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殷殷叮嚀
周廣煜輕嘆一聲,只當做自己這兩個月來的思緒都打了水漂。可一想到這次墜馬並沒有什麼深意也沒有什麼陰謀,當下又放心下來。
「既然你墜馬真的是意外,我也就放心了。本想著你要是有難言之隱,就算國公府不方便為你出頭,我也是要為你討個公道回來的。
旁人看你總覺得敏和郡主脾氣甚大,可我們一起長大,我知道你不過就是性子驕些要強一點而已,若真是受了什麼大委屈,未必會不管不顧的發作出來,總要問上一問我才安心。」
周廣煜剖白一番,有些不好意思的攥了攥手,又補了一句,「我當你是親妹妹一般,誰也別想欺負了你去。」
這一番話說下來顧西影已經是第二次聽他說與親妹妹一般了。想來自己這心也是一回生二回熟,竟然沒起什麼波瀾。
輕笑道「我在你心裡就是這樣一個窩裡橫的?我要是真受了什麼委屈,別說我兄長我舅舅我父親了,就是我自己都能把這場子給尋回來。我可是生生躺了兩個月啊。之後還要喝那麼久的苦藥,要真是有人背後對我下手,我能不同他好好算算這筆賬么。不過你要替我出頭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必然是作數的吧。」
周廣煜看著顧西影說「兩個月」時伸出兩根蔥白般的手指在她自己面頰旁晃了晃又收回袖子里,想也不想的接道,
「當然是作數的。那你不是沒怎麼。。。」
顧西影似是知道周廣煜將要說什麼,搶白道:「好,那就當你是欠我一次,親兄妹還明算賬呢,我要是不記下不是白費了阿煜的一片心意嘛。」
周廣煜瞳孔微張挑了挑眉,也沒說出什麼反對的話,想著顧西影還病著,這樣活潑的心緒也很好,自己又有心縱著她這胡攪蠻纏的性子,沒有多想便應承下來「行。」
「我出來也快一刻鐘了,雖未開席也不能久去不歸。你尚在病中也快回去休息吧。」說著周廣煜站起身來,無意識地瞄了著顧西影的裙邊,「往後若是早起走動,可不能穿這樣的鞋子。你要是嫌木屐笨重,就拿皮子納個兩層做了鞋底,病中虛弱要是沾了晨起的水汽,可是不太好。」
顧西影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錦鞋,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心下想著十六歲的周廣煜是這樣一個細緻入微的人嗎?還是自己從未留心過或者說擁有過他的仔細小意呢?
周廣煜當然不知道顧西影此時在想什麼。囑咐完就覺得似乎不太妥當,已經轉身要走,就被顧西影的聲音留在當場。
「西疆戰事兇險,阿煜初次出征可要當心些。若無特殊情況,必定要時刻陪在陛下左右才好。」
周廣煜轉過身,看到顧西影身邊的侍女依舊低著頭,一副什麼都沒聽到的樣子。知道在國公府也不會有什麼暗潮陷阱等著自己,心中安泰卻還是有些疑惑,問道:「我也要隨軍出征這事是昨天夜裡父皇才決定的,別說是詔書還沒擬好了,就是傍晚尚在陪父皇下棋的國公爺都不知道,你是昨日下午才醒來的,消息倒是靈通。是方才小九告訴你的?」
「父親今早還抽了時間去外書房看了輿圖,能讓父親這麼閑碎的時間都要撿起來的,也只有西疆的戰事了,你們一行人又正巧今日過府。
昨天的拜帖我可是看得清楚,我才不信你們真的是來探病的。
鄭王帶上你和阿銘倒也罷了,荊王那樣怕被別人說上趕著的人也來了,不奇怪么,我們家和他可沒什麼交情。要麼就是為了西疆而來,要麼就是為了跟我家套套近乎。荊王一心建功立業,恐怕沒這麼好的閒情逸緻把我一個小小的國公府放在眼裡。所以你們只能是為了西疆而來。小九反倒是那個被你捎上的了。」
顧西影依舊坐在墩木上,動也不曾動一下,言語之間卻是把荊王摘出了國公府的社交圈,丟得乾乾淨淨。
「就這麼著你就確定我也會去西疆啦?難怪母后總是說你可比我和小九機敏多了。只是這話聽著你怎麼好像對四哥有很大的成見。你從前雖然不同他來往,卻也沒有這樣夾槍帶棒的說過他。」周廣煜看對面的小姑娘說話撇著嘴,一副老大不情願提起荊王的模樣,只覺得有趣。生動的表情倒是讓臉上的病態去了大半。
顧西影心想,我當然對他有成見了,他可是天天都想著如何殺你的。我可不想他今生還把你幾次弄到半死不活。
這些話顧西影當然不會說出來,畢竟荊王現在還是鄭王的左膀右臂,是周廣煜心裡尚且能征善戰的好皇兄。
「也不是有多大的成見,只是我們家府上平時也不見他常來常往,現在突然來了,不得不多想一些。方才見禮時他總是盯著我與我阿兄看,卻也沒有來多說一句話。想來也是無心私事吧。」
顧西影連個由頭都懶得編,一副就事論事的樣子。反正明面上英國公府樹大根深又簡在帝心的,自己對荊王公事公辦的態度也沒什麼不好,反正橫豎就是不熟絡。敏和郡主向來就是個護短的人,對不熟悉的荊王不假辭色又有什麼不可以的。
仗幼欺人,恃寵而驕,大抵說的也就是顧西影這樣了。
「這些都不重要。我同你說,西疆是煙瘴之地,與我們交鋒幾十年也尚有一戰之力,你千萬不能小覷。
你是第一次出征,陛下是想著讓你去歷練歷練,你可不能仗著有些奇思就不管不顧的。到時候萬一有個好歹,就算陛下寵著你,鄭王也會教訓你的。
你就老老實實的呆在陛下身邊,做一個聽話的副將,知道嘛。不求立下什麼了不得的功,最重要的事多學學那些將軍們如何議事,如何決策。否則將來你就是有一肚子的兵法謀略,也不過是紙上談兵罷了。」
顧西影想著原本這次陛下受傷是周廣煜人生的重要轉折點。倘若自己阻止了陛下中了西疆埋伏這件事,周廣煜是不是就不會落得江山美人盡失的下場,自己的命運會不會也能有所改變。
「你怎知我此次就是個副將呢,難保父皇看我天資聰穎不會封我個先鋒將軍啊」周廣煜的兵法騎射是陛下親自教的,拳腳功夫是經過禁衛大統領指點后被扔在軍營里長出來的。
他自小就覺得自己與那些花架子不同,年幼時還常說自己要踏平中原,為齊國打下四海河山的話。
聽到顧西影斷言自己是個副將便有些不樂意,將將忽略了顧西影這番勸誡頗有些長姐勸幼弟的架勢,全然不似個十二歲的小姑娘。
顧西影站起來,上前走了一小步,發現自己剛到周廣煜的胸口,便沒有邁出第二步。
「皇子初次上戰場,哪個不是從副將做起的。反正父親說過,西疆不是什麼好相與的,那些將領許多都是跟著父親當年打過西疆的,他們說的話走的路,要比許多的奇思都要來的穩妥。打不打的下那片煙瘴叢林是一回事,守不守的住又是另一回事。你可一定要好好聽陛下的話,平平安安的回來。」
「父親說過,戰事不可兒戲,我們的榮耀,都是戰士們用血肉用命換回來的。皇族是齊國的天,可戰場上的男兒哪個不是自家的一片天。
我不懂戰事,我記事起父親也沒有離開過京都。可西疆是父親一輩子的心事,那份艱難,身為英國公府的女兒總能知道一兩分。
自小到大,與我相熟的人里,你是第一個要去到那片地方的,以後阿銘也會去。我希望你們都平平安安的。」
顧西影原本只是想提醒周廣煜不要想著表現自己,要好好跟在老皇帝身邊。可說著說著卻想到了自己。
錦衣玉食,無憂無慮,遠離戰爭離亂之苦,都是因為有人,在千百里之外浴血奮戰不顧生死換來的,甚至這座府邸里的大山,曾經也在那片天地拼殺過,落下一身傷病才換來這十年安穩。
自己走的平坦的路,從來都是無數人用血鋪平。可是自己前世卻為了一人的感情,枉顧了父母,家族,從屬,僕役,傷痕纍纍也沒有回頭看過一眼。他們為自己擋下的,究竟有多少暗箭?
這一生,就把過錯重來,平平淡淡安安穩穩的履行一次,自己的職責吧。
周廣煜只當她少女心性,病中多愁善感,對戰事憂心對自己多叮囑了一些,此一去少則三月多則半年也打不住,便答應下來,匆匆離開,其實卻也並未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