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知曉
寅時三刻,天已破曉。
天邊泛著蟹殼青的光。
何貴人趕了回來。
趕回了只剩狼藉的何家大院。
未等跨入磨坊與工房安置的區域,寬廣的拱門前已出現兩個身影。
那是一位滿麵灰塵的年輕少女,肩膀上扛著一位衣不遮體,昏死過去的白衣少年,少年裸露在外的皮膚上遍布著大大小小的猙獰傷口,有些在真氣的修復下已結出了血痂。
何貴人認了出來,那是他的女兒。
兩人擦肩而過。
「爹爹,這次我們好像是中了調虎離山的計謀啊。」
「不過沒事,我們已經解決了。」少女朝著何貴人展顏一笑,宛如黑色淤泥上盛開的白花。
「我先扶這個呆……張公子去歇息了,他傷的很重。」
留下這麼一句,何青楚一瘸一拐地帶著少年走遠。
何貴人沒有阻止女兒,他明白一點星火已在兩位年輕人之間摩擦生出。
他也沒有理由阻止。
視線放遠,穿過拱門。
一道只剩下半截的黑色身軀跪在庭院的正中,平整的切口處還有微弱的青色火苗不斷地燃燒,帶起一縷縷黑色的煙霧飄向遙遠的天空。
何貴人喃喃道:「終於,一個好的開始。」
衣著華貴的中年男子似乎心情很好,背負著手,轉身邁著寬大的步子離開了。
疼痛。
難以忍受的疼痛。
張若虛只感覺到彷彿有千萬隻火蟻在撕扯自己的身軀,疼痛與麻癢交織。
少年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
明亮的燈光讓剛剛恢復的視覺無法適應,兩行清淚自少年眼角流了下來。
察覺到少年的動靜,一道風鈴般的聲音傳來。
「醒了啊,誒,誒,你怎麼哭了。」
這是張若虛恢復意識后聽到的第一道聲音。
待到適應了光亮后,少年終於看清了眼前的畫面,映入眼帘的是那張熟悉而純潔的面容,左側的臉頰上有一道未消去的血痕。
現在那張臉上掛滿了擔憂的神色。
「是,是傷口太痛了么,我明明全都塗了一遍葯啊。」
「全部么,那我不是被你看光了,何姑娘可得負責啊。」少年下意識地耍了一句嘴皮。
何青楚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少年的話語讓少女羞得滿臉通紅。
一股尷尬的意味在屋中瀰漫開來。
「抱,抱歉,我腦子還有點昏。」張若虛開口道歉。
少女聽聞后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眼波流動,似有光線在她身邊流轉。
「沒事,沒事,我都習慣了,能看到你還這麼精神我就放心了。」
「那就好。」張若虛回應。
屋內的氣氛緩和下來。
似想起了什麼,少年努力地起身,用著溫柔而又專註的神色盯著何青楚的眼眸。
「剛剛我哭是因為——能活著看到你,實在是太好了。」
「呀!」妙齡的少女頭頂似騰起一道白霧,推開房門掩面跑了出去。
搖了搖頭,少年回靠到柔軟的枕頭上,回憶起之前戰鬥的細節。
他需要一點空間來整理一下思緒。
不死的魍獸,輪迴的權柄,燃燒的青焰。
還有管家老林,黃衣小廝阿奇與長工阿大死亡前的凄慘模樣。
一角被褥被緊緊攥入手心。
少年用力地咬著嘴唇,眼角有血絲浮現。
這一切定是有人設下的局。
這種玩弄人命的傢伙……我一定會找到你的。
少年在心中立下誓言。
不過,總感覺自己遺忘了什麼。
吱呀一聲,房門再次開啟。
小巧的頭顱探了進來,亮晶晶的眼眸中似有光芒撲閃,惹人憐愛。
「哥哥,姐姐讓我問你身體怎麼樣了。」
話音剛落,一位可愛的女童一步一步地從門后挪了出來,如同畫里走出的陶瓷精靈,小心翼翼地看著床上面目猙獰的少年。
「看起來好像不是很好誒,我,我先走了。」說完,女童已經轉身,作出關門欲溜的模樣。
「你給我回來。」少年哪能讓她得逞,運用真氣將女童抓到床上。
「嗚~」女童作勢要哭,卻被張若虛一下子捂住了嘴。
「噓,別哭別哭,回答我幾個問題就放你走,我跟你姐姐關係可好了,一會叫你姐姐給你買糖吃好不好。」
可能是神色恢復正常的張若虛面相的確無法與壞人兩個字聯繫在一起,也可能是剛剛話中的糖果字眼起了作用。
女童用力地點了點頭。
張若虛的手一離開,女童就如麻雀一般嘰嘰喳喳起來。
「哥哥,你長得真好看啊,難怪姐姐天天來這裡,一照顧你就是一天。」
「哥哥,你和姐姐是不是那,那種關係啊。」
「哥哥,你和姐姐三天前的晚上到底幹了什麼啊,搞出那麼大的動靜,整座何府好像都在震………嗚嗚嗚嗚嗚。」
聽著女童越來越離譜的問題,少年只能無奈地又把她的嘴捂住。
我昏迷了三天么,少年敏銳地抓住了這個字眼。
「接下來問你幾個問題,我問,你答,不許說題外話,不然我就把你剛剛問我的那些問題全都告訴你姐姐。」
從眼前七八歲女童的話語中,張若虛已經判斷出她的身份。這可能是個一個不錯的時機用來解決之前一些無法問出口的疑惑。
棗棒之下,女童終於安分了,支支吾吾地開口:「好,你問吧,不過你不許把前面的那些話告訴姐姐哦,不然她又要打我的屁股了。」
張若虛沉思了一會,剔除了一些連女童都會懷疑的問題,緩緩開口:
「你叫什麼名字啊,和何老爺是什麼關係呢。」
「我叫何小雨。是……嗯……爹爹的女兒。」
「哦——原來是何府的二小姐,怪不著也長得那麼天生麗質。」
聽到眼前少年的誇獎,女童眨了眨眼睛,露出了可愛的虎牙。
「那是,長大后我就是鹿鳴城第……第二美人。第一名就讓給姐姐好了。」
「啊,你這麼怕你姐姐么,這麼點信心都沒有。」少年用了激將法。
「哼,才不是呢,只是姐姐是通玄境的修行者啦,很厲害的你懂不懂。」女童插著腰,氣鼓鼓地望著張若虛。
「哦——」少年拖長了尾音,道,「我怎麼沒看出來她哪裡厲害了。」
「你懂不懂啊,通玄誒,通玄,那可是得先修行真氣到一定地步,還得有幸得到魔神的眷顧,傾聽到那些偉大存在的聲音,獲得聯繫九大世界權柄能力的天才!」
急著為自己的姐姐辯解,女童語速飛快,說出了讓張若虛在意的回答。
聯繫魔神,九大基本權柄?是對應九州么。少年在心中記下。
「再考考你,你知不知道一種,腦袋長得像虱蟲,身形漆黑高大,還能附在人身上的妖魔?」
女童用鄙夷的眼神瞥了張若虛一眼,道:「你當我是三歲小孩么,阿咬都沒聽過,學堂里的志怪課都快教爛啦。」
「阿咬是聯繫到輪迴權柄后可以召喚出來的最低級的魍獸,兩足行走,頭若虱蟲,身形高大若成年男子,可附人身,存在需要吸收少量的精氣來維持,尊崇主人的意識,力大慧弱,一般用來搬運重物或者簡單對敵。」
女童背書一般搖晃著腦袋娓娓道來。
身形高大隻是若成年男子?吸收少量精氣?那天我們殺死的真的是這種魍獸么。
為了不引起懷疑,少年尷尬的摸了摸鼻子:「哈哈哈,我當然知道,這不是考考你,看你學的扎不紮實么。」
「大人都一個樣。」女童朝著張若虛吐了吐舌頭,再次投來一個鄙夷的眼神。
不等張若虛繼續提問,女童搖晃著玲瓏的小腳,望向門口叫喊道:「姐姐,你來啦。」
巧笑吟吟的少女俏立在門口。
「在聊什麼呢。」
「既然姐姐來了,那我就不打擾你們啦,哥哥,別忘了我的糖哦。」女童的眼眸滴溜溜地轉了一圈,跳下床榻,一溜煙跑出了門外。
何青楚被搞得一頭霧水:「你們剛剛在幹什麼?」
「沒什麼,看你妹妹長得可愛,誇了她幾句。你剛剛乾嘛去了。」
聽到少年的提問,少女的目光中瞬間有了化不開的憂愁。
「剛剛……老林,阿奇,阿大他們的屍體下葬了。我實在是接受不了——」
少女的話語傳到張若虛的耳中。
如同一道驚雷劃過。
「四個人,現在三個齊了。」
張若虛記起來了,自己確實遺忘了一些東西。
遺忘了自己說出的話語。
三個齊了。
那麼第四個人,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