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早就預備的劇情(一)
「村上……雨時!!!」
憤怒的咆哮響起來,在這空寂的河灘上空盤旋迴盪,本已陷入沉睡的曠地也被驚醒,空氣彷彿輕輕一顫,僅剩的些許餘輝中,被叫到名字的少年還沒有斂去笑容,便稍微有些錯愕,「那個……怎麼了?」
接著就被狠狠揪住了領口。
「為什麼要阻止我!?」
「呃……」
突如其來的狀況下,雨時被以一個不太舒服的姿勢抵在欄杆上,倒也沒有掙扎,舉著手。小室跟他差不多高,這時候平視過去,背著夕陽投下的陰影里,少年憤怒如同怪獸的模樣讓他有些頭疼——他又不是奧特曼,輕嘆了口氣,緩緩開口,「你救不了她的。」
「我可以!」
「憑什麼。」雨時笑了笑,「你又不是奧特曼,沒辦法拯救人類的……沒辦法的事情,誰都沒有辦法的,你覺得你撲上去叫兩句『宮本你不要死啊』她就真的不會死?憑什麼啊……當然,如果你能喚醒,呃,喚醒愛的奇迹的話,當我沒說……」
雨時很誠懇地說著,心情平靜,可能確實會對這個揪住自己衣領不放的少年抱有同情,但這一場浩劫之下,死去的人太多,活下來的人或多或少都要背負一些與往常不同的東西,他自己也好,這個名叫小室孝的傢伙也好。
就這樣沉默了片刻,雨時覺得這樣舉著手有點累,而跟著小室跑出來的一行人已經聚了過來,略微遲疑,似乎還不太明白狀況。第一個衝出來高城沙耶在有些急促地喚了一聲之後,就擰著手在一旁猶豫,雨時暗中腹誹一句大小姐你裝什麼矜持啊,朝她那邊努了努嘴
「所以說,如果你想發泄的話,建議你去拔拔草釣釣魚,游泳也行,那邊有河,對了,如果你喜歡的話,那邊那個雙馬尾應該不會拒絕你。如果你喜歡男人……呃,我不喜歡男人,平野說不定喜歡,你可以去找他。能不能先放開我……」
「我……」
「嗯?」
陰影下,小室低低地喘了幾口氣,猛地抬頭,驚呼聲中,呼地一拳朝雨時臉上砸了過去。
「我放你媽!」
小室難得地想要揍一個人。
他是個不良,至少他自己覺得是,平時打架鬥毆也沒有少參與過,不過這些並非是因為喜歡。其實大多的不良都是這樣,不喜歡打架,卻又不能不打,你說了什麼話拂了我的面子,我總要找回場子來,不過總不可能比誰的成績好誰能考到第一名,最後只能訴諸暴力。而被打了,總要打回去的。
在這之前,小室一直覺得自己還算是和藹可親……可被雨時按在地上徹底昏迷過去,再醒來已經不知身在何處,宮本還留在那裡,說要去找她,可又要怎麼去找。沒有車,這偌大的城市如同雷區一般無法穿越,而自己就算再任性再胡鬧,總不可能讓同伴陪著自己去送死的。
可是不甘心。他覺得他可以救她,至少,可以一直陪著她,哪怕去死都好。就算考慮到了這些,從剛開始的衝動莽撞中恢復過來,也還是不甘心,尤其是……看到那個傢伙一臉的無所謂。
他想狠狠揍他一頓。
拳頭揮了出去,毫無保留,甚至在他的腦海里,還留有短暫的「揍他一頓」這樣的印象,可這一拳卻打偏了,用盡全力卻揮到空處的無力感襲來,讓他稍微有些錯愕,緊接著揪住雨時衣領的手上一疼,下意識地鬆開來,迎面而來一股巨大的力道,他踉蹌地退開幾步,一個不穩坐倒在地上。
怎麼……回事?
小室有些懵。
從他揮拳起,爆出粗口,被嚇到的眾人都愣住,接連驚呼出聲,而反應最快的冴子下意識地衝過來,隨後破風聲響起,雨時以毫釐之差躲開他的拳頭,斜湊上前,此時無力感跟要「揍他一頓」的暴虐感混合在一起,腦袋空白的瞬間,雨時抓住他的手指向後一扳,身體前靠,另一側的肩膀順勢撞過來,「咚」的一聲,也不過才短短兩三秒的時間。
冴子頓在兩人之間,看了看小室,又轉頭注視著雨時,雨時對她笑了笑,指指小室,再指指自己,攤開手,表示自己是無辜的。
「你幹什麼啊。」高城沙耶把小室扶起來,一臉關切,隨後似乎要殺人的望向雨時,「他才剛醒過來,你憑什麼打人?」
「是他要打我好不好,大小姐……」雨時無奈,「我只是防守,嗯,自衛來著……」
「那你也不能打他!」
「我總不能不還手吧。你這就叫蠻不講理,我又不是上帝,滿足不了你的要求……典型的護犢子,你是他媽么。」
「你……」高城氣結,她對小室本就有些莫名的感情,此時眼見小室吃虧,既擔心他身體吃不消,又怕他一個人跑回去找宮本麗,心情又驚又怕又喜,也不知道到底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來,此刻雨時一陣無理的推脫——在她看來就是推脫,直接氣得臉紅暴走,要不是平野稍微拉著,估計已經衝上去拚命了。
來就來啊,怕你啊……雨時撇了撇嘴。
「哇啊啊啊啊……放開我!」
「高城同學,村上前輩,這……」平野苦笑著拉住她,轉過頭問道,「喂,小室,你沒事吧?」
小室沉默著搖搖頭,似乎不願意多言,目光依舊停留在雨時身上。雨時和他對視了一眼,移開不再看他,此時冴子跟他說了些什麼,拉過他的手捲起衣袖,幫他把手臂上有些脫落的繃帶系好,最後望向小室孝那邊,皺著眉頭。
晚風微涼,黃昏下的河灘莫名寂寥,誰都沒有說話,四周只有一些悉悉索索的細碎聲響,不過這樣誰都不開口,場面頓時就尷尬了起來。
那兩秒內,冴子倒是看清了雨時做了什麼,側頭,避開一拳,前跨一步,扳手指,順勢肩撞。平常人或許覺得很不簡單,但對他們這些習武之人來說,那一刻的反應其實不算多難,入門與不入門之間確實差得太多,雖然會覺得扳手指之類的有些無恥,但在反擒拿裡面,這確實算是最實用的了,而且也簡單,之前雨時對她說這些的時候,大抵都會加一句「天下之大、任我去得,以後我就改名叫任我行哈哈啊哈」什麼的。
不過最讓她覺得奇怪的是,雨時動作間總帶著些許的不連貫,就連最後一下本是左手揮拳瞬間又換成了一記不痛不癢的肩撞,雖然他沒有表現出來,但肯定是哪裡出問題了,以她對他的了解,像雨時那樣向來不肯吃虧又百無禁忌的性子,哪能這麼容易就收手的。
想來也就只有一個可能,那天在雨時手臂上留下的劍傷,短短兩天肯定沒好,而且又沒有醫療措施,消毒都沒有,只是簡單的包紮一下,平日里就算被鐵釘碰傷都要到醫院打疫苗的,那時候劍身上還有血,誰知道那些死體的血會不會傳染,自己這方面又什麼都不懂……心裡自責難過,在確定雨時目前並沒有什麼大礙之後,再看向小室孝,心裡又有些生氣起來。
場面安靜,除了正在對視的兩撥人,其他的都有些不知該怎麼做的架勢,鞠川從背後摟著小蘿莉發獃,看看這邊看看那邊,困惑起來,不過倒也沒人指望上她,蘿莉還小,不太明白為什麼會打架,不過對救過她的小室天然親近些,幾次想掙脫開跑去看看,都被鞠川黏著不肯撒手,這時候還在爭鬥中。
央萊是真的有些不知所措。
看著冴子跟雨時親近的模樣,好不容易湧上來的勇氣又消散下去,抱著手,不知道該上前還是就這樣看著,或者回車上去更好一些。從剛才開始,她都覺得自己有些多餘。她沒有冴子那樣的反應速度,她只是個普通人,差點捂著嘴尖叫出來,剛想跑過去,又怯怯地停下來,自己又能做什麼呢,她這樣想。過去三人一直都單純的當作朋友來相處,沒有偷跑,沒有分別,也不存在誰比誰更親近誰,但現在不同了,三個人之間,或許可以相互存在,但兩個人之間,卻是很難容得下第三個人了。
我現在應該在哪裡呢……她想著,莫名地痴了。
這些天來,她想了許多,過去不曾注意到的細節,不知道為什麼就突地一聲全都湧現出來了,爸爸啊媽媽啊,這時候都變成非常遙遠的東西了。很多年裡,都沒有想過出門之後要給父母報平安或者哪怕是讓他們聽聽聲音也好,無論是哪樣的時間裡,都覺得他們肯定會陪在自己身旁,知道自己長大、出嫁,然後有了孩子為人母親,或許那時候會想我那時候是多麼不珍惜,自己又是何等的幸運,可這一切都不在了,而此刻才想起這些來。如果真的找不到他們,又如果他們真的死掉了,又怎麼才能留得下。想著,就有些想哭。
目睹花音的死,讓她明白生命和死亡是如此鄰近,她覺得自己應該要長大了,或許不能像雨時或者冴子又或者大家那樣堅定勇敢,但至少……
這時又是一陣驚呼,還夾雜著倒吸冷氣的聲音,央萊驚醒過來,迷茫地四處望去,在曠地中間,暗淡的夕陽下面,名叫小室孝的少年舉著槍,那頭,雨時嘆了口氣,露出一個無所謂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