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災禍將至
第二天一早,呂渙真穿著一身幹練的短打來到了校場。
說是校場,其實是議事廳前的一塊空地,上頭若有消息下來,或是法令更改,或是加派賦稅,呂重都會將軍戶們聚集到這裡宣布。平時操練家丁,也在這空地上進行,兵器往兩邊一擺,也有了個校場的模樣。
呂重跟在呂渙真後面。一路上,扛著鋤頭準備下地幹活兒的軍戶們紛紛向呂重施禮道賀。原來昨日之事不知是哪個好事之人說了出去,在黔江縣一帶傳揚開了,都知道呂重家的女兒被知府大人誇作「神童」。沒見過的人將信將疑,而蓬東堡的軍戶們前幾日可是親眼看到了呂渙真幫父親清丈田畝、登記戶口,因此紛紛羨慕呂總旗家裡出了這麼個閨女。
黔江縣一帶居民雖大多是漢人,可是周圍山裡苗人與土人甚多,經常也會來縣城做生意,因此黔江縣漢苗雜處,風俗比傳統漢地較為開放,沒有特別要求女子要「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況且當地多山,地形複雜,女性也是重要的勞動力量。
王石、韓得功二人正在校場上操練家丁,看見呂渙真一身短打來,都是一愣,跟在後面的呂重則是無奈的搖頭。
「小姐,你這是……」王石看著呂渙真長大,從來沒見過她如此打扮過。
不都說女兒越大越愛打扮嗎,這小姐怎麼還穿了身男裝?
「王大哥,我是來跟你學武的。」呂渙真笑語說道。
「哎呀使不得使不得。」不出呂渙真所料,王石果然是拒絕,「這學武可是個苦差事,小姐如何受得了。」
呂渙真不說話,只是回頭看了看父親。呂重無奈上前對王石道:「王小旗,我……我命你教她武藝。」
「啊?」王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大哥,我爹爹讓你教我武藝呢。」呂渙真徑直走到兵器架上抽了一桿長槍。「一天之計在於晨,王大哥,咱們開始吧。」
「大人……王某遵命。」王石向呂重抱拳行禮。王石是個典型的武人,直腸子,又憨厚。對於呂重的命令,他一直都是盡心完成。
呂重又搖了搖頭,道:「真兒,學武不易,別勉強自己,也別受傷了。」說罷他又叮囑了王石几句,這才離開,帶著幾個軍士巡視農田去了。
「小姐……」看著這個上官的女兒,王石頗為犯難,「這長槍沉重,咱們要不先撿個樹枝開始?」
「王大哥,你可不能把本姑娘當成是來校場嬉戲的。」呂渙真神情嚴肅地說道,「若是我在你這裡習武個一年半載,卻連個普通軍士也打不過,本姑娘可是要向父親告你狀的。」
「什麼,還……還要學習一年半載?」王石本以為這只是小姑娘的心血來潮,卻不想呂渙真是認真來學藝的。
呂渙真見王石面露難色,嘆了口氣道:「王大哥,你是戚家軍後人,也曾上過戰場殺過苗蠻對吧?「
「不錯,王某祖父曾在戚家軍伍中,王某學的便是自祖父那一輩傳下來的的把式。」
王石祖父本是戚家軍中一伍長,本來家在浙江,后王石父親那一輩因故舉家搬到四川酉陽居住,戚家軍的武藝也一代代傳了下來。王石年輕的時候曾參戰剿滅酉陽苗蠻,斬首三級,藉此軍工升任小旗,這才調來蓬東堡。
而這一切,都是年初二王石來家中喝酒時與家丁們說的,呂渙真在一旁正好聽見。對於原來的呂渙真來說這隻不過是閑話罷了,可是對現在的呂渙真而言卻是極有用的信息。
「王大哥既然上過戰場,殺過苗蠻,也一定見過被苗蠻劫掠過的百姓吧。」
王石一怔,陷入回憶中:「不錯,王某卻是見過那些被苗蠻肆虐過的村莊,房屋盡被燒毀,百姓十不存一,男子盡皆被殺,女子……」
王石搖搖頭,不願再說下去。
「王大哥既知匪賊之害,也應當明白學武自保的重要性把?」說到這,呂渙真將臉湊近,「王大哥家裡的英兒今年剛剛七歲,等英兒日後長大成家,王大哥想必也年事已高,不能上陣殺敵了,到那時若有苗蠻來犯,王大哥你是願意英兒遭遇那些百姓一樣的命運,還是願意她學得武藝,恃此自保呢?」
一提到自己的女兒英兒,王石馬上就如醍醐灌頂一般想通了。王石在蓬東堡娶了婆娘生了女兒,這一切都是他的命根子,聽到呂渙真方才的言語,自己也是心下凜然。
「小姐……不愧是神童。」王石拱手道,「一番話說得如此有理,王某佩服。」
王石清了清嗓子,神情認真了起來:「如此,王某便將自己一身武藝都教給小姐。學武辛苦,得罪之處,小姐幸毋見怪。」
呂渙真笑道:「本姑娘還就怕你不讓我辛苦呢!」
於是在王石的教導下,呂渙真從持槍扎馬步開始,一點一點從零學習槍法。那長槍由稠木製成,長一丈有餘,也就是後世的三米出頭。對十二歲的呂渙真來說,一開始連扎四平馬,端平槍身都很難做到,更不要說攔、拿、扎這些槍術技巧了。有了呂重的首肯,王石也不手下留情,練武的頭幾個月,呂渙真每日來到校場,就是扎馬步、端槍,一站一上午。往來的軍戶們一開始還指指點點,後來便熟視無睹了,誰讓總旗家的閨女是「神童」呢,總有些特異之處吧。
而與此同時,呂重也沒有碌碌度日,那日女兒說的「大明有災殃」之語,一直在他心裡是個結,他不敢相信如此強盛的大明會有什麼災殃,但看過在女兒身上出現種種難以解釋的奇迹之後,也不敢不做準備。他操練軍士的次數明顯多了起來。以往堡里的軍士每年只集中操練一次,這些軍士平時各有活計,或下地幹活,或做小商小販,都是堡內軍戶,只把自己當普通百姓而不是士兵。現在每年農閑時節呂重要讓王石韓得功操練他們五六次,雖然這些軍戶們仍然不是合格的戰兵,但軍容相比以往也有所改善了。
呂渙真在堡內除了練武,就是充當父親的書吏,幫助他處理案牘工作。由於呂渙真的存在,呂重省下了請書吏的錢。呂重希望能開墾一些新的農田以備災荒,然而無論是黔江縣還是中嶺堡都無力下撥農具耕牛,呂重只能自己省下請書吏的錢購買了一些農具,又收攬了一些流民幫自己開墾,開墾出的土地歸呂家所有,這些流民算是租用,每年需向呂重繳納地租,作為交換,呂重讓呂渙真將他們錄入軍籍,成為軍戶,世代生活在蓬東堡。由此,蓬東堡人口戶數都有所增加。呂家的家境也有所改善。
呂渙真在蓬東堡一天天的長大,她幫助父親負責了堡內諸多事物,隨著她年齡漸長,在堡內的威望也漸漸積累了一些。堡內軍戶們原來都稱呼她為「小姐」,後來漸漸改為了更為正式的「呂小娘子」,儼然成了除父親之外的蓬東堡二當家。
如此父女二人相互守望,蓬東堡內歲月靜好。時光荏苒,已是三年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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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萬曆四十七年,公元1619年,農曆五月廿四,四川承宣布政使司,重慶府黔江守御千戶所,蓬東堡。
距離郝新月穿越到大明已經過去了三年。這三年裡呂渙真從小丫頭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原來圓嘟嘟嬰兒肥的臉蛋也逐漸長開了,水靈靈的桃花眼此時變得更加有神,攝人心魄,朝著那些同齡而不經人事的少年們看去一眼,少年們心中都是小鹿亂撞。呂渙真的皮膚因長期習武經受日晒而略微變黑,身材卻因習武變得緊實而勻稱,夏日挽起袖子,端槍時甚至能看見小臂上隱隱的肌肉紋理。呂渙真的身姿充滿了活力與健康,這在女子崇尚柔弱賢淑的大明很顯然是一種異樣的美,以至於那些少年們每日上午都要借故從校場邊路過一遭,只為目睹呂渙真習武的風采。不過他們也不敢對呂渙真有什麼想法,總旗大人的女兒,蓬東堡的二當家,能文能武,自己如何配得上呢?
然而在黔江縣一帶文武官吏的圈子裡,一股不安蔓延開來,四月時有邸報送到黔江縣,明軍在關外薩爾滸大敗於后金,山海關總兵杜松、左都督府僉事劉綎戰死,明軍死傷五萬餘人。
薩爾滸之戰前,朝廷就曾為了籌集軍費向各地加派賦稅,黔江也不能倖免。這次官軍在薩爾滸又慘敗於韃子,朝廷會不會又派賦稅下來?黔江縣眾官吏人心惶惶。
而呂重的擔憂又重了一層,這次的大敗,會不會就是女兒所說的大明之災?那關外的東奴部落,難道還能打進山海關不成。
萬曆四十七年五月廿四上午,黔江縣城內的早集還未完全散去,街上行人熙熙攘攘,一副熱鬧的景象。
城外,一眾站崗的軍士看見地平線上一人一馬飛馳而來。
「我要見知縣大人,我要見知縣大人!」那騎手靠近城門,絲毫沒有要減速的意思,「禍事了,有大禍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