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回 浴佛夜暗
數不盡的燭火將帳內照得一片富麗堂皇。只見巨帳天頂敞開,可見斑斕星光,地面鋪著玫紅花毯,正中放著一尊蓮雲百鳥圖三足金銅大鼎,不知何用。大鼎兩側布著數百張紅漆長食案,每張可坐四五人,已有不少賓客入座。
阿勒特驚訝這巨帳是如何支撐的,露莎娜道:「秘術。我感覺到此處有強大的靈。」
一位翠紗衣女子過來說著粟特語示意他們出示名冊。她接過名冊簡單翻看后,領著他們在西側倒數第三排的一張靠近銅鼎的案桌坐下。
他們在舒適的暗紅坐墊上還沒坐穩,又有位白衣女子過來為他們一一斟茶。食案上琉璃碗內已盛有多種蜜餞果脯,全是瑾潤愛吃的。他喝了口茶,微咸滑口,與阿勒特的鮮卑奶茶相似。阿勒特對這茶也是驚喜,一飲而盡后,自己又倒了兩杯,全喝完了。
「平日還說我貪吃,看你喝奶茶的樣子如夸父飲河,饕口饞舌。」聽到瑾潤的譏笑,阿勒特本想再喝一杯,只好放棄,吃起了蜜棗。
他們吃吃喝喝,又欣賞起正北四排樂師的演奏。瑾潤瞧見樂師身後,還有座鋪著三足金烏毯的高台。台上三張金長桌,正中一桌獨有一張高背金椅,想必是王座了。
賓客們陸續就坐,白衣倩女不時穿行食案間,為他們斟茶。他們原本以為身穿的武服會略顯寒酸,豈料賓客們的服裝也是五花八門,周圍就坐的不少也是穿著布衣武服。達哈爾推測他們這側以英雄會武士和渴盤陀國中武將為主,對面則多是文官和外使大臣,而兩側南面那些身著綾羅綢緞的才是商賈要員。他這推測不無道理,因為瑾潤見到托合什校尉連同五位錦衣武服男子都在他們這側北端前排入座,而報名日為他們登記名冊的四位長須老者則去了對面。
瑾潤還見到兩位把白布裹在肩上的捲髮男子來到他們這側,其中一人好似那日找格桑蹴鞠時在他客棧見到的擊打沙袋的棕發壯漢。露莎娜說他們是羅馬人,穿的叫托加袍,羊毛織制,是羅馬正式服飾。這二人在他們前一排入座。
他們還見到格桑、雲丹和隆多被白衣侍女領到更北的座位,離他們隔了好幾張案桌。但他們三人沒看見他們。
隨著賓客相續到齊,帳門也關上,數百名白衣侍女們在賓客食案旁跪立,樂師們也停止了演奏。少頃,從巨帳北右門出來四位戴高尖帽的白袍華服男子站在高台上。三擊鼓聲后,四人分別用梵語、粟特語、渴盤陀話和漢話先後洪亮宣道:「恭請天竺迦毗羅衛國法師笈陀多羅。」
一位披袈裟的僧人從帳北左門出來,在高台左桌坐下。瑾潤那日只見其背影,今日終見其正面,乃是方臉大耳,慈顏善目,見之便心氣平和,無慮無憂。
「恭迎日神後嗣、大漢皇帝之苗裔、日月天地之君、萬山之王、帕米爾沙汗、崑崙單于、渴盤陀王,帕拉大王陛下!」司儀宣畢,樂師奏起肅穆雅樂。
帳門開啟,侍女們示意賓客們跪坐、低頭行禮。瑾潤偷偷抬頭瞥見十八名金甲衛以及六名綠衫侍女,護擁著一位少年和一女子。那少年樣貌青澀,一本正經,頭戴三足金烏松石蓮花金冠,身穿紫錦金綉雲雷紋右衽長衫,腰細瑞獸紋碧玉腰帶。他身旁的女子一襲黃衣,飄飄若仙,正是瑾潤那日街頭斗蠻遇見的神秘女子曦芸。只是可惜她此時依然戴著面紗。
那少年國王和曦芸登上高台,與笈陀多羅合掌行禮。隨後國王坐入正中金椅,曦芸坐在右桌,
侍女們在他們身後侍立,金甲衛們佇立在高台前。
瑾潤見此心想這曦芸莫非是國王之母?
奏樂停止,司儀們接著宣道:「大王宣:清波浩渺,祥雲瑞彩,蓮生朵朵,菩提蔥蔥。佛誕今朝,普濟萬千。逢此佳節,宴會嘉賓。諸卿親至,寡人甚悅。款以膳食,以愉卿心,伺以雅曲,以悅卿意。諸卿禮畢!上膳!」
賓客們放鬆坐姿后,在歡快曲調伴奏下,白衣侍女們端著銀盆供賓客洗手,隨後又有數百名白帽青衣男子端著銀盤銀碗從帳門魚貫而入,為賓客們一一奉上菜肴。每款菜品色香誘人,可惜瑾潤也聽不懂菜名,只好自己給每款菜起了雅號。
那先上的乃是魚翅肉丸湯、筍菌金蛋羹,接著還有雞蛋蜜油餅、酥烤羊肉包、鮮奶千層餅、脆皮馬肉腸、蜜心香酥饢、乾酪黃金饃,以及辛辣粉和蜜糖醬味碟。眾賓客開懷大吃,盡享美味。這波將盡,侍從們又換上第二波,乃是玫瑰燉羊腿、石榴肉泥丸、果香烤肉條、清蒸五珍肉、孜然脆烤魚、醬香乳鴿片、馬奶八寶飯、九味果蔬片。這兩波下來,瑾潤感覺有點撐了,開始後悔之前吃了太多果乾。
巨帳內,鼓瑟琴簫,歡聲笑語。瑾潤見高台上三人,也是交頭接耳,喜顏悅色,看來這位笈陀多羅也是位德高望重之人,才能和國王以及曦芸同坐高台,也難怪培訶對其讚許有加。只是曦芸進餐時依舊蒙面,莫非面容有疾?
瑾潤剛才還向達哈爾打聽,他也不知,只聽聞當今國王的親母兩年前染疾離世,前任國王曾深入雪山欲尋仙果相救,不料遭遇猛獸襲擊,身負重傷,無法醫治,最終駕崩。「還有傳聞說老國王是被一女子從那猛獸巢穴中救回來的,說不定就是她,嘿嘿。」達哈爾笑道。
一位白衣侍女又來為她們添加山泉奶茶。瑾潤喝了口泉水,吃著胡瓜片,便見樂曲突然結束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的司儀們又站上高台上。三聲鼓響,賓客們也停止吃喝,聚焦在高台那。
司儀們高聲宣道:「大王宣:珍饈佳肴,甘旨且烝,鼓瑟琴曲,和樂且湛。若無美舞,意猶不足!諸卿德音孔昭,君子是效。寡人欣悅,願親射彤弓,引燃聖火,詔命天女神兵,為卿獻舞。同喜同慶,至興至歡。奉弓!」
一位武士捧著張朱紅長梢角弓從北右門走上高台,雙膝跪下奉上弓箭。帕拉國王和曦芸都起身走到武士身前。國王接過弓箭,上箭拉弦,抬弓瞄向銅鼎。眾人屏息凝視,卻見曦芸在一旁伸出手掌,掌心瞬間燃起火焰。那火焰在賓客驚呼聲中一飛衝天,化成一隻火鳥,又俯衝飛落到箭頭上。箭頭瞬時燒起火苗,國王當即鬆手,火箭飛駛,射進銅鼎,燃起熊熊烈火,火光直衝敞開的天頂。星光暗淡,天色火紅。樂師隨即奏起頌樂。
眾賓客還沒來得及歡呼沸騰,又聽見不知從何處響起了天籟歌聲。人群中有人指著天頂驚呼。瑾潤抬頭望去,只見九位飄帶紗衣女子從天而降。
這九人頭戴華飾,面蒙薄紗,身著綵衣,長裙似鳳尾,輕擺搖曳。她們放聲歌唱,又隨著輕快悠揚的樂曲在空中舞步,輕柔飄逸,如魚游深潭,鳶飛蒼穹。
賓客們醉心於歌舞,忘了盤中美食。一曲終了,樂師們又驀然奏起激昂的旋律。舞女們蹲在地上舞動手腕,又張開雙臂,圍繞銅鼎,三步一躍,彷彿變成鷹隼在翱翔飛舞。
從巨帳南北三門,又騰躍出三列男子,每列三人,皆戴著黑貂圓帽,衣著金絲紅武服。他們幾個翻身跳轉來到銅鼎那,也張開雙臂,擰腰躬身,與舞女們成對跳起雙鷹對舞。
十八位舞者時而近身相視,時而飛躍回首,時而跺步旋臂,時而墊步展臂,恰似碧草上蒼鷲凌空撲食,猶如雪山間群鷹嬉鬧追逐。鏗鏘婉轉聲中,但見衣袖拂擺,浮影交錯,遒勁瀟洒,輕盈自若。眾賓客看得是如痴如夢,交首稱讚。
賞舞間,青衣男子們又帶來阿月渾子酸奶、果仁切糕、葡萄奶餅、蜜棗核桃等甜品,撤去了空盤空碗。白衣侍女們則捧來洗手盆,放置食案兩側。瑾潤有些吃不動了,他把自己的酸奶讓給了阿勒特。
樂曲越來越急促,伴隨尖銳的鷹笛聲,舞者們徐徐騰飛到空中,圍繞火焰盤旋而上。在眾人的痴望下,最終飛回天宇。正當賓客們念念不舍,豈料卒然間,從天頂又湧出萬千彩蝶,向帳內四處飛散,飄落到驚喜不已的賓客身上。瑾潤仔細一看,竟然是各色花瓣,不禁一笑:「秘術無疑。」露莎娜也認同:「可我從沒見過這樣精彩的秘術表演。」
三聲鼓響,司儀們宣道:「大王宣:嘉賓心悅,寡人歡喜。佳肴終盡,興緻不泯。諸卿若有意,可盡興歌舞。若無意,此刻可歸。明日崑崙英雄會開幕,誠邀諸卿觀賞,亦祝諸位比武者,佳績斐然,卓絕出彩。」
樂師們再次奏起愉悅舞曲。瑾潤見托合什校尉和幾位渴盤陀武將率先來到銅鼎前跳起鷹舞,幾位白衣侍女也上去和他們一起對舞。隨後更多的賓客也踴躍上前,按照自己的心意手舞足蹈。
「走。」露莎娜洗手后,拉著阿勒特也去跳舞。「我吃撐了,不想動。」瑾潤對達哈爾笑道。他又望向高台,法師、國王和曦芸早已不見蹤影,僅留下金甲衛們還守在高台前。
「我也去活動下。」達哈爾也上去了。瑾潤見到格桑、雲丹、隆多也在。格桑和露莎娜相視對舞,又一個轉身,和阿勒特一起扭腰擺手起來。
瑾潤見此便幾步躍過案桌,也加入進去。但沒晃幾下,他就拉著格桑胳膊道:「我明早要去賽馬,正巧遇見你,求教騎術經驗。」格桑也是爽朗說道:「行,咱們去座位聊。」
瑾潤微笑著拽著格桑擠出人群,磕磕碰碰中還踩到一位穿綠絲束腰長裙的金髮中年女子,慌忙道歉。那女子見他一愣,扭頭走開。格桑一笑,拉著瑾潤去了座位。
被瑾潤踩一腳的金髮女子在人群間輕盈遊走,來到一位穿藍綢花袍的大漢身後。那大漢正痴痴地和一位白衣侍女挽手跳舞。金髮女子拍打他後背,用粗獷的聲音說著漢話道:「別玩了。咱們趕緊回去。」
「慌什麼。師父他們說不定都沒回去呢。」大漢回頭道。「那我自己走。」金髮女子轉身離去。
「姑娘都被你嚇跑了。」大漢也跟上去,「東西還沒拿夠,也不多玩會?」金髮女子慌忙小聲道:「這裡人多。我差點被熟人認出,小心點。」
二人回到食案那,將身上的金飾珠寶裝進一個翠綠方皮包里。這會還坐在食案前的賓客已不多了,不願跳舞的賓客們吃飽喝足也就陸續離場。在他們東側食案這邊,只剩十幾位還在談話賞舞的賓客。
他們收拾好后正欲離開,金髮女子猛然看見北面坐著的賓客中,有一人正盯著自己。他身穿白袍,頭戴平頂白巾帽,碩大的鷹鼻下鬍鬚濃密。他周圍的四名白袍男子也是差不多的容貌,但唯有他,有著一雙使自己不寒而慄的深藍鷹眼。
「快走。」金髮女子背上皮包,急忙走向帳門。
她大步疾走,直到圍欄外漆黑的草地上,大漢才追上。「你穿這身還能走這快,師父一定會誇獎你。」大漢喘氣說道。
「換吧。四周也沒人了。」金髮女子說著扯下略顯蒼老的麵皮,露出洛法奇的那張年輕面容。他又摘下頭髮、脖子和手腕上的珠寶飾物放入皮包內,脫去綠長裙,取下胸前的黑布包,拿出黑衣褲穿上,隨後坐在地上盤起髮髻,裹上黑頭巾。那大漢也是撕下寬顎肥膩的假臉,顯出裘胡的相貌。他的衣褲裝在肚間布包中,正好化妝成大腹富商。
原來那日洛法奇和裘胡盜了商館珠寶首飾后,賣了不少錢。師徒五人就找了家酒肆慶賀,聽到酒肆小二們談論國王將舉辦浴佛節晚宴,宴請八方來使和城中富商大戶,臨街的那家撒馬爾罕酒樓掌柜就被邀請了。他們便尋思如何混進晚宴順些富貴們的財物來,以支撐日後盤纏。
裘胡四處打探消息,探明宴會舉辦地,還有往年守衛情況,與大夥商定只能盜請帖以及易容的方式才能安全無誤地進去,而商賈的請帖是最容易盜取。他們來渴盤陀已多日,早就知曉城中富商巨賈情況,便推測可能被邀請的人選,也常在街市轉悠,尋找下手目標。
正巧,四天前有三位中原獵戶在西市賣剛打到的白狼皮。一位粟特富商乘轎經過,聽到他們的漢話吆喝聲,便攜一位金髮婦人下轎,欲買下狼皮,說要給那婦人做件皮披肩,出席王室浴佛節晚宴時穿上,以免夜歸著涼。
裘胡和洛法奇見這二人身高與他們相仿,易容容易,便盯上他們,銘記面容特徵,追蹤住所,設計盜取請帖方案。昨日夜晚,褚武去幫他們盜來請帖。他們又在一家衣店盜了些奢華衣飾和皮包。再加上做好的易容假臉,如此喬裝打扮一番,確像一對富商夫婦。
為保萬無一失,二人還雇了頂華麗轎子。而在武場大門核驗時,劉裕和褚武還在遠處施法喚出大風,吹熄了大門的一柱燈火。迎賓侍女們見請帖無誤,而暗光下二人面容與名錄上容貌記載大體一致,也很快放他們進去,也好急忙喚人來重新點燃燈柱。
如此周密準備,今晚也是大有收穫。裘胡心中甚喜,說道他們吃的可比師父他們去寺廟吃的齋飯要強,「還有天女獻舞呢。」洛法奇心裡卻有些不安。
入城后,街市喧鬧不減白日。街頭巷尾,大人小孩們都提著花燈,吃著街攤上剛買的小吃,擠向吆喝聲最旺的店鋪,湧向歡呼聲最喧鬧的藝演。
他們特意避開人群擁堵的街道,從人煙稀少又燈火昏暗的小巷往回走。洛法奇心中的不安感越來越重。他對裘胡低語道:「感覺有人跟蹤。」「我也是。」裘胡的回答反而使他安心了些許。看來不是他多慮了。
他們加快步伐,跳入左邊一條小巷,又往回走,一遇路口,便開始漫無目的地左拐右拐。幾番折騰,終於感覺甩掉跟蹤者。可又過四個路口,二人再次感到對方的存在。
洛法奇回頭,只看見一婦人在追逐調皮的孩童。他和裘胡又加快腳步,進入一條小道,見一棟樓旁有棵杏樹,便綁緊背包,迅速沿樹榦爬上樓頂。
夜幕下,樓頂僅有點點星光照明,如同一片喧嘩燈海中的孤島,異常清靜。
他們在城東一棟三層樓頂沿邊往北疾行,留心樓底街道行人,窺見跟蹤黑影在左側,便往右側一棟樓頂跳去,接著跳向後方的樓頂,接連跳過四五家獨棟樓房后,又跳往右側一棟樓。
他們在這棟樓樓頂瞭望,北側是一座佛寺,寺院內在燃燈祈福,西側一座客棧,樓頂有四五人喧鬧,還能聞到酒味飄來,東側是座兩層的樓房。
他們始終未見有人在樓頂跟隨,感覺已甩掉跟蹤者,便跳到那棟兩層樓欲爬回地面,不料周邊突然鬧哄哄的。
北面有人急忙跑出,立即被十來名趕來的城衛圍堵逮住,又來了一隊城衛猛敲門,周邊行人鄰里都出來圍觀。他們不得不在樓頂俯身靜靜觀察。不久便見城衛押著八九個醉醺醺的男子出來,還有幾名城衛抱著酒罈跟在後面。
待城衛和人群散去,他們想著跟蹤者已被甩掉,又在外耽擱太久,也該回去了,便從東側爬下,回到地面,穿梭小巷間,往北回客棧。
他們所住客棧是在東北一片破落區域。髒亂漆黑的街巷,散落著土胚老樓、木棚草屋。除了兩三位剛從廣場街市歡慶歸來的行人外,這裡的一切都籠罩在黑夜下,看不出絲毫節日氣氛。
街巷越來越幽暗,洛法奇忽又生疑,回頭便見一黑影走來。他拉住裘胡,道:「那人又跟來了。」
裘胡也望向那黑影,說道:「他如何能跟來,莫非聞著咱們的氣味?」
洛法奇道:「不似官兵。先會會他。」
見四周無人,裘胡用粟特語喊道:「你是誰,為何跟蹤我們?」
那黑影緩緩走近,也用粟特語回道:「兩位勿慮。我只想請兩位幫忙。」
裘胡聽他聲音耳熟,恰似那日盜商館時偷聽到的那位要取點金石的人。他曾將聽到的消息說與師兄弟。他師父廣明子遊歷過西土,知道西土人所言的「賢者之石」即是點金石,能點石成金,也能長生不老。
裘胡將此人看作對手,便道:「我們有別的事,請回吧。」
那人越走越近,洛法奇雖不知他與裘胡的對話,但心中隱隱不安。他當即從衣兜里取出一張符紙,念咒將其燃起火焰,拋擲空中。符紙像明燈一樣照亮了那人。
只見那人全身黑袍,亦蒙著面,但那雙泛著光亮的深藍鷹眼卻令他深感不安。他立即操縱符紙朝那人飛出,卻見火焰好似撞到一屏障,噼里啪啦幾聲碰出數道藍色火花,隨即消失殆盡。
裘胡見狀也燃起兩張符紙懸置空中,但沒進攻。
「我想這是你們掉下的。」那人安然無恙,泰然自若地走到符紙下,手中舉著一枚紅瑪瑙戒指,在火光下分外耀眼。
洛法奇和裘胡面面相覷,看來那人知道他們行竊之事。裘胡便將剛才的對話告知洛法奇。
「我只想請你們為我取一樣東西。你們的本領我見識過。那日波斯商館,還有今晚晚宴。」他見洛法奇和裘胡不再有敵意,便又走近幾步,將戒指拋給洛法奇,說道,「當然也會有報酬。」
洛法奇接下戒指一看,竟是那日他遺落在商館的那枚。他對裘胡說道:「這是那日盜商館遺落的。定是被他見到,此後盯上我了。」
裘胡道:「先聽他想要什麼,再和師父他們商量。」洛法奇點點頭。於是裘胡對那人說道:「請問尊姓大名,我們如何合作?」
那人走到離他們一步遠時,又遞給他們一卷皮紙。裘胡接過,操縱符紙飛近照明,隨後拉開皮紙,見紙上繪著六人畫像,配有波斯文字。
「需要你們從他們六人那取得一物。」那人說著又遞給他們一張方皮紙。洛法奇拿來,見畫的是一個上端呈現水滴狀的十字形器物。
「一件金屬手杖。他們應該會隨時帶在身上。這六人參加了英雄會,那會是你們下手的機會。當然,如何做是你們的事。我只希望能在英雄會結束之前為我取來。我會獎勵你們一箱這樣的寶石金戒指。」那人冷峻的眼神打量著洛法奇和裘胡。
裘胡捲起皮紙,說道:「我們需要和同伴商量。你還沒說你的大名,我們如何與你聯繫。」
「我希望你們不要問太多問題。」那人語氣堅定,「你們可以回去考慮下。明日賽馬時,我想你們應該也在場。我會找機會聯繫你們。」
裘胡將剛才的話翻譯給洛法奇。洛法奇同意。裘胡便道:「那就明日賽馬場見。」
那人屈身行禮后,便轉身離開。裘胡直到看見他消失在遠處黑暗中,方才熄滅符紙,和洛法奇繼續往客棧走去。
路上寂靜昏暗,他們健步如飛跳上客棧樓梯,小心翼翼地避開樓道中散著酒味的嘔吐物,回到住房。
「還以為你們花天酒地不回來了呢。」褚武見他們笑道。他和廣明子正在案桌旁清點財物。劉裕已躺下熟睡了。
洛法奇和裘胡將包放在地上,坐下后又各給自己倒杯水,隨後洛法奇取出皮包,將包內金銀珠寶倒在桌上。
「收穫不小嘛,不愁回去的盤纏了。」廣明子咧嘴笑道。
「還是這王室宴會有派頭。我們去了個香料商辦的佛法會,信什麼大乘教,肉都沒有。」褚武從洛法奇和裘胡的那堆珠寶中,拿起一個獸面金佩托在掌里掂量著。
「師父,我們回來路上遇見一人……」裘胡把剛才的經歷說與廣明子和褚武,洛法奇還補充那人眼睛帶給自己的感覺,應和那日在街頭見過的乘轎人,還有今晚晚宴上見過的白袍者是同一人。
廣明子又查看畫卷和那手杖圖紙,摸著長須沉思道:「這畫卷上寫的是波斯巴列維文,為師還有點印象,是份通緝令。六人是波斯要犯,身份都還是貴族出身的禁衛騎兵,圖謀弒君。」他再看那手杖,「此物為師不知。」
洛法奇說道:「在埃及見過。埃及棺材上多繪有這十字物件。」
「有點印象,我們在埃及盜過幾次墓,好像見過,也有乾屍手持這物,我還掰下過,金子做的,刻有符文。」裘胡激動說道。
「若只是金銀財物,何須大費周章。」廣明子思考片刻,「那日你們所盜的波斯商館,附近有家祆寺。祆教祭司多穿白袍。這份通緝令也必是從波斯帶來。通緝要犯參加了英雄會,他們也沒法抓人。」
他又停頓片刻,續道:「今夜晚宴邀請來使。可見此人當是那日隨波斯商隊入城的祆教大祭司,地位尊貴。祆教又是善惡分明,對偷盜之事定是厭惡。所以這人黑衣蒙面來見你們,又不願明說身份。要打聽出他的名字也容易,只是他為何要找點金石還有這手杖。他的目的怕是不簡單。」
「師父,那鷹眼人能跟蹤到我們,還能擋下符火,也不似等閑之輩。」洛法奇說道。
「西土有秘術,與我道術異曲同工,都是以靈氣為圭臬,只是只講水火土氣四元素,不及我們陰陽五行八卦對靈氣的認識深刻。」廣明子摸著鬍鬚思考道,「那日你是蒙著面,天又黑,即使看見你也不一定認得出。定是因為你遺落了一枚戒指,留下你的靈氣,那日街頭又正巧和他撞見,今晚又再次遭遇,如此三番相會,他對你的靈氣便瞭然於心。」這番話使洛法奇愈發不安。
「難怪我們幾次甩掉他,他依然能找到,真是聞上氣味啦。」裘胡說道。
「師父,這怎麼辦?我可不想被跟蹤。」洛法奇急切問道。
「勿憂。武兒,取符紙和筆墨,為師給你們每人施法,遮掩靈氣。」廣明子清開桌上物件,騰出空位。
褚武取來一黑漆金符文木盒,盒中取出筆墨紙硯。這四物並非普通文房四寶:筆乃是于闐碧玉為筆管、白羊毫與黑狼毫為筆頭的陰陽兼毫筆;墨是廣明子從煉煙開始就親手製作,加入珍珠、麝香、玉粉混合而成,最後描金繪上陰陽八卦封印的八卦墨;紙是歷經九九八十一天雨打日晒的黃麻符紙;硯是取自泰山靈石刻成八卦狀的八卦硯。
褚武將筆紙遞給廣明子,又倒入幾滴清水於硯池正中,再持墨錠在硯池內觸水畫圈,研磨出濃稠墨汁。
廣明子也倒些水在茶壺蓋上打濕筆頭,隨後持筆蘸墨,在四張符紙上畫符念咒,完事後說道:「你們每人貼在身上,八卦墨畫符,可管八日。明早給裕兒也貼上。」
洛法奇當即脫去外衣,敞露毛絨絨的胸脯,取來一張符紙念咒貼於胸前,舒心說道:「這下可以安心睡覺了。」
裘胡笑笑,又問道:「師父,那是否答應那人。」
「不急。明日賽馬,為師也去會會他。就算答應,也要談好價錢嘛。」廣明子呵呵笑道。
「師父白日要出去?」褚武收拾筆墨時問道。
「等裕兒賽馬完,日落後再會他。現在都好好休息,明早和裕兒一起再商定對策。」廣明子說著就脫下道服去地鋪那睡了,留下洛法奇、裘胡和褚武收拾桌上的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