張若虛似乎已經睡著了,陷入了甜美的夢境。
黑色身影的雙手乍地分開,變化出千百根細小的觸手,朝著少年的雙耳鑽去。
白亮的劍光顯現。
黑影的腰部被帶出一灘黑色的粘稠物質,引得其發出一陣哀鳴。
定睛一看,出劍的少年已如靈猴般起身,滾落翻騰到一邊。
「有完沒完。」手持長劍,少年額頭上已遍布了冷汗。
莫非真是殺不死的存在。
身體中的真氣已所剩無幾,加上調用的遲滯感,張若虛剛剛看似在閉目養神,實則在拚命壓榨自己的身體,擠出一點真氣凝到劍身。
斬出一劍后,少年已至燈枯油盡的邊緣。
明明是打算將其斬為兩截的。神色凝重地望著地上逐漸消散為黑霧的粘稠物質。少年握住古劍的手微微顫抖。
張若虛知道眼前的怪物恐怕才是異變的源頭。
真氣的殺傷力在這個怪物身上減弱了。少年發現了這一點。
足以削金斷鐵的鋒銳劍氣,只能在怪物身上削下一點詭異物質。
即使殺死了這個怪物,漆黑的身軀之下是否又會蹦出什麼怪異來。
無力感湧上少年心頭,高強度的戰鬥已經使張若虛身心俱疲。
還是,太弱小了。
黑影哀嚎了一陣,但不多時腰部被斬出的缺口被詭異的黑霧填平。似乎發覺少年已經沒有了揮劍的力氣,黑影興奮地搖擺著身軀,再度向著少年逼近——
鹿鳴城監天處。
「三人一個小隊,不放過每個角落,給我挨家挨戶地去查,有昏死不醒的,行為詭異的,通通上報。」
何貴人佇立在原地,看著身前的胡安用洪亮的聲音指揮一隊隊監城別刀立槍地小跑出監天的大門。
胡安是何貴人任命掌管鹿鳴城監天的城守。
待到人馬全盤出動,胡安轉身向著何貴人行了個禮。
「城主,除了幾個必要的守衛,其餘所有的人員已經出動了。如果真的有什麼妖魔,必然讓它無所遁形。」
火盆里傳來畢剝的聲響,火花四濺。
照明的火光使得何貴人的僵冷的面頰顯露出來。
「如果找不到呢。」
「什麼?可,可這不是您剛剛親口吩咐的么。」
「我說。」
「如果找不到呢——」
那妖魔會在哪裡,妖魔能在哪裡?
何貴人感覺手腳冰冷,彷彿失去了知覺。
他轉頭遙望何府的方向,剛剛想通一些關竅的中年男子衣袍鼓起,青色的氣流在他身邊環繞,身形眨眼間消失不見。
希望還來得及。
何府。
青色的火焰升騰而起,將黑影逼退。
夜空中,一道白裙身影劃過,宛若跳躍的精靈,優雅落到張若虛身邊。
少年瞠目結舌。
「張公子,救駕還算及時吧。」少女轉頭向著少年吐了吐舌頭。
何青楚此時的模樣著實讓人震驚。
柔弱的少女衣裳破損,幾道猩紅的划痕破壞了她原本完美無瑕的面容,讓人心疼。
少女的目光透露出堅定,右手緊握一把薄若蟬翼的細劍,青色的火苗在上躍動,給單調的夜色染上一抹光彩。
「我還以為你……」
「通玄境可沒你想的那麼脆弱,我也是修鍊出真氣的。之前只是一時大意,被它偷襲得逞了。」
少女咬了咬嘴唇,幾乎要滲出血來,隨後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白裙,撕拉一下將破損的地方扯掉,露出了白皙細膩的大腿。
少年一時間移不開目光。
「獃子,別看了,懂不懂命更重要,這套衣服根本施不開手腳」何青楚注意到了少年的目光,有點氣急敗壞。
怎麼危緊關頭還那麼不正經。
張若虛這才回過神來,注意起少女的話語。
「還能不能打,這傢伙是一隻魍獸。」少女的聲音透露出一絲緊張。
「什麼是魍獸?這東西就是你家小廝異變的源頭么?」
「這是聯繫到輪迴權柄的那些人召喚出來的東西,這種叫做阿咬,就是……我以前也沒見過這麼大隻的,長得也比我以前見過的噁心多了。」
名字還挺可愛的,等等,輪迴權柄又是什麼啊,一個兩個都不解釋清楚一點。
少年將滿腔疑問吞回了肚子中。
巨大的魍獸阿咬可不會給他們閑聊的時間。
殺意刺骨,黑影的攻擊已至。
阿咬龐大漆黑的身軀扭曲膨脹,轟地一聲炸開,詭異的觸手四射而出,編織出不透光線的巨網,想要將眼前的少年少女捕食。
面對巨網,少女騰空而起,細劍上微弱的青色火苗剎那間焰芒大盛,洶湧的火舌冒出,將何青楚映得神聖無比。
呵!少女一聲輕叱,揮劍斬出,火焰與黑色巨網碰撞在了一起。
青焰倒卷,少女落地,有星點火焰如附骨之疽般沿著巨網的脈絡燃燒蒸騰,發出滋滋的聲響。
巨網分解為觸手閃電般地收縮回阿咬的身軀內,白色的蒸汽從魍鬼的身體之上冒出。
有效。張若虛鷹隼般察覺到了阿咬重新形成的身軀之上出現了一個個燃燒著青焰的空洞,詭異的黑霧想要補充,但一靠近缺口就會被火焰蒸散。
「別愣著不動啊獃子,我需要你給我吸引點注意力,魔神給予通玄境的回應太弱,我能動用的權柄之力不多了。」
感受到稱呼的變化,少年愣了一下,道:「我怎麼就是獃子了。」
張若虛已了解少女口中的權柄就是劍身上燃燒著的青焰,之前少女輕鬆地對魍獸造成傷害的景象讓他放下心來,不由得問道;
「要是你沒法動用權柄……」
少年的疑惑還未問完就被打斷。
「我們今天就得死在這裡。」何青楚語調看似鎮定,紅唇卻止不住地顫抖。
空氣一瞬間凝結,只剩下劇烈的心跳聲。
少年不再詢問,轉過身,直視魍鬼的真容,定塵訣的心法自行運轉,佔據他的四肢百骸,枯涸的身體中奇迹地生出細泉般地真氣將少年的傷勢壓制。
「知道了。」
鮮血自少年七竅流出,流過慘白的臉,他逆著風狂奔,將握著古劍的架勢轉為雙手,揮劍踏步,一躍而起,劍刃噴吐的白氣蓋住了天上的殘月。
少年清冷的聲音在少女耳邊回蕩,無需更多的言語,看著那個一往無前的身影,何青楚只覺得安心。
纖細的玉手微動,銀白的劍身毫不猶豫地劃過瓷白的手腕。
鮮血噴薄而出,化作涓涓細流。
「災衢橫行,訛火召來!」牙關緊咬,少女念出了難懂的敕令。
手腕滴落的鮮血還未落至地面,瞬間化為生生不息的青焰升騰而起,纏繞劍身,凝聚為一隻巨大的獨腳火鶴。
「給我……受死!」一聲低吟過後,家傳的心法運轉,少女身形疾掠,伴隨著嘹亮的鶴鳴,清嘯著沖向眼前的妖魔。
在魍獸驚恐的視角中,兩道白影相繼揮劍斬向自己。
一道映月而來,衣裳獵獵,帶著視死如歸的勇氣。
一道銜火而至,青絲飛揚,仿若浴火而生的謫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