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從不信神佛
遠處,虞孤月收起小攤,似感應般回首,卻只望見一朱紅與銀白交織的身影拂袖而去。
「幻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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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玄宗,萬氣本根,廣修億劫,證吾神通,三界內外,唯道獨尊,體有金光,覆應吾身,視之不見,聽之不聞。」
虞孤月念著金光護身神咒,綁好錦袋便飛上烏珠白馬。寂寥月夜下,嘶啞的馬鳴與鞭擊之聲顯得格外肅穆。
歐陽轍購置的宅院位於西郊,於集市顯得極其偏遠。虞孤月本有些許路盲,一來二去,竟也認得清路了。
忽然之間,虞孤月似乎聽到了另一隻馬的蹄聲自身後傳來。
雖說蹄踏的頻率已非常接近烏珠,但仔細聽來,卻還是有些錯落,應是比烏珠要慢上三分的快馬。
「你在跟我?」虞孤月執鞭輕擊烏珠柔順發亮的皮毛,回首冷聲道。
月光下,男子的半臉銀色面具被灼得反光,胯下的駿馬皮毛髮亮,呈赤紅之色。馬蹄擊打著地面,激起千萬飛塵。
男人一身赤衣錦袍,鳳眼微睨,嘴角上翹,漫不經心道:「我只是想與道姑賽馬罷了。」
「順便,問道姑幾個問題。」
「追上我再問吧。」虞孤月絲毫未拖泥帶水,陡然間加速奔騰在郊外野道間。
激烈的馬蹄重踏聲接連響起,飛塵四散,在月光下染上銀白,一紫一紅的矯健身影距離驟然縮短。
虞孤月陡然意識到,她猜錯了。
那不是比烏珠慢上三分的馬,而是比烏珠快上十分的馬。如此漫長的距離,不斷加速的烏珠,卻能狀似輕易的驟然縮短距離,不是赤兔焉能是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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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輸了。」男人勒緊韁繩,停於大宅門外。
虞孤月聳肩,調轉方向,與男人對視道:「我自願賭服輸,你問便是。」
「今日為褚昭算卦時,你到底看到了什麼?」
虞孤月抿起唇瓣,似在抉擇般地糾結著。
男人笑道:「怎麼,怕泄露天機?那便由我來問好了。你是否看到他魂體中有邪祟作祟,毫無道心,利欲熏心,作姦犯科?」
虞孤月無言,小幅度的頷首示意。
「你們道士,都喜歡救人?惡人也救?」
「世間萬物,凡有生者,若皆依善信所言,以善惡為分,那麼何為善、何為惡?慷慨解囊為善嗎?若是家有貧妻食不飽腹,替人慷慨解囊仍為善嗎?我替人算卦,無非是受人錢財替人消災罷了,與善惡無關。」
男人自赤兔的口袋中取出一枚金元,笑道:「既你問了,告訴你也無妨。愛我為善,恨我為惡,這便是我的法則。」
「多謝道姑為我答疑解惑,我應比褚昭留的多些,莫要謝我。」男人將金元拋向虞孤月,飛身上馬,絕塵而去。
「還有,莫喚我善信,喚我蕭謹無。」
「我從不信神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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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娃,」歐陽轍看著一錢袋的元寶銅錢,笑得合不攏嘴,「為師打心底里佩服你。」
虞孤月脫下狐氅,將袖中的金元寶拋給歐陽轍,笑道:「還有個大的。」
歐陽轍的眼睛在望見拋來的巨物的瞬間徒然睜大,將不可置信寫在了臉上。
「女娃……你當真是在算卦做法吧?你……沒背著為師干違法亂紀的事吧?」
「怎會,我乃正人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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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謹無?問他作甚?」歐陽轍數著銅錢的手陡然停止,滿面嚴肅的與虞孤月對視。
「集市熱鬧,無非是聽到了關於他的幾分傳言罷了。」虞孤月隨口胡咧道。
「他……乃淮陽侯蕭謹無。」歐陽轍頓道,「稱得上大顏聲名極差的王侯。」
蕭謹無,年方十七,尚未弱冠。
本應是一戰封侯的翩翩風流少年郎,名垂青史、萬年流芳。卻因其父蕭延腿傷后未盡為子之責悉心照顧,而是領兵出征、收復十五城,蕭延右腿筋斷而聲名狼藉。
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此事傳開后,市井風向迅速由誇讚、艷羨轉為唾棄、厭惡。
蕭謹無自此由勇猛精進、威武不屈、武藝高強的翩翩風流少年郎,變為不孝、冷血、薄情寡義、急功近利、毫無廉恥之心的代名詞。
聽完歐陽轍的陳述,虞孤月只覺窒息。
她甚至還清晰記得《顏史》中是如何描寫蕭謹無之光彩的。
「謹無高大威猛,面若冠玉,膚若凝脂,劍術脫俗,風流倜儻。盛炎十二年,謹無初披甲上陣,將八萬府兵對十四萬紺兵,大敗而歸,收十五城,拜淮陽侯,為民間美談一時。相褚昭贊曰:『翩翩風流少年男兒,壯哉我大顏之江山,重塑我大顏男兒之雄風。『」
大顏編史良多,可她從未見過對蕭謹無聲名狼藉之事的任何記載。
她對於蕭謹無的好奇正日益濃重。
而蕭謹無的形象,於她心中,又增添了幾分桀驁與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