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0 完滿的下界之旅

是的，多餘的情感。

朧無法否認，那些似乎是無用的，對於工作和學習效率沒有任何幫助的情緒，已經在她的心底里滋長了起來。

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又是從何時開始的？

對於這些問題，朧自己似乎隱隱約約有答案——

或許是在她第一次見到神谷川的時候。

那時候朧還是月城上的宮司，高貴又高傲，清心寡欲，超脫物外。但神谷川的出現，似乎將這一切都撕毀了，他用近乎野蠻的姿態對朧進行了傾軋。

在朧被神谷扼住脖頸，粗暴按在地上的時候，她的心裡是有情緒波動的。

屈辱、不甘……或是別的什麼。

朧自己也說不上來。

但那次的經歷，或許是這位前宮司產生情緒的「初體驗」，一旦回想起來，就會身體就會產生奇怪的躁動感，像是有酥麻的電流劃過背脊。

或許從那個時候開始，那些無用情緒的種子就已經種在朧的心裡了。

而來到下界以後，得到了適合的「生長環境」，這顆種子便自然而然開始生根發芽。

「朧姐姐？」

見站在窗邊的朧忽然陷入了沉思，輝夜姬遲疑地出聲叫她。

「嗯？」

朧的身體微不可見地輕顫，隨後終於回過神來。

天真爛漫的輝夜只當朧是沉浸到窗外妖鬼怪談歡聚的美好光景里去了，她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瞳：「朧姐姐，我覺得有些事情順其自然比較好哦。」

「順其自然？」

「是啊，你剛才也說了。連你自己都不確定下界帶給你的影響是好還是壞嘛。」

輝夜姬倒是豁達得很。

而且她實在太過了解月之民們的秉性了。

月民們看似思維死板，但卻是最講究「正確性」的一群人。

任何一件事情到底是對是錯，有利還是有弊，他們怎麼可能會分辨不出來呢？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不知道」也算是一種答案吧。

一種現在暫時還無法被朧自己接納的答案。

總之，輝夜姬是覺得現在這樣就挺好。

不管是朧姐姐居然會花時間細細品嘗下界的伊予茗茶；還是朧姐姐把小臉一扭，小手一抓，來上的那一句——「我的心裡萌生了多餘的情感。」

感覺都不是什麼壞事！

朧姐姐變得比以前更加鮮活了嘛。

「就像是如果想知道伊予的茗茶到底是什麼味道，就得自己去嘗嘗看啊……反正朧姐姐你就在這裡，你有很多時間用自己的耳朵去聽，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下界到底是不是一個污穢的地方，我覺得以後你一定會得出能夠說服自己的答案來的。」

輝夜姬繼續說道。

這位小公主確實是單純了一些，但她可一點都不傻。

甚至相比她的那些死板的月之民族人們相比，她大概率還屬於腦子最靈活的那一個。

「輝夜大人……」

曾經朧還是月城宮司時，當時還是「固定驅逐對象」的輝夜姬也得聽她的調度安排。

不過現在，朧已經不是宮司了。輝夜姬卻恢復了「月之暗面守護者」以及「伽具夜比賣命子嗣」的身份，二者之間的上下級關係完全對調了過來。

不過，輝夜今天特意來找朧，可不是為了作為上級訓話的。

她就是覺得，朧姐姐一個人待在下界，自己來都來了，不順便看望她一下，那她不就太可憐了嗎？

雖說，淡薄寡慾的月之民理論上好像不會因為離群索居而需要同情。

可輝夜姬確實就是這麼想的。

而且，從事實上來看，她的想法似乎也沒錯。

這時候——

篤篤篤。

辦公室的門被從外敲響。

從門外傳來阿福的聲音：「輝夜大人？」

「我在，可以進來的。」

門被打開一道縫，像是探進來一對抖動的狸貓耳朵，而後是阿福那毛茸茸的小腦袋：「輝夜大人，電影要開始啦。咱們快去廣場那邊吧？」

話才剛講出口，阿福輕呼一聲，身體向後一仰，腦袋也隨之縮了回去。

似乎是後面有人拽了她一把。

門外響起小九的竊竊低語：「阿福，不要這樣，輝夜大人還在和朧小姐談事情。」

「誒？可是我敲門了啊，輝夜大人也說了咱們能進去的嘛……而且，錯過了電影開場很可惜的吧？剛才輝夜大人說她很想看的啊。」

看電影。

這是今天輝夜姬遊歷下界的最後一項活動。

所謂的電影到底是什麼，其實輝夜姬也沒有完全明白。只是聽阿福和小九說，那是一種有畫面的，會自己進行演繹的精彩故事形式。

最近這一段時間，高天原領地內的不少繁華地段都搭起了各處收集來的電子屏幕，再利用電子怪談們的能力開始放映露天電影。像海國行政大樓外廣場上的電子屏幕，也是用來做這個的。

目前的電影是完全不收費，單純用來豐富高天原領地內怪談們下班以後的業餘生活。

而要放映的電影名為《海邊的化鯨》。

一部由現世GENIE工作室製作的妖怪動畫大電影。

目前《海邊的化鯨》已經在現實世界的影線上映，初步的反響還不錯，而常世這裡只是跟著進行了同步的放映。

「朧姐姐，我和阿福還有小九已經約好了一起看電影。所以，我去廣場那邊啦。」

輝夜姬向著朧道別，愉悅走出門去，和自己的獸娘新朋友們重新碰頭。

至於她從樂園集市採買回來的那些紀念品，就暫時留在辦公室里，等之後再回來拿。

……

辦公室里。

朧依舊立在窗邊，她將窗戶推開。

略帶潮濕氣味的晚風迎面拂來，不知道這裡的空氣是不是被廣場那邊的篝火所影響，吹拂到臉上的感覺居然有點暖意。

在行政大樓的正門前，三道小小的身影出現，朝著廣場方向小跑過去。

「看來輝夜大人和小狸貓還有小狐狸都相處的很不錯。」

朧這樣想著，抬手捋了捋耳邊垂下的黑髮。

不止是和阿福還有小九，輝夜姬對於整個下界領地的環境都非常適應。

因為之後沒一會，輝夜姬那道原本還挺顯眼的身影，就完全融入到了廣場那邊的妖鬼怪談之中，進入到那一片歡鬧的氛圍裡面，徹底找不到了。

廣場那邊，電影終於開場，可以聽到舒緩的音樂聲傳過來。

朧在窗邊站立了好一會，才終於關上窗戶，讓自己的辦公室重新恢復了安靜。

她回到辦公桌前坐下，桌案上還有不少需要檢閱的文件。

說實在的，朧並不討厭現在的這份工作。

神谷川和他手下對領地的管理經驗和辦法，讓朧感覺到很新奇，有很多值得學習的地方。

就比如說手頭的一份文件——

《關於新高天原勢力節慶休假的安排提案》

是的。

高天原最近打算明文制定節慶日假期制度。

來到下界有一段時間，朧早就清楚，神谷宮司下界領地的這些妖鬼怪談們，是非常懈怠懶惰的。

他們在工作之餘，居然需要所謂的休息。

而節慶日假期就是為了應對這個需求所產生的。

除此之外，節日還有諸如增加幸福度、提升文化認同之類的作用。

而月之民們的腦子沒有彎彎繞繞，他們本身是不太需要這些東西的，所以初看這份文件的時候，朧其實不能理解假日所帶來的這些所謂意義。

全是無用情緒所帶來的非理性需求。

不過，磯姬在提案之中提到的另外一點，卻讓朧感覺醍醐灌頂。

磯姬提到——

節假日制度能夠大大促進各領地內的消費增長。

這就屬於是冷冰冰的理性分析了，非常對月民的腦迴路。

朧作為夜之食原的前任領袖，也是有管理方面的經驗和見解的，來了海國進行行政辦公以後，也有開始學習經濟之類的知識。

這些屬於下界的知識……很有趣，不是嗎？

嗯，這種感覺應該是叫做「有趣」。

「順其自然啊。」

朧這樣默念著，將辦公桌上那張金色的狐狸面具拿起。

不管怎麼看，都還是一件無用的小玩意。

可朧並沒有隨意處置這件輝夜贈送的禮物。相反，她將狐狸面具小心翼翼放進了辦公桌靠近手邊的那一個抽屜里。

隨後，前宮司在辦公椅上換了一個舒服的坐姿，又將桌上已經冷了的伊予茗茶拿起，慢條斯理地細細喝完。

在這個過程之中，她感覺到了……

安寧。

作為對待工作從不懈怠的月之民，朧居然也在工作的空檔之間休息了起來。

「我好像也變得懈怠了。」

她這樣自嘲的想道，卻又輕舒一口氣，不再為此這些「多餘的情感」而感到迷茫和惶恐了。

等到將茶杯放下，朧再度拿起桌面上的文件。

今晚的夜還很長，要做的工作還有很多。

即便「懈怠」，但有著天性使然，朧的工作熱情仍是高天原內最強的。

來年的高天原愛崗敬業獎，或許該有她的一份。

……

夜之食原，月之暗面。

度過了完滿的下界之旅后，輝夜姬重新回到了崗位上。

小貘此時依舊保持著輝夜離開時候的睡姿，只是微微聳了聳腦袋，算是打了招呼。

輝夜覺得，她這樣子……應該算是沒睡吧？

可能在等自己回來！

小貘的心裡果然是有我的！

「小貘，小貘！下界可有意思了！」還在興頭上的輝夜姬開始向小貘分享自己一整天的經歷，「我跟你說，那個電影，超級超級好看！我第一次見到會動的故事，而且非常非常精彩！」

輝夜在常世下界最後看的電影《海邊的化鯨》——

以魔改的工業革命、大航海時代為故事背景。

此時，人類的人口數量因技術革新而增長，為了能夠滿足和填平內部需求的缺口，人類將目光轉移到大海上。開始嘗試征服大海，以獲取豐富的海洋資源。

而那些從工業發展之中孕育出來的堅船利炮，給原本平靜的海洋帶來了混亂。

故事的開場，是海國的小王子化鯨，在人類與海洋妖怪的一次衝突之中遇險，獨自漂流到了一個偏僻的漁村，被一位名叫「伶奈」的漁村少女所救。

憂鬱的妖怪少年和開朗的人類少女相處期間，雖然各自的理念立場並不統一，但通過彼此了解，彼此影響，最後還是共同走上一條在人類與妖怪之間尋求和解的艱難道路。

GENIE工作室的第一部動畫大電影腳本依舊由三宅千彰操刀。

電影有對人與自然之間的關係進行探討，而且人與海洋妖怪之間的矛盾衝突刻畫的並不單調。

人類里除去渴望征服大海的人類組織領袖外，也不乏像伶奈村人那樣同樣受到工業發展傾軋，希望恢復曾經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漁村村民。

妖怪勢力中，也存在以蟹坊主為首，試圖對人類進行全面報復的激進派勢力。

像人類組織首領的台詞——

「因為我是人，我只為人類的利益考慮。如果只是這樣就能讓我手下的人全都填飽肚子，全都能夠活下去。那麼，無論讓我重新選擇多少次，結果都是一樣的。我將會義無反顧向著海里的神明開炮。」

以及蟹坊主的台詞——

「他們明明已經有整個陸地了……人類活著，就是向自然的不斷索取。」

在各自的劇情獨白中，都是有著很不錯的表現力的。

而因為矛盾衝突刻畫的複雜，男女主角的冒險之旅也就更有看點了。

輝夜姬看完以後超喜歡！

所以講起來自然也是喋喋不休。

「噗呼——」

小貘被輝夜擾得有些無奈，最終從地上坐起來，四溢出幻夢的力量，重新變幻為美艷的人形。不過那張媚骨天成的臉上依舊是睡眼惺忪，迷迷糊糊。

和輝夜講話，全程也只有「嗯嗯嗯」、「是是是」、「厲害厲害」之類的回應。

其實，《海邊的化鯨》作為GENIE出品的第一部電影，又是化鯨在現實進一步傳播鞏固信仰力量的文化產品，小貘早在電影正式於影線上映前就看過了。

如此應付了輝夜姬好一會，小公主終於講得盡興，隨後又哼起《海邊的化鯨》的主題曲旋律，坐到一旁寫起今日份的日記來。

依舊是把真心話全寫進日記里。

今天要記錄的事情，有非常多！

小貘見輝夜終於不再纏著自己，單手托腮，正準備重新入睡。不過，臨入睡前，她朝輝夜姬的日記本上瞥了一眼。

就只見小公主正煞有其事，端端正正在紙上寫道——

[阿福和小九摸起來的手感超級好，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果然最棒了！下次見面的時候，一定還要再摸摸！]

「呼？」

小貘的困意減了幾分。

這是什麼福瑞控發言？

難道說，安排輝夜去了一趟下界，讓她變得更加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