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她比煙火寂寞
晚自習結束后,已經是夜裡九點。
兩人自打座位「天南地北」,每天能講的話,滿打滿算,不夠一頁稿子;誰也沒開口,卻不約而同,都不急著回家,沿著貫穿城市的長河,各自推著自行車,慢慢走一路、聊一路。
秋天,快要結束了。
河面湧來涼風,李木枝裹緊了衣衫。
「書潔,下次考試,你坐回來吧。」
「你不和個陸小千聊得很開心嗎?」
「他很悶的,除了聊那本《干爛蒼穹》,餘下時間,他就是快木頭;再說別人的青春都是車禍、出國、簡單的小美好,我的青春,居然是和一個瘦巴巴的老爺們聊『蕭焰如何成為斗帝』。」
「那你為什麼不好好念書,朝著我走來呢?」
李木枝凝視著近在咫尺的面容。
他有些失神。
秋風凌亂她鬢角的髮絲,眼眸里,倒映著街道一排店鋪連成串的燈火,像一串破碎的項鏈,明暗交雜,星星點點。
「書潔,我只是會忽然害怕。我習慣了一間教室里第一排、和最後一排距離,我就會習慣高中畢業后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的距離,慢慢的,我會習慣未來你只是一個恍然如夢的念想。你一定要坐回來哦,習慣是很可怕的力量。」
陳書潔平靜的心,湧起一陣細微的風。
起初,這陣風不過是草野間微不足道的一縷,拂過無盡曠野,穿過連綿群山,匯聚一處,形成了耳邊呼嘯而過的狂風。
這陣風,掀起她潔白的長裙,亂了她稚嫩的心。
「噗嗤」一笑。
陳書潔捂緊嘴巴,笑過後,微揚面龐,看著比自己高一些的少年:
「真不愧是寫文字的,你這些話好適合哄小女孩開心啊~不過呢,我也知道,最薄情的詩人,也能寫出最動人的情詩——『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元稹到頭來不還是始亂終棄嗎?」
陳書潔笑著講完,推著自行車快走了幾步。
看著她的背影,李木枝心裡一陣後悔:
奶奶的,立志當啥不好,非要去寫作?
好不容易講出了青澀的情話,小姑娘還不信!
早知如此,就當個文盲,說一句「和你在一起,就像吃紅燒肉,很香,很飽」——土是土了點,但至少不被懷疑真心啊?
兩輛自行車,停在河邊。
明亮路燈下,好似相互依偎。
河岸是一個斜坡,春日時長滿芳草和繁花,可秋末時節,坐下身子,滿是扎屁股的枯草。
陳書潔抱著腿,望著漆黑流淌的河面。
「木木啊,那篇《再見,李煥英》寫的真的很好,可惜我感受不到。我是個棄嬰。網上最流行的段子,『媽,我是從哪裡來的?』『你是充話費送的,你是垃圾桶里撿的』——對我來說,它不是笑話,我真是奶奶從垃圾桶里撿的。」
「上幼兒園,最討厭聽一首歌,『世上只有媽媽好,沒媽的孩子像根草』,我覺得這首歌就是專門諷刺我。可做一根野草也沒關係,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我一樣可以憑藉努力,堅強的去創造一個美好的未來。」
「七、八歲的時候,奶奶還不賣麻辣燙,拉著輛板車,脖子掛著擴音喇叭,沿街沿戶收啤酒瓶子、廢棄紙箱,還能撿一些衣服穿。有天我坐在板車後面,路過一家肯德基門店,隔著玻璃,看著有個小女孩正吃著漢堡,我突然好難過。」
「我以為……我是嘴饞了,吵著要吃漢堡,奶奶買回來,我吃了一口,滿嘴奶油,難吃極了。可我還是忘不了那個小女孩,原來,我是羨慕她身旁坐著媽媽、對面坐著爸爸,哭著撒嬌,難吃就扔,反正爸媽會無止境寵愛她。」
「木木,世上那麼多人,世界為什麼要以痛吻我呢?」
李木枝靜靜凝視身邊的少女。
不由自主,他抬起手,想拂去她悄悄流淌的淚痕。
可手卻停滯在半空。
未來有太多不確定性,如果山後註定要分離,那山前就別相遇。
「其實我的人生也是滿慘淡的。」李木枝收回手,一同望向漆黑河面,「我爸前兩年肝癌去世,媽借了好多外債,卻一直瞞著我,她自己獨自承受。媽一個人養我很辛苦的,以前總想著功成名就、賺大錢、買別墅,爭做人間第一流。」
「事實上,未來是一步步來的,路也是要一步步走的,想太久遠,沒什麼用。我算了一下,媽借了八萬七千塊錢,為了這些錢沒日沒夜辛勞。那我為什麼還做著一本書賺幾千萬的春秋大夢?早該夢醒了,先腳踏實地,把家裡的外債還上,然後說一句,『媽,你歇歇吧』。」
「書潔,短的是人生,長的是磨難,我們一起好好努力,一步步走向、至少不要太差的未來吧。」
李木枝一笑,少年那般溫柔。
霎時,河對岸遙遠的高樓上空,綻放出盡情彌散的煙花。
那麼明亮,那麼絢爛,把無盡的、漆黑的夜空剎那填滿。
陳書潔也笑了。
煙花的光一瞬明亮她的臉頰。
閃爍淚光的眼眸里,是永不冷卻的花火。
「喂!你們倆小屁孩兒,這麼晚了不回家幹嘛呢?」
一束強光照射著兩人,上面站了個男人的身影,正拿著明晃晃的手電筒。
兩人驚慌失措,趕緊站起身,拿起書包。
「還穿著二中的校服,現在這高中生,一天天不知道學習,盡黑燈瞎火做些亂七八糟的事。你倆趕緊回家啊,要不給你倆學校領導打電話,讓教導主任親自來抓你倆!」
兩人低著頭,灰不溜秋跑上岸,忙騎上自行車,一溜煙走遠。
男人關掉手電筒,抽了口煙,意味深長說了句:
「和我年輕時一模一樣……我年輕時也是這樣,親眼看著校花和男生談戀愛。氣死我了,怎麼快三十年過去了,還是看著旁人青澀又美好,我到現在連女人的手都沒摸過!不行,我以後天天晚上到河邊轉悠,逮住一對兒,拆散一對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