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少年心事當挐雲

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

十年揮一劍，劍氣何日見。今朝撫劍來，世事斷浮沉。

萬丈紅塵千尺道，仙緣渺渺路難成。

今朝乘酒歌天下，長歌執雲論蒼生。

待天邊一輪大日初生於東方，隱隱有幾聲雞鳴傳來之時，「凌雲」小院里有一人早已收劍，劍鞘上寒光映著青天白日，微涼的秋風掃起堆積的紅葉，秋日苦寒，這人仍早起練劍，劍法行雲流水，劍氣不見分毫。

此人生得英俊，青絲高束，玄裳縞衣，八尺男兒，身段英俊，有幾分仙人味。

——可惜沒有仙氣，靈氣也沒有。

賀拏雲，青雲劍宗此代的旁門弟子，終日練劍，縱有聞雞起舞、懸樑刺骨之功，先考、先妣均為青雲劍宗長老，然家道中落，先祖積年累月留下諸多遺物，無一能使其一窺仙途大道。先輩留有一劍，傳言此劍可一劍劈山，但賀拏雲竟連拔出此劍也無力做到。

「只緣我體內無靈根，無法引靈氣入體。這輩子也只能是肉體凡胎，無緣入道了。」賀拏雲嘆道。此時方才初曉，念著手頭上還餘一些靈石，便欲前往青雲劍宗藏書閣覽經誦書。

青雲劍宗門規，有能力在外門築基的、能通過外門大比的、能完成宗主任務的，都能成為青雲劍宗內門弟子。

他賀拏雲前兩項都不沾邊。

唯獨第三項，近來就有一項任務，搞得青雲劍宗內沸沸揚揚：宗主命尋青雲劍宗開宗祖師之劍，「青雲劍」。

當然，有九成可能性，此等美差與他賀拏雲無關。

至十里巷口，忽聞：

「天道蒼蒼，天網恢恢。

「上界千萬神祇，又何以容得下那等生殺隨意、無法無天的魔頭？

「終是那天帝出手，彈指間就將那魔頭打入此方天地，以鎮邪塔鎮之。自此，那大名鼎鼎的『冥淵』魔教教祖身死道消，一身氣數、法則盡散，血肉滋養了一眾妖獸，這才形成了『詭木森』個中異象。

「卻說那些個魔教子弟，竟只是看那『詭木森』中有著冥淵教祖遺留的仙緣，全然不顧自身安危，紛紛進入其中，九死一生。」

話方落，扇開合，就聽一陣叫好聲。

「先生所言甚好，那魔頭終被懲治，真是罪有應得，大快人心！」

單單是聲音便能分辨出來，此人乃程顥，青雲劍宗當代道子，入宗門二年，已是築基中期。

對方與賀拏雲曾親如手足，眼下二人云泥之別，見面少了，自然也生疏了。

但程顥也並非仗勢欺人之輩，每每相遇，總是大笑著問賀拏雲修行狀況，賀拏雲尷尬地敷衍過去，程顥仍專心地講著道術專業話題，還親切地問賀拏云何日切磋……

此刻程顥還未注意到自己，賀拏雲便悄悄溜走。

「顥兄，來日再論道……」

心念一轉，此時賀拏雲已至青雲劍宗藏書閣，將靈石交由門童后徑直走入其中。

說來也怪，這青雲劍宗藏書閣身處鬧市，方入其中，卻不覺有清靜之感。

書架上浩如煙海的經書古籍引人目不暇接。然而，賀拏雲卻忽生一種恍惚感，一種從未有過的刺痛從頭部襲來。

「唔——」

還未找到痛感的根源，賀拏雲鬼使神差地走上樓梯。一步，兩步……一一某種前所未見的壓迫感將其籠罩。

入了三樓，即藏書閣頂樓，忽聽一個恢弘雄壯的聲音喝道：

「來者何人？」

賀拏雲心下一緊，不予回復。又聽那人道：「來者何人？可是仙道中人？」

賀拏雲回道：「敢問閣下何人？」

二人疆持許久，終於是賀拏雲先開口，

「鄙人賀拏雲，青雲劍宗此代小輩，敢問閣下何許人也？」

那人並未回答，只是問道：「小友，若是我今日予你一條仙道，你可否能助我？」

話畢，賀拏雲便見眼下一柄玄鐵大刀置於自己面前。

「此刀名為赤血刀，乃通天魔教屠世先祖之刀，一刀可斬斷黃河。

「今日，你便拿此刀斬殺青雲宗治下汴城一半生靈，便可一步封神。」

那人話音方落，賀拏雲就察覺頭頂的刺痛感更甚，心下只想離開此地，便回：「不知閣下是何方大能，小子體內無靈根，此回是無緣仙道了。煩請您高抬貴手，放過我一馬。」

不料，那人卻詫異道：「無靈根？誰說的，小友天資甚好，緣何這般告知你？」

賀拏雲心生疑惑，問道：「何以言此？」

對方沉默一陣，回道：「小友你未練氣築基，已掌有一條法則，此乃靈根尚且自晦，待靈根方開，便是天靈根，是極好的資質。」

不等賀拏雲回復，那柄玄鐵刀又消失了。那人嘆道：「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費心考驗你呢？小友，吾乃青雲劍宗創始人青雲祖師，數年前隕落於冥淵教教祖之手，困於此處數日，無形體，仙緣散盡。只因心念青雲劍宗及治下蒼生，便彌留在此方天地間。今遇小友，實是有幸。

「望小友能攜吾之殘魄至青雲劍宗門下重塑道體，我必全力助小友成仙。」

正當那青雲祖師言時，賀拏雲忽有一念閃過，「青雲劍仙，道心甚堅。一心求道，口無妄言。」

腦中的刺痛更甚，賀拏雲取出出門時順手帶上的鎖魂珠，不由自主地抽出一本角落裡的《四靈志》，鎖魂珠忽有劇烈的反應，其中閃著強烈的光。

「先生所言『法則』為何物？」不待青雲祖師殘魄在鎖魂珠中安定下來，賀拏雲率先開口問道。

卻見那鎖魂珠中亮光忽地閃爍著，那青雲祖師怒道：「當代青雲劍宗宗主為誰？」

「今朝宗主姜海濤，其治下青雲劍宗宗門發展迅速，各地五風十雨，」賀拏雲道，「可惜在下學業不精，道行甚淺，未入宗主法眼。」

「無礙，小友天資過人，日後必將平步青雲。今日冥淵教血河魔頭返修，通天魔教、無源魔道道子風頭正盛，正需正道之人斬邪除妖。」青雲祖師的聲音從珠子中傳來。

賀拏雲從青雲劍宗藏書閣中走出，那鎖魂珠中動靜小了幾分，氣息全然收斂住了。

賀拏雲快步走入「凌雲」小院，小院中冷清無人。從床下小箱中取一株安魂草、幾粒塑形丹、一株補形參等物品，又聽青雲祖師道：「從此處西行百里，南行二十里，有一場機緣造化。」

賀拏雲不疑有他，便在青雲祖師的指引下到了那地。

雲海映朝日，浮雲始洞開。青雲祖師指引之地，初入便見灼眼的八輪大日懸於高空，一汩無源之水從天邊流下。

一股精純的劍意從中席捲而來，恍惚間賀拏雲的頭痛更甚。

「此方天地為我在青雲劍宗時留下，名曰『浮雲境』，其中存有正道六大宗祖師成仙證道前所領悟的功法、法則，你此番入內，你若是能在其中待三十餘日，取走一把劍，然後從其中脫身，我便傳你一部適合你用的功法。」青雲祖師那恢弘大氣的聲音從鎖魂珠中傳來。

「這『浮雲境』中可否有危險，待三十日便難如登天？」賀拏雲問道。

「自然，個中異象，需你細細分辨。像那七輪大日，六輪均為法則所至，真正的日輪照耀之處，便是此劍所在之處。」青雲祖師淡淡道。

「可是這太陽有八輪啊……」賀拏雲心道。但礙於祖師顏面及自身機緣，並未道破。

機緣在前，有多大危難，也都認了。賀拏雲深吸一口氣，走入其中。回頭看，青雲祖師正專註於道體的重塑，無心顧慮。

待最後一縷神念進入「浮雲境」中后，賀拏雲忽覺頭痛欲裂，費勁地睜開眼睛，頓時四面八方的劍意席捲而來，使刺痛感擴散至全身。

「唔……」強忍著痛感，賀拏雲向八輪大日的方向望去。灼熱刺眼的光從每輪大日中散發出來，其中一輪的光明顯更加刺眼奪目，引誘著賀拏雲前去。

但冥冥之中有種無形之力暗示著賀拏雲，彷彿在告知他：那是劍鬼，第三輪大日才是「青雲劍」所在之處。

……劍鬼，「青雲劍」？

賀拏雲心下一緊，徑直向第三輪大日處走去。

每走一步，四周的劍意也便更精純一分，痛覺也更進一步。

灼燒般的痛感如同在阻撓著賀拏雲前進，賀拏雲亦步亦趨地走著，腳步顫抖。

一步，兩步……不知是多少日月流逝，賀拏雲眼前終於出現一柄劍。

正當他要去取那把劍之時，那輪劍鬼化作的「刺眼大日」發出灼耳尖銳的聲音：「來者何方神聖，竟能以破吾之心魔幻境！」

隨後，那劍鬼哂笑道：「怪不得呢，原來是個凡夫俗子，肉體凡胎，看不到吾之幻境啊！真不錯，快去，為我取來『青雲劍』，毀去那劍，劍主已故，吾的化形機緣便有了！」

賀拏雲心道不妙，這劍鬼的言語仿若有幾分力量，能使他不覺間按對方所言行動。「『三界眾生，聽我號令』……這又是什麼？」

心中疑雲叢生，賀拏雲便假意按對方所言行動。至與「青雲劍」相距二十步處，面前的景象忽地一變，面前劍氣全無，取而代之的是一處市井人家，定晴一看，那兩位鶴髮童顏的老人，赫然是自己已故的祖父母；兩小兒與父母玩得正開心，那兩小兒與賀拏雲兄弟二人兒時有幾分相似。

幾分懷念又上心頭。正沉浸在回憶中，眼前美景轉瞬即逝。

賀拏雲登時明白，這「浮雲境」中有一場心魔劫，無力突破則無法取走「青雲劍」。

那劍鬼又開口：「哈哈，小子，心魔劫難度，我就知道你走不出來，按我說的做：把你面前的兩大人劈碎，心魔劫便解開了。」

「……」賀拏雲早已從心魔劫中脫身出來，便無視了對方的話。

「砍呀！劈呀！！！哎，你怎麼還不動呢，快動啊！」劍鬼大喊。顯然，祂沒看出來，賀拏雲早已按住了手中之劍，還把一個繁複精緻有藝術感的封魔符悄悄藏於道袍下。

再一看，自已與那把劍間的距離又變遠了。

「浮雲境」中法則，顯然不是那麼容易破解。眼下這條法則名為「變幻莫測」，是「浮雲境」中一條重要的法則。「浮雲境」中事物，每隔一刻鐘就會改變一次形狀。

「我怎麼又知道了一條法則了？莫非這便是青雲祖師指出的我所掌握的法則？」賀拏雲心念一動，轉身向另一個地方走去——那應該才是「青雲劍」所在的地方。

「喂，凡人，你往哪兒走呢！」劍鬼大喝道。儘管祂早已怒目圓瞪、全身顫抖，但念於「動則生變，生魄養劍」此條法則和劍鬼化形機遇，祂無法衝出去。

賀拏雲走至劍前。更加精純的劍意席捲而來，痛感不斷加深蔓延著，痛苦之下，賀拏雲未吱一聲。

睜開眼，卻見那劍劍身細長，上刻「青雲」二字，青光泛起，上面留有上一任主人精純的劍氣和寒黯的劍罡。日月白光，盡收其中；鬥牛星漢，悉出其里。

「毀了那劍，毀了那劍，毀——了——那——劍——！」劍鬼咬牙切齒、怒髮衝冠，卻見賀拏雲全然不顧，便道：「無恥小兒，今日不論你是何方大能，都得在此留下狗命！」

話畢，劍鬼從血盆大口中吐出一道火蛇來。那火蛇如盤山般威武，攜著滾滾熱風撞上來。

「轟——」一陣熱風撲面而來，卻是那火蛇與賀拏雲擦肩而過，幾朵滾燙的火花飛濺到賀拏雲身上，回首一看，那山都空了一半，登時一身冷汗淌了出來。

所幸「青雲劍」劍早已被賀拏雲系在身上，此時安然無恙。

劍鬼一看「青雲劍」竟逃過一劫，心頭氣更甚，便深吸一大口氣，吐出一大口更大的火蛇來。

賀拏雲心下一緊，第一反應便是揮起自己的劍——老祖宗傳來的那把，用力一抽——

竟然拔出來了！

此刻，一汩源源不斷的力量從他此內湧出，沒入他的劍中。

賀拏雲探向丹田，天靈根隱隱有些現了出來，上刻有「明察秋毫」四個大字。

「這『斬仙劍』，是汴州賀家傳家之寶，賀家傳承，盡數在此。你可要用好此劍，切記，此劍為了天下蒼生而揮。」父親彌留之際的話語還縈繞耳畔。

「『斬仙』一劍出，仙法或難度。

「出劍便見血，收劍化虛無。

「仙緣何曾有，塵緣路迢迢。

「但求道心存，仙風斬塵蕪。」

剎時一劍揮出，一股比「青雲劍」上劍氣更為精純的劍氣向劍鬼斬去，「呼！」霎時風雲突變，草木皆倒去，那劍氣竟是將劍鬼吐出的火蛇從中劈開，劈成兩半。

那劍鬼臉色一變，當下也顧不上化形機遇，從「浮生境」中的天邊直直墜下，恰巧掉在賀拏雲腳邊。祂直打哆嗦，等不及便跪了下來：「大仙饒命！小的願為您當牛做馬！」

賀拏雲顧不得祂，只是收劍，深吸一口氣，感受著靈氣從體內散去。果不其然，天靈根又隱去了。

劍鬼看眼前人氣勢不斷跌落，心中怒氣又生，又顧忌著他剛剛那一劍，只得忍氣吞聲，硬生生吐出一句：

「嚶嚶嚶……」

賀拏雲睜眼，見眼前劍鬼竟生得如此小巧，他……還是直接扔出那張祖傳的封魔符。

「大仙這是何意……」劍鬼說話時，牙齒都在打顫，「我太白這一輩子，終將倒在化形前夕了嗎？！」

賀拏雲瞟他一眼，回：「你能否化形與我無關，你這等魔頭，把你鎖在此境，是對蒼生莫大的恩惠。還有，你別叫太白了，叫大白吧。」

太白——不，大白委屈應下，老淚縱橫。畢竟，被眼前這人賜名，便昭示著祂是眼前人的靈寵了。

賀拏雲這才察覺到這條天地法則——「命從祖，名從主」，微微一笑，直接忽視了大白的哭訴，原道返回。

出了這「浮雲境」，便見入口處有一人負手而立，衣袂飄飄——赫然是青雲祖師，他早就塑形完成了。

「可惜塑形塑不出靈根。」青雲祖師遺憾道，「那劍你可尋到？給我。」

「這『青雲劍』我得給宗主，宗主命我們尋此劍，十分迫切。」賀拏雲回。

青雲祖師伸出的手微顫，「這劍上有我一半的氣數，其他人無法使用。你們青雲祖師，要它幹嘛？」

直到這日，賀拏雲才知，原來，多數劍道中人的傳承之劍都錄有傳承氣數、命格。而他人不是拔不出劍，就是強行拔劍爆體而亡。

而只有通天魔教這等通過吸收他人命格氣數來增強自己修為的魔道中人，才需要天材地寶來補養自身。

「此方天地……要變天了。」青雲祖師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