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意外
一個小時后,她下撤到早上上山的地方,那兒有一片蘆葦叢,從山上下來的遊客聚在周圍散步,野餐。
父親簡伯庸打來電話,問她什麼時候回去。這兒距離山莊還有兩三里的路程,早上隨路來的車已經載他們回酒店了,她回去的話,司機會再來接她。
下午還有半天的時間,同他們一幫無趣的老頭呆在一起實非她所願,一個人倒是可以呆在房間里隨心所欲,但十有八九那個孫久峰還會上門打攪。
心裡的那隻螢火蟲總在翩翩起舞,無論任何時候,她舞蹈的範圍都在他的池塘之內。那些獨處思念的時光也甜蜜十足,不容許多餘的人平白無故干擾。
她本不愛社交,自從認識了千塘后,她就更不能忍受同其他無關的異性應酬。
她扯謊說自己碰到了同校同學一起,會晚一點回去,讓父親不用為她擔心,需要時,她會打電話讓司機來接。
掛掉電話,一個人沿著湖邊的一條小路慢悠悠的走走看看,這條小路在湖的另一個方向,不是早上上山的那條環湖路,但景色似乎比那條道還要好,蓼花飄揚,葦風輕舞,間有幾隻水鳥悠遊其間,不遠處的半山腰點綴著十幾座樹屋,有些風情。但好像經營不善,久無客居,荒草沒徑,倒是樹屋前後稀稀落落點綴著幾棵柿樹,綠蔭濃影間掛滿青裡帶黃的大盤柿,在初秋的晴空下,很應景。幾隻烏鴉「吱吱喳喳」,在附近的草叢裡啄食早落的果子,清幽靈動,野趣十足。
她走過去,挑了一間不算太荒疏的屋子,挨著門口的木台階坐了下來,靜靜地享受山間的寧靜。
風一陣陣吹過來,夾雜著湖水的濕氣,撲在臉上的時候,有點像千塘的吻,又甜又清新。心裡劃過一圈圈漣漪。
不知坐了多久,迎面走來一人。正疑惑的時候,來人向她招呼:「嘿,您好!簡洛螢吧。」
不會真是同校同學吧,她心裡想。「你是……」
「我是化工學院的程緒,胡長翰的同學。我見過你。」
「哦,您好!來爬山嗎?」
「剛才你跟著我們的隊伍走的時候,我就認出你來了。我還以為你有其它的同伴,不過後來我發現你好像就一個人。」
「是跟我爸他們一道來的,不過他們對爬山不感興趣,沒來多久就回住地了。正好你們的隊伍從後面過來,我就跟在後面走了一段。」
「好巧。隊伍我的領居大哥組織的,他們包車,人數不多,有空位,就順便把我也叫上了。怎麼也不見你吃飯,都下午一點多鐘了。」
「我……我不太餓。」
「你沒帶食物吧。」
「沒有。住地離這兒不遠,我回去再吃。」
「你要不介意的話,過來同我們一起燒烤吧。我們領隊帶了自助烤具和海鮮,正在湖邊燒烤呢!」
既然是一個學校的同學發出的邀請,洛螢再難拒絕。正好也藉此機會探問一些胡長翰的近況。音樂節后,胡長翰又像空氣一樣的消失了,這個捉摸不定的男生讓她的好友曼狄像坐過山車一樣心神恍惚,失去理智。她不能坐視不管。
跟著程緒來到湖邊一處灘地里。十幾個人聚在兩個簡易烤具的周圍,興緻勃勃地準備著野餐的食物。有人煮泡麵,有人支烤架,有人分餐具,有人支帳篷。
雖然食物並不豐富,但每個人似乎都很快樂,興緻十足。閑談中,兩人也分別拿到兩隻蝦和一小碗泡麵,捧在手裡津津有味的吃。正在忙碌的大哥取了幾串烤好的肉串遞給程緒,示意他們吃完再來取。
兩人找了一處空地坐下來,自然而然就提到了胡長翰。或許兩人不夠熟悉,理所當然會聊起共同認識的朋友。他告訴她,自己也好多天沒見到胡長翰了。
她問他知不知道音樂節上發生的事。他說知道一點,是聽一起去的同學說的。
「年青人——有時嗨起來,真會忘乎所以。」
「可曼狄對他是真情實意呀。她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拿出來給他看。」
「感情本就折磨人,其實大家都還年輕,要往長遠看。未來的變數還多著呢!」
「未來的變數再多,都不抵青春時代的刻骨銘心,楚楚動人。」
「無論如何搖曳多姿,欲罷不能,最終還不是都要回到現實中。」
程緒的一臉淡定激怒了洛螢。「現實就是濫情,始亂終棄,不負責任嗎?」
「這個年紀的人誰能對誰負責任。責任不過是給自己和對方的枷鎖,可能套不住自己卻想要去套別人。」
「我誰也不想套,我就是看不慣這種德性的男生。」
「站在男生的角度我失望的告訴你,這種男生比比皆是,他們在這個荷爾蒙旺盛的年紀奮力的表演,不過是在千方百計地填補內心的荒蕪。」
「狡辯!你們永遠不懂為什麼女孩子一旦愛起來能愛三生三世,有人,永遠只想著征服,永遠只在意身體的躁動不安!」
「對不起,我不該這樣說,不過……」
「算了,我不想跟你辯論下去了。無論他是素的,葷的還是豆餡的,如果你見到胡長翰,請你轉告他,他最好能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否則我不會放過他。」
說完,她把蝦串一把塞到他手裡,起身頭也不回的走了,留給身後那個並不熟悉的同學一個憤怒的背影。
程緒站在那裡,無奈的搖搖頭,怔怔的看著她倔強的身影消失在濃得化不開的驕陽中。
「要不要我送你?」他遠遠的喊了一聲。
她在夕陽中留下一個悠長的剪影,頭也不回的沖他擺擺手。
回酒店的路上,她在反覆想著剛才的對話,當心底的憤怒漸漸平息之後,她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她說不清自己是為好友打抱不平,還是一時的偏見和任性。這件事根本同叫程緒的那個男生沒有任何關係啊。如果胡亂按一個罪名的話,那隻能怪他也是一個男生吧。難道僅僅因為這個原由,做為一個女生,就可以對一個剛剛認識的男生如此強詞奪理?
手機也早已沒電了,她也不想打電話給任何人。兩三里的路,並不算遠,況且這裡空氣清新怡人,她倒寧願一個人獨享。
但簡伯庸心裡牽挂著女兒,沒有打通女兒的電話,他也想到可能電話沒電了,正想自己開車去接,孫久峰卻適時的攔住了他。
「伯伯,你們談事情,我也沒事,還是我去吧。保證安全把令愛帶回來。」
孫久峰的父親孫青海也在旁邊附合:「簡老闆別擔心了,讓久峰去做,年青人,跑跑腿那是應當的。」簡伯庸只好下了車,交待孫久峰。「看到洛螢先打個電話回來。這孩子一向心空,如果她還想在那邊玩,就不要太勉強她回來,……不過還是早點回來,她中午沒吃什麼,該餓了,晚飯早點回來吃。」
「沒問題,你放心,簡伯。」
所以當洛螢和程緒分開不久,就碰到了來尋她的孫久峰。長這麼大,她最享受的時刻不多——那就是和千塘在賀村的日子,在燈下吃奶奶做的豬腳麵線,還有就是走在山野被風吹著的時光。離開賀村后,在遠離千塘和奶奶的日子,她非常享受這一刻。可是沒多久,這一刻就被眼前這個叫孫久峰的人打亂了。
這個人的出現,與她心裡想要的感受格格不入。她不知道生活中為什麼總會有一些格格不入的東西突然降臨在自己身邊,她還不懂怎樣去規避人間的波折和深不可測。以她有限的閱歷,也根本無法避開。
在漫長的生活中,一些人,你本以為不會和他有什麼交際,但陰差陽錯之中,他會像一團陰影不斷走近你。
她想不到當孫久峰迎面向她走來的時候,不僅結束了她此時的好心情,也給她以後的人生帶來了意想不到的劫難。
孫久峰完全意識不到自己掃了對方的雅興,他為自己的舉動沾沾自喜。一個沒出校門的丫頭片子,就是他手裡的棋子。他自己也不過剛從校門走入社會,但不否認,人和人生來就不能相提並論,尤其是品性。所以,一載到洛螢,他就自做主張要帶她到湖邊去釣魚。洛螢並不領情,促他開車回到山莊,他也欣然應允,有心機的人不會少那點耐心,來日方長。
令洛螢震驚的是,開學第一天,曼狄竟然和胡長翰雙雙出現在宿舍門口。她不知道和曼狄沒見面的短短几天到底發生了什麼,反正兩人又神奇地和好如初了,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她想起在山上同程緒爭執時的衝動,魯莽,感嘆自己愚蠢的可笑。
她同別人爭論的時候,曼狄想必已經投入了那個胡長翰的懷抱。看來友情再牢固,也不及愛情來時的地動山搖,那可以瞬時排山倒海般把整個人的身心吞噬掉。
過了幾天,洛螢試探著問曼狄,如果再發生那樣的事會不會還是原諒。曼狄很堅定的說會。只要還愛他,就會一直原諒,直到原諒不動了為止。她沒想到看似沒心沒肺的曼狄愛起一個人來會如此義無反顧,奮不顧身。她頓時自慚形穢,充滿自責。慚愧自己沒有曼狄勇敢,堅定。她雖然很在意千塘,卻從來沒有主動去表示過什麼。並且如果千塘選擇了別人,她也只會默默收拾傷痕,裝做毫不在意的走開。她甚至會嘲笑自己自做多情,自討苦吃。在感情面前,裹足不前,渙得渙失,顧影自憐。不會像曼狄如此義無反顧。
洛螢剛上高一時曾經喜歡過一個男生。那個男生高大英俊,無論是在班裡還是學校都特別引人注目,是鶴立雞群的存在。就算你不刻意留神,也不能忽視他的存在。他成績很好,有些高傲和沉默。在老師面前彬彬有禮,但對多數的同學經常愛理不理。他是班長,洛螢是英語課代表。他們和班裡的幾個尖子生時常會被老師委派,一起出板報,參加班級活動,在不經意的接觸中,兩人漸漸有了好感。起初,她以為他們兩情相悅,彼此心意相通,是簡單,純粹的相互愛慕。可是一年後,很普通的一天,他一聲不吭的從學校消失了,和他一同消失的還有班裡的另外一個女生。後來聽說是兩人一同轉到了一所很牛的學校,那個學校的畢業生升北大清華的概率在百分之五十以上。那個女生的父親本來是他們學校的老師,前不久剛從他們學校調到那個牛校。她一時有些懵,想不明白自己的感情到底是什麼。或許人家根本沒真正喜歡過她,是她一廂情願而已。後來她就把心思全部放在了學習上。其實,誰不都是想考個好大學,有個好前途。感情終究沒有前途可靠。
城府深不見底的男生,她也不稀罕,也到底不是同路人,不值得奮不顧身,黯然傷神。那種懵懂的感情只是青春的歷練,還談不上愛,但她從此學會了一種掩飾,對不合眼緣和胸懷心機城府的人不由自主的「敬而遠之」。
可偏這樣的人俯拾皆是。
她沒想到孫久峰會把電話打到她的宿舍,堂而皇之的向她發出約會的邀請。她的情感里絕對沒有這個人的位置,想也沒想就直接拒絕了,可下一次,人家不打電話,直接就殺到她的宿舍樓下堵人。洛螢十二萬分不願意,還是在他軟磨硬泡下同意同他一起到學校附近吃了頓索然無味的飯。看在兩人的父輩之間有生意關聯,沒有讓他太難堪。
吃驚的是,自從那天吃了次不冷不熱的飯後,就像定了終身似的,不到十天時間,他就送了五次花,打了不下五十次電話,還死皮賴臉吁寒問暖信誓旦旦總是說讓洛螢缺什麼只管找他,不必見外,不必難為情,……反正只要她開口,他會隨叫隨到,根本不在意一轉身洛螢就把花扔進垃圾埇,五十次電話大都以學習忙碌拒絕接聽,偶爾接通不到五分鐘就想按暫停,一聽見他說讓自己不要難為情,就想脫口而出:我有男朋友了,孫久峰,請你自重。
其實在這個世界上,有些人完全不會考慮別人的感受,自己認定的事只會無所不用其極,根本不會被難堪兩個字困撓或束縛。
不過孫久峰越殷勤,洛螢對千塘的思念就更加濃重。
慶幸的是孫久峰年底前出國了,一去三個月,等他回到bj,洛螢已經回到賀村,和千塘再一次相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