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回 鬧市追賊
歌舞婆娑,酒肉飄香。各地商旅行人在塔曼城西的一家酒肆內席地而坐,品歌賞舞,談笑自若。此店按坐席收費,酒食自取不限量。瑾潤等人在西側坐了兩排,座前氈毯上擺滿酒食,有烙上各種圖案的饢餅麵食,有堆成山的牛羊肉,還有各色瑾潤叫不出名字的瓜果蔬菜,皆令人齒頰留香,其味無窮。
店家還專為培訶備了碗青菜果仁麵疙瘩。塔曼城亦是禮佛者多,見佛僧多有樂善好施之舉,培訶的席位自然是不收取的。只是佛教各派飲食忌諱略有不同,也不知培訶是否戒肉,故店家為他準備了素麵。他接過小二端來的麵疙瘩,也是一頓狼吞虎咽,眨眼間吃完后,又開始靜坐冥思,對眼前的歌舞喧鬧乃是全然不顧。
「培訶和尚做事喜心無旁騖,吃飯就吃飯,打坐就打坐。」馬魏笑著對坐在其右側的阿勒特說道。
露莎娜坐在阿勒特身後。她隔著達哈爾,找坐在培訶一旁的瑾潤要盤巴旦木時,瞧見培訶閉目專心的樣子,對瑾潤輕聲說道:「大師必是修為極高之人。」她深知摩尼教當前發展與佛教比如同襁褓嬰兒,仍需從佛教徒身上取長補短,因此對佛僧是素來敬佩。
「非也。本僧佛法未精,不敢妄稱『大師』。況且世間多有言之『大師』、『老師』者,皆是些才低學淺、德不配位之徒。請女施主莫要將本僧與之相提並論。」培訶說完睜開眼,看了露莎娜一會,面無表情的喝了口茶。
瑾潤為露莎娜圓場,對著培訶合掌道:「我等也是敬佩培訶和尚定力深厚,不為眼前聲色所動。無心之言,還請見諒。」
坐在前排的格桑這時回頭對瑾潤、露莎娜說道:「你們也別理他。培訶就是這脾氣。不是打坐,就是找人辯論。可惜沒人說得過他。」說完哈哈大笑起來。
那培訶仍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嘆了口氣,說道:「辯論乃是為探明事理,去偽求真。你若向我虛心學習辯論之道,他日造化定在本僧之上。」
「我還是專心吃肉喝酒。」格桑說著朝瑾潤擠眉弄眼,然後回過頭去,拿起一大串紅柳烤肉吃了起來,接著又特地拿起一碗蜂蜜酒,轉頭對著培訶喝下,滿意十足地說道:「這蜂蜜酒雖美味,但不如我們雪域的青稞酒。那是用青稞釀造,清香醇厚,綿甜爽口。」
培訶瞪眼看著他,只說了個「俗」字,把周圍眾人都逗笑了。
培訶又低聲無奈說道:「酒色財迷皆是虛空。如眼前這歌舞,終有曲盡人散之時。貪痴這短暫而虛空之物,以至妄度一生,豈不悲哉。」
格桑也回瞪一眼,說道:「掃興。不和你聊了。」他說完回過頭去,繼續喝酒吃肉賞歌舞。
瑾潤聽培訶的話卻是覺得在理,便問道:「人生本就短暫縹緲。那依兄之言,這世間何物才是真實常恆,值得求索的?」
培訶見瑾潤向他求問,頓時神采奕奕,說道:「當然是追求般若大智慧,去探尋世間本真,去思索萬物因緣果報之法則。」
見瑾潤一臉疑惑,培訶繼續說道:「這也是本僧苦苦追尋之事。佛教修行講『境、行、果』。『境』是對世間萬物的認識理解,『行』就是依次理解而去行動,從而獲得『果』。可見『境』一旦理解錯了,這『行』就會出錯,『果』也非所求之果。」
瑾潤又問道:「這『境』可是指對世間萬物之學識,如晝夜更替,春種秋收,生老病死,家國興衰?」
培訶笑道:「桓施主果然聰慧。
」他又接著問瑾潤:「這學識,或曰般若,或曰佛法,或曰因緣和合,可是常恆不變的嗎?」
瑾潤隨口道:「當然。如果學識變化無常,以至學而無用,寒窗苦讀,豈不成了白學數載,荒廢光陰。」可他轉念一想,黯然說道:「也不盡然。周之宗法,成就武王周公之美名,延續數百載,可終歸是消亡了。如今依然是竊國者侯的亂世。」
培訶雖不知姬周興亡之事,但也能從瑾潤話中聽出國政舊法不合新時而衰的意味,便笑道:「是了。人無常人,國無恆國。日升月落在人剎那一生中是常理。可又怎知在佛那般永久常恆的時間內,天地日月不會消亡?」
瑾潤嘆息道:「珺曾常聽佛僧講『萬般皆空』,不明其理,今日方是知曉,卻又忽覺無盡之悲哀。」
培訶卻是咧嘴笑道:「若真是如此。我可早就悟道成佛了。如那些庸僧一般成天敲經念佛,閉目塞耳。何必沒事找事,與人辯論求真?」
瑾潤也是嘴角淺笑,問道:「培訶兄可有高見?」
培訶淡定整理僧服,又喝了口茶,看著瑾潤說道:「法無常法,以至世間風雲莫測,才是幸事。瑾潤兄試想,這世間萬物因緣果報,一事之果報,又是另一事之因緣,彼此關聯糾纏,即可稱為法。倘若法是恆法,那因緣便是既定,豈不意味著果報也既定。凡事皆有定數,你我又何須作為?做與不做又有何差異?敲經念佛和躺平睡覺豈不都是修行?這樣一來因果豈不混亂,又何來恆法一說?」
瑾潤略有所思,點頭低語道:「若一切都是註定,你我不過是上蒼的提線木偶,只能聽由天命,那才悲哀。」
培訶繼續說道:「本僧認為這世間確有恆法,但卻不能制約人心,這才使得人世間充滿悲歡離合。就說本僧不喝酒這事,並非戒律所制,乃是本僧對飲酒者舉止觀察、醫者對飲酒之告誡而悟出的『境』,認為飲酒傷身。這一認識可謂恆法。但本僧還是可以選擇喝酒,本僧的『心』不受其制約。本僧只是不依此『行』,須承受酒後的『苦果』罷了。」
瑾潤聽后頓悟,笑顏逐開,對培訶作揖道:「培訶兄真是獨具慧眼。《禮記》曾云:『好惡無節於內,知誘於外,不能反躬,天理滅矣』。『滅天理而窮人慾』,『此大亂之道也』。這『天理』亦可謂『恆法』。知『天理』『恆法』,不為『人慾』所惑,當是吾輩索求之事。」
培訶合掌道:「瑾潤兄過譽了。本僧今日也是受困於這『姻緣既定』的說法,才去塔曼城各家寺廟求解,卻被陷於『我空法有』和『我空法空』的爭論。適才與貴兄一番探討,方才茅塞頓開,悟出此『境』。不知貴兄提及的《禮記》是何書?貴兄可帶在身上?」
瑾潤說道:「《禮記》是故漢禮學博士戴次君所著。說來慚愧,出門遠行,未曾考慮過攜帶。這西域適合寫書的細麻白紙也貴,不然可為培訶兄書寫一份。」
培訶笑道:「貴兄客氣了。不妨事。渴盤陀國王室書院有間藏書閣,彙集天下聖哲名家著作。擇日我倆可同去閱覽一番。」
「一言為定。」言罷瑾潤將杯中酒倒在一盤烤肉上,又在杯中倒入茶水,與培訶舉杯共飲。
「這淋了酒的烤肉出奇好吃。」一旁的達哈爾嚼著一串烤肉說道。瑾潤與培訶相視而笑。
瑾潤座前的巴旦木已被露莎娜吃光,他便找露莎娜要等價的果食來賠償。培訶卻望著阿娜舞女的影子陷入沉思,心中忽有一可怕的想法:「只怕我等如同深陷洞穴中,只能窺見洞壁上的光影晃動,終其一生也不能走出洞穴,見到大千世界的本真。」
曲終席散,馬魏等人對阿勒特的宴請感謝再三。他們一行人是從莎車國走南道到達渴盤陀,打算明日去阿勒特等人在北道見到的那座墨家石橋觀摩一番。馬魏聽阿勒特對石橋的描述推測道:「萬丈深淵中的巨石橋,非人力所為,必是用了機關人參與建造。」他們今晚要回城東的福舍住宿。阿勒特等人則去酒肆對面的客棧歇腳。眾人就此別過,約定五日後英雄會報名日再見。
次日天明,大夥在塔曼城採購些瓜果后又上路了。這一路儘是綠草如茵,嬌花似錦,牛羊馬群也是多如繁星。路上除了他們這樣騎馬趕路的武士,也有趕著載滿貨物的驢馬商隊,還遇見過一批十二人抬著華麗轎子、前後二十多位戴高尖帽的武士簇擁的豪華大隊。達哈爾推測應是某位蔥嶺以西的王公來郊遊的。「這英雄會也會吸引些王公富商來觀看,他們出場可霸氣了,有些還會臨時招募武士,當保鏢。」達哈爾如是說道。
眾人行至下午烈日偏西,前方又見一大河,河中青洲處有數只黑頸仙鶴在戲水遊樂,一見行人走近便展翅高飛。他們在河邊讓馬匹飲水歇息后,又沿河繼續騎行一炷香的時間,終見一雄偉城池,屹立在雪山下。那便是渴盤陀城。
入城道路兩旁已是擺滿搭著草棚的商販攤位,一直延伸到護城河邊城橋那。城橋和城門城牆一樣刷得雪白,每根橋欄柱上都是鮮活威猛的石獅,彷彿隨時會張嘴撕咬進攻不懷好意的敵人。那城門也是雄偉壯闊。兩側金色圓柱形尖頂門闕好似長矛利劍,直指蒼穹。城門楣頭鍍金紋飾乃是兩隻張著血盆大口的雄獅,對著正中散發十二道光芒、成圓輪狀的三足展翅金烏。城門兩側還各有十二名衛兵,都穿著亮閃閃的金色鎧甲,戴著尖頂頭盔,披著鮮紅羊毛披風,英氣勃勃。拖帶貨物的商隊在城門兩側排著長隊,等待查驗入城。
他們沒帶大量貨物,衛兵直接放行,進城后雙眼所及皆是行人牲口,熙熙攘攘,喧鬧紛雜。寬大的主道兩邊是一排排兩三層樓的磚砌客棧酒樓。其背後有數不盡的蜿蜒曲折的街巷,分佈著各色店鋪作坊。一些金色的屋頂和白色的高塔,則代表著城內數百座大小不一的佛寺。而遠處東南方位最高的那座金頂佛塔,便是王室寺廟。渴盤陀的王室寺廟和王宮都在建於山丘之上的王城之內。傳聞國王每天日落前都會登上王城城牆,瞭望雪山環繞下的城外牧場和城內商市。
城內最繁華的商市就集中在城心廣場。廣場內充斥著大小攤位,廣場周邊接連好幾條街道都建有各國商館、奢華客棧、珍饈酒樓,臨街鋪子賣的也是奇珍異寶、金玉貴物。
他們牽著馬避開廣場上擁擠的人群,走進東面一條商街,來到一棟三層商館前。這家商館乃是賽比爾的商友所開,專門招待伽沙國的商人,而在接下來的十來天內,也是他們的住所。
大夥牽馬走入鮮花爛漫的商館前院,便有四五位小廝過來打招呼。眾人卸下包袱,穆爾提和伊爾丹便和小廝們去了後院馬廄拴馬。努爾姆和扎克爾則領著大夥進入大廳。
商館理事一見努爾姆和扎克爾便知他們是賽比爾家的,忙招侍女帶他們上樓去客房。
大夥跟著四位亮麗的侍女,走過廳廊,來到中庭,瞧見中庭也是花香滿園,還設有涼亭石桌石凳供客歇息,四周樑柱精雕細琢,樓上客房廊道圍欄也都垂掛著艷彩織繪的花錦。他們扶著樓梯上樓時,還聞到舒心怡人的淡香,心情甚是舒暢。看來連續五日的勞累奔波,終於可以安穩休息了。
阿勒特和阿依木住進頂層帶有隔間的大客房。而瑾潤、露莎娜和達哈爾住進阿勒特隔壁的三間帶廳室的寬敞客房。其餘武士們則住進樓下一層的兩人間客房。
瑾潤覺得這間客房比自己在疏勒住的那間都氣派。進門廳室,便見地上鋪著一大張褐紅連珠對獸團花絨毯,正中是一張棕黃几案和四張竹青坐墊,几案上放著一盞蓮花銅燈,一盞青釉瓷壺和四個配套瓷杯。這幾件瓷器不夠平整圓滑,算不上優品,但在西域也是難得的貴重物。
兩側栗色牆壁上還掛著梨黃回紋邊玫瑰花毯,增添了幾分情趣。兩牆花柱間一席黃紗簾后,便見卧室。室內有張帶簾帳的黃木睡榻,鋪著竹青棉被褥。睡榻左側有張漱洗器物齊全的鏡台桌,桌上還有瓶玫瑰香露,桌前是把黃木椅子。卧室右側兩扇大窗,糊著麻布,推窗可見一條滿是商販的小巷,日落時分依然吵鬧,但遠望卻是王城殿宇。只見那王城內高聳的金頂佛塔沉浸在夕陽餘暉下,襯托著金色雪山,也是難得一見的絕妙美景。
為歡迎他們的到來,商館準備了豐盛的晚餐。當瑾潤來到一樓就餐時,聞到達哈爾身上有玫瑰香。達哈爾也是會心一笑,因為他聞到瑾潤身上也有。一路山野跋涉,大夥均沒機會沐浴全身,只是偶爾濯發洗臉,眼下便想起抹點香露去掩蓋汗臭味。瑾潤這時又好奇起來,為何這幾日阿勒特、阿依木、露莎娜三人身上卻沒汗臭味?
吃著羊排時,露莎娜拿出一個黑瓶,神秘地告訴瑾潤,她有自製的花香露,乃是采自疏勒北郊的風鈴草釀造,裝在這個外觀似坐立狸貓的陶瓶內。那狸貓額間還有一彎月牙,貓頭可以擰開,瓶口有小塊薄氈片防溢出。「這是埃及的貝斯特女神,是月亮與家庭的守護神。我在埃及的亞歷山大港買的。那有好多做成貝斯特形狀的香水、香膏瓶。」
瑾潤看著這瓶子問道:「埃及之神,竟是狸貓?」「埃及神祇,都是動物腦袋。肯定都是些瞎編的偽神,騙小孩的。但這裝香水特別好使。」露莎娜嬉笑道。
聽著露莎娜描述的埃及諸神,瑾潤倒是想起《山海經》中描述的西王母,「其狀如人,豹尾虎齒而善嘯,蓬髮戴勝」。他一直懷疑周穆王如何能與這樣面容可怖的西王母在瑤池飲觴。看來上古神祇佚事,多有虛幻,不足為信。
阿勒特見瑾潤看著露莎娜的香露瓶發愣,笑道:「我這一路也帶著香膏,在疏勒時,阿依木幫我挑的。爺爺也送了我一些。回頭也送你幾盒,給令母、姊妹或是心上人用。西域香膏可名貴了,曾是給漢、晉天子的貢品。」
瑾潤聽到阿勒特的話倒是歡喜,又忙說自己沒有心上人,惹得一桌大笑。
儘管晚餐出了窘,但這晚瑾潤依然睡得很沉。睡前浴洗更衣,屋內又點了一炷香,還有厚實的竹青棉睡墊被褥,理當做個美夢。何況阿勒特還安排大夥明日休息,待在商館或是在城內外閑逛皆隨自便,後天才開始習武。那就好好睡個大半天吧。
可翌日清晨他就被窗外的喧囂吵醒。迷糊間他推窗一看,只見街角有三位束髮黑衣人在打鬥。其中一位蒙著面,穿得是寬袖短衫,腰間纏著皮包。另兩位則是窄袖,似中原面孔,又有些眼熟,使的竟是無衣會的招式。
瑾潤當即束髮穿衣,心中慶幸昨晚未沐發。當他再往窗外看時,那蒙面人已掙脫兩位無衣會兄弟的圍困,跳上身旁一攤位的木柱,再一步一腳蹬噔噔跳上樓屋窗檯,幾個翻身後爬上商館對面的樓頂。
瑾潤也立馬翻窗,翻身跳上屋檐,再一躍跳到對面樓頂,追趕那蒙面人。
蒙面人也不知怎的突然殺出一人來,就從腰間掏出一把錢幣便朝瑾潤投擲。瑾潤急忙避開,蒙面人又跳去另一棟樓。
又有位無衣會兄弟也跳上樓頂。瑾潤認識,二人便一起追過去,跟著連跳過三座樓頂,至臨街路口。蒙面人見樓頂已無處可逃,便跑至檐邊往下跳,正好跳到一家衣布攤上,嚇得周圍人群紛紛避開。蒙面人從被砸爛的攤位上一躍飛起,又往城心廣場跑。
瑾潤在樓頂觀察他逃竄的方向,又看見四五名無衣會的黑衣兄弟、還有一隊錦衣衛兵也追到城心廣場。
雖是大清早,城心廣場也是人頭攢動,摩肩接踵。瑾潤在樓頂上見蒙面人要往北邊小巷逃去,忙大喊一聲:「往北追!」
豈料那蒙面人逃至路口,突然將腰間皮包一甩,數不清的金幣銀幣從空撒落。滿天星斗般耀眼的光亮,吸引周邊行人都擁擠過來爭搶。那蒙面人便趁亂溜去。
瑾潤立即飛身跳往北巷樓頂,看見蒙面人向巷口跑去,便沿著狹巷牆壁左跳右跳,下到地面來,飛速追趕,卻在轉角處撞到一個人。
那人也是個中原人,身材魁偉,高額寬頰,雙目有神,留著一字胡,戴著青頭巾,穿著件駝黃素麵藏青邊右衽寬袖長衫,儀錶堂堂。
兩人站穩后,那人對瑾潤怒氣道:「兄台,如此著急,欲往何處?」
瑾潤忙抱拳說道:「抱歉。我追一蒙面毛賊,兄台見過沒?」那人依然攔在路口,說道:「沒有。」他隨即又摸摸自己的胸脯腰間,還當瑾潤是趁機打劫的。
這時,與瑾潤一同追趕的那位無衣會兄弟也過來,喊道:「瑾潤師弟,別追了。」瑾潤回頭看去,又對眼前這位男子作揖,然後難堪地跑回廣場。
廣場上的衛兵們在維持秩序,向那些爭搶錢幣的民眾要回錢幣。瑾潤瞧見廣場中五名無衣會兄弟們,圍在一名中年男子周邊。那男子目光如炬,留著短須,裝束與其他無衣會兄弟無異,但戴有銀絲雲紋黑抹額,左手食指還戴著枚墨綠扳指,其腰間佩劍的黑劍鞽上,飾有北斗七星圖案。
瑾潤見到他立即低頭拱手道:「玉衡宗弟子桓珺見過搖光宗鉅子,穆師叔。」
那男子連忙張手扶著瑾潤胳膊,看著頭巾有些歪斜的瑾潤喜道:「還真是珺兒。你怎麼跑這來了?衣冠也不整理整理。」
瑾潤一旁有人說道:「師父,瑾潤師弟剛才和弟子一起抓賊呢。可惜還是讓賊給跑了。」這人就是和瑾潤一起在樓頂追賊的搖光宗大弟子陳皓,字白明,也是位英俊瀟洒的青年。
瑾潤追問道:「那蒙面人步伐輕盈飄逸,絕非一般毛賊。是何來歷?你們怎麼遇見的?」
穆師叔說道:「我們先找家茶館,慢慢聊。」說罷瑾潤才發現穆師叔身後來了位粟特人,體態微胖,鬍鬚濃密,戴白貂帽,穿藍綾黃綠紋對襟長袍。穆師叔對這粟特人說道:「康兄,煩請找家茶舍,和我這師侄敘敘舊。」粟特人說道:「對面就有家。」說完他領著大夥去了那家茶舍,要了個臨窗席位。
大夥在氈席上坐下,店小二過來倒上茶水,隨後穆師叔就問道:「上次還聽聞珺兒在高昌,此番怎麼也到蔥嶺來了?」瑾潤便簡述自己離開高昌后又怎麼在疏勒遇見幾位朋友一起來參加英雄會的事。穆師叔也沒過問細節,只是說道:「關隴一帶動蕩不安,你師父讓你留在西域,是說待在高昌,你終歸是坐不住啊。」
瑾潤憨笑幾下,又問起師父近況,以及自己家叔的消息。穆師叔都一一答道:「你師父骨頭硬著呢。幾位鉅子師兄如今都在長安,緊跟時局變化。至於令叔,上次聽聞是和天璣宗的幾位兄弟們協助太子投奔晉室。他們必是已順利入晉,不然姚萇那反賊豈不要拿著太子人頭張揚跋扈?」
瑾潤聽后安心了許多。穆師叔接著說道:「如今涼州也是烽煙四起。張大豫拒守楊塢,兵臨姑臧,與呂光分庭抗禮,劍拔弩張,以至商路也不通達。我們和高昌商會也是失去了聯繫。這次是為護送康尚爾兄的貨物,走陰平、勇士城,經吐谷渾、鄯善、于闐、莎車才來到渴盤陀。沿途也是跋山涉水,但好在仇池公楊定、大單于乞伏國仁、吐谷渾可汗視連仍效忠苻秦,不至於兵戈相向。這一路還算太平。」他又朝坐在他一旁的粟特人行了個抱拳禮,對瑾潤說道:「這位康尚爾先生是我們無衣會的大恩人,所以這次我親自護送。」康尚爾也是客氣回禮說道:「無衣會兄弟對我康某也是有恩,敝人多謝各位。」
瑾潤心想,無衣會的行動多以救濟難民、懲奸除惡為主,對於資助其行動的商人,雖然也會提供安保任務作為回報,但不知這康尚爾究竟是對無衣會有多大的恩情,或者有多麼貴重的物品,要由無衣會的一位鉅子親自護送。可他也不好問,便說道:「適才那毛賊,莫非是……」他話沒說完,眾伙笑了。
陳皓說道:「若是偷咱們保的鏢,還能讓他走?」穆師叔說道:「康兄的貨物都已存放妥當。這毛賊,我們也是遇見他偷了別人的皮包,才出手追擊。他戴著幅巾,中原人打扮,不能讓他在西域給咱們丟臉。只是他身手非同尋常,我也看不出什麼來歷。這渴盤陀要辦英雄會,自然也是高手雲集,不可小視。」
瑾潤說道:「師叔說的是。不知師叔和眾位師兄弟們打算在渴盤陀逗留多久,是否會觀摩那英雄會呢?」
大夥又笑了。穆師叔笑道:「我們不僅觀摩,還要參加,好幫康兄取回一件物品。」正說著店小二送來了饢餅羊肉。穆師叔便說道:「先吃,慢慢再聊。」
就在瑾潤他們吃朝食時,那蒙面人扯下面罩,走向一條髒兮兮的小巷。他面色黝黑,皮膚粗糙,蓄著薄須,三步並兩步地順著一個木欄稀疏的樓梯跳進一家位於這棟樓二樓的客棧。沿著客棧內臭氣熏天的走道,他來到一間還算寬敞明亮的屋子,屋內已有三人圍著茶案席地而坐。正中是位長須老者,面頰消瘦,穿著道服,道號廣明子。他旁邊兩位都是黑衣幅巾打扮的青年。一人腰粗魁梧,濃須虎眼,叫裘胡,是個胡人。另一人卻是綠眼金髮,白皙機靈模樣,叫洛法奇,是西土人。
廣明子看著來人急忙問道:「武兒,怎樣?」
來人叫褚武,字質彬。只見他也沒任何禮數,翹腿坐到氈毯上,給自己倒了杯茶,說道:「宮裡轉了個遍,只有一間位於地下的銅牆密室符合特徵。沒人防守,但密不透風,銅門上找不到任何鎖眼一樣的孔,也沒可移動的機關。估計就是藏寶室。可惜沒辦法進去。」他喝了口茶,接著續道,「不過出來時看見一大財主,腰間掛著個皮錢包,不小心撞到他竟對我破口大罵,雖然也聽不懂罵什麼,但沖這脾氣,我就順走他腰包了。可惜被發現了,來了幾個中原人窮追不捨,只好銷財免災。幸虧還有德輿弟幫忙,最後才順利逃脫。」
洛法奇一臉壞笑說道:「質彬哥真是調皮。」
廣明子卻是沉思一會,對裘胡說道:「胡兒,你去取筆墨紙硯來。武兒,你趕緊把記得的王宮布局、藏寶室的位置都標明了。我們做兩手準備。英雄會還是要參加,失敗了,再想辦法盜取。」
這時又有位魁梧青年提著兩包饢餅走了進來。這位青年正是瑾潤撞見的那位。他為這夥人買了朝食回來。廣明子看著他說道:「裕兒,終於回來了。正說這英雄會還是要參加,好贏得進入藏寶室的機會。」
那青年將饢餅放到案上,坐下后說道:「師父放心,我們一定能贏。不過今日看見幾位中原高手,追著質彬哥滿城跑,有點擔心質彬哥行不行了。」他朝正在麻紙上畫王宮布局圖的褚武做了個鬼臉。裘胡和洛法奇聽了也是咯咯笑。
廣明子拿起餅說道:「你們都要努力。幹完這票,咱們也好還清債務,金盆洗手了。」
這五人吃著餅喝著茶,有說有笑,也是其樂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