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相思相望不相親（15）

一隻青鳥劃過天際，一處岸芷汀蘭鬱鬱蔥蔥。時間的長河永遠不會停止，八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所有的傷痕都會被遺忘，所有的過去都會被埋葬。

而阿氏也不再是十一二歲的小姑娘了，她積攢了這麼久的力量只是為了做一件事，報仇。無數次的她想過要放棄，就這麼平平淡淡的過一輩子也好，可是想到自己父親被枕邊人毒害，自己的哥哥還被關不知道何時才能出來，她就對自己充滿了厭惡。她還怎麼能夠心安理得的享受著這一切，這不是往事，是她心底永遠拔不出的刺。

八年，她秘密地培養了許多死黨，這些死士都效忠於她，不過都是隨風培養出他們的。將軍府還保留著，虎台的妻兒還在等帶著自己丈夫的歸來，小娃兒現在已經長成一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兒了。阿氏有時候會讓她們進宮與她們聊天，小男孩兒源滿，總是會撲進他姑姑的懷裡，姑姑，姑姑的叫著。

阿氏喜歡這個小正太，總是會叫小蓉那些糖果點心之類的給他吃。

一次，熾磐來她院里的時候，看到她在和源滿捉迷藏，臉上的笑容是她面對他時從不曾有過的，他心念一動，此後便有意無意的跟她提起此事。

「我們成親這麼久了，不如也要一個孩子，這樣他會陪你玩，陪你鬧，你就又多了一個親人。」

熾磐說得動聽，後宮中的一些女人也有為熾磐生過孩子的，卻只有最受寵的她和阿蓮沒有孩子。後宮中有人就會嘲笑議論她們倆是不下蛋的母雞。她倒是無所謂，反而阿蓮每次聽了都咬牙切齒，心有不甘。

可她也知道，自己和熾磐從未圓房，兩人同床異枕，似乎成了他們倆之間的默契。可如今他這樣一提，阿氏就有些慌亂。

他是她的殺父仇人，她是斷不會與他生孩子的。

「算了吧，我獨自慣了，況且我這病殃殃的身子，實在不適合受孕，」阿氏說得小心翼翼，生怕觸到了他的逆鱗。

「我也只是隨口一提，你要是不想就算了。我也可以將其他女人的孩子送來你這兒撫養，畢竟你是我的王后嘛！」熾磐颳了刮她的鼻子，一臉寵溺。

阿氏趁他心情好，便央求道，「我已經好久沒有見到哥哥了，而且源滿都這麼大了，都沒有見過他的父親。你把禁閉取消了吧，好不好？」

熾磐收斂了笑意，道:「阿氏，我已經留他一條性命了，他是不可能被放出來的。不過，我可以讓他妻兒去看一下他，牛郎織女還能每年相會一次呢，我也不能吝嗇了不是？」

阿氏點頭，熾磐又道，「知道你也想他，你也一起去吧！我去阿蓮那兒坐坐。」

阿氏點頭，不得不說，這些年來他對她真的不錯，她掙扎過，矛盾過，痛苦過，像是在這迷宮裡走不出這怪圈。

隨風與她私下會面時，也曾勸說過她，讓她不要太過執著。如果放下能讓她快樂，隨風願意替她承受這一切。

可她拒絕了，報仇是她的事，隨風其實跟這件事一點關係也沒有，是她一直在拖累著他。

十月初九是哥哥的生日，阿氏便帶著嫂子和孩子一起去看望。說實話，他的囚禁之所還算清靜，護衛在四處巡邏，一刻也不放鬆。阿氏帶著她們到的時候，虎台正在練劍，這些年他時刻沒有放鬆，即使身心得不到自由，但他的報仇念頭一年比一年強烈。

看到自己的家人來，虎台將劍插回腰間的劍鞘。

孩子都大了，最後一次見他，還不會走路呢。他一把把孩子抱了起來，舉得老高。孩子也不認生，知道這是自己的父親，便開心地咯咯笑著。

放下孩子，又轉頭看向自己的妻子，八年轉瞬即逝，妻子容顏未改，只是多了幾條皺紋。他僅僅摟著，害怕下一秒這幸福的時刻就會消失。

阿氏假裝不滿，「哥，你眼裡沒有我這個妹妹了？」

虎台鬆開妻子，道:「怎麼會呢？你可是我唯一的血脈親人。」

他說這話時陰陽怪氣的，阿氏知道他是不滿自己還在殺父仇人身邊。

阿氏讓嫂子帶著孩子在院中玩，自己跟哥哥來到了屋裡。

「哥，你誤會了，我沒有忘記國讎家恨。父親的死我一直銘記於心，他死前留下遺命拒絕治療都是為了我們好好活著。這些年來，我和熾磐假裝恩愛，都是權宜之計。他在西秦實力很強，耳目眾多。報仇必須從長計議。否則白白丟掉性命，罔顧了父親的一片苦心。我們倆都是父親最寵愛的孩子，我怎麼可能置殺父之仇不顧去做敵人的妻子呢！」

虎台終是將妹妹攬在懷裡，「阿氏，這些年你受苦了。」

「其實這次前來，我是要把一個計劃告訴你的，我們已經準備了刺殺計劃，就準備執行了。」

「好，你將計劃告訴我，我也祝你一臂之力！」虎台早就等的不耐煩了，他恨不得現在就可以去殺了他。

阿氏將計劃跟他說了一遍，虎台皺眉，「你一個人嗎？他會不會起疑?要不要找個幫手？」

「你指的是誰？」能在宮裡幫她的人好像也只有左夫人，她的妹妹了。

「可是你也知道她從小就與我們不和，會幫我們嗎？」阿氏拿不準，也不敢冒險。

虎台道，「她並不知道父親的死是出於誰手，若是她知曉了，必定不會再跟殺父仇人糾纏的。」

阿氏點頭，畢竟她也是自己的妹妹，不會糊塗的分不清是非好壞的。

阿氏回到宮裡，便去了妹妹的寢宮。

阿蓮見她來了，青衫半掩，笑著道:「真是稀客呀，姐姐幾百年不來我這一回，如今大駕光臨，真是讓我的院子蓬蓽生輝。不過無事不登三寶殿，姐姐可是有什麼要事？」

阿氏遣退眾人，才道:「你可知父王過世了多久嗎？」

阿蓮一怔，笑道:「這麼久的事了，誰還記得？」

「八年，整整八年了，」阿氏說出這個數字，自己也不敢置信，「當年父王最喜歡你泡的茶，說你泡的茶最好喝，你還記得嗎？」

「你說這些做什麼？」阿蓮不耐煩道。

「我們的父親是被人害死的，你知道嗎？」阿氏問道。

「你說什麼？誰害死的？」阿蓮一臉吃驚的望著她。

阿氏這才道，「當今的西秦王，你的夫君。」

阿蓮不敢置信的睜大雙眼，「你胡說，怎麼可能？」

「是真的，我沒有騙你，」阿氏點頭。

阿蓮道:「所以呢，你告訴我這些，又能如何？以你我之力，能對付得了他嗎？你說他是我的夫君，沒錯，可你別忘了，他也是你的夫君。」

「可他也是我們的殺父仇人，那麼，我只問你一句話，你到底要不要報仇？」阿氏想過，如果阿蓮沒有報仇之心，那她就獨善其身，不告訴她這個計劃，如果她對父親有哪怕一點點的恩情，希望與她聯手，她就把這麼些年自己籌備的事告知於她。

「好，但可不可以給阿磐保留一個全屍?」阿蓮看似心痛的問道。

阿氏覺得這沒什麼，便答應了。

她將計劃和盤托出，阿蓮驚訝的問，「原來這麼些年你對熾磐都是假裝恩愛呀。」

阿氏沒有否認，她道，「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們就按計劃行事吧！」

待阿氏一走，阿蓮陰惻惻的笑浮現在嘴角，她早就想除掉阿氏了，霸佔著王后之位不說還霸佔著她的夫君，她豈能容她？

於是乎，她立即去找了熾磐，熾磐聽完后不可置信，道:「這不可能，我們這麼多年的夫妻，她不可能這麼對我。」

「所以你寧願信她也不信我？我才是最愛你的人，你怎麼就不明白呢？」阿蓮傷心落淚，卻見熾磐已經向王后的寢宮走去了。

她忐忑道，萬一阿氏矢口口否認，自己不就成了誣陷她的人了嗎？她後悔自己的貿然行事，也低估了阿氏在熾磐心中的分量。

「這到底是不是真的？」小蓉在門外偷聽，便聽到熾磐憤怒而急躁的聲音從裡面傳出。

阿氏知道計劃敗露，也知道唯一可能會泄密的人就是自己的好妹妹，但現在說什麼也晚了。

「哼，你還有臉來問我？我父親待你如此之好，你卻忘恩負義，不知感恩，下毒害他。像你這樣一個狼心狗肺的人，還好意思來質問我？」她索性破罐子破摔，大罵起熾磐來。

「原來這麼些年你的溫柔體貼，不計前嫌都是裝的。原來你的演技如此之好，我都被你矇騙過去了。可是你為什麼不能再騙騙我呢？哪怕騙我一輩子也好呀，」熾磐怒火中的眼神帶著絕望和凄楚。

「因為我耗不下去了，跟你多待一刻都是煎熬。而且你的愛太狹隘了，你已經失去了愛的能力。既然我報不了仇，那你就動手吧。」

「那多沒意思，」熾磐忽然一改痛苦的神情，冷笑道:「我還得把你的那些同黨一起抓來，不是嗎？這次可不能再讓他們放虎歸山了。」

「有什麼都沖我來，你放了他們，」阿氏無力的閉上了眼。

「放了他們？不，不，不，我不會再心軟了，我要將你們一網打盡，讓你們插翅難飛。」

絕情的說完這句話，熾磐命人將王后和小蓉她們關進了地牢。

「公主，你沒事吧?」小蓉被嚇哭了，不知所措。

阿氏拍拍她的背，算是安撫，「對不起，讓你受累了。」

「公主，無論是生是死，小蓉會一直陪在公主身邊的，」小蓉擦乾臉上的淚水，依偎在一處。

「可是，這裡好黑啊!伸手不見五指的，公主，小蓉害怕。」

「別怕，我唱歌給你聽。」

小蓉聽到繾綣綿長的歌聲傳來，心裡頓時感覺踏實了。

年年雪夜魂夢歸，插得梅花獨自醉。

惜憐紅梅一枝短，贏得清淚沾紅妝。

料料餘生時日短，不能與君共白頭。

晚風吹遍有花開，雨殤梅花已無期...

熾磐很快將她的哥哥虎台以及同黨十餘人都抓了起來，隨風也在其中，他知道阿氏出事後本項予以反抗，但熾磐以阿氏的性命做要挾，他不敢輕舉妄動。

兩個牢房，一間關女子，一間關男子。

虎台的妻兒也被關押在阿氏這一間，無一人倖免。

所有人等著最後的判決。

熾磐屈尊來了大牢，他問阿氏，「我對你不好嗎?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你毀我家園，殺我父王。這樣的好我不需要。」阿氏本不想再多說一句話的，但她還是要告訴他，自己沒有欠他什麼。

「阿氏，我向來不容許有人背叛，但是對你，我可以放你一次，但其他的人都必須得死。」

「不必了，他們死我死，他們活我活。既然你不打算放過他們，那我一個人獨活也沒有意思。」

熾磐背過身去，他的驕傲從不容被打破，「好，既然這是你的選擇，我成全你。」

熾磐慢慢的挪著步子，他想聽見阿氏在身後叫住自己，告訴自己她後悔了，但是沒有。他忘記了，她也是一個驕傲的人哪!

行刑那日，天上飄起了雪，那是阿氏最後一次看到雪花了，她感受著晶瑩的雪花飛落在眼睫毛上，冰涼涼的，像是化成了水，又或許是化作了淚。

隨風還被關著，他憤怒的吼道，「為什麼要獨獨留下我?為什麼？」

熾磐哂笑，「如果我說是因為我們是血脈兄弟，你信不信?」

隨風看到牢房唯一的一扇窗子飄進了雪花，他心急道，「你不是愛她嗎？為什麼還要讓她死？」

「可惜她不愛我，她愛的人是你。所以我偏不讓你們同生共死，我要讓你跟我一樣活在痛苦裡，哈哈，這個主意不錯吧?」熾磐近乎瘋狂。

「你說得對，活著的人往往比死去的人更痛苦，你確定你不會後悔么？」隨風掌心一朵雪花化為了水，心底微微的刺痛。

熾磐沒有作答，他負手走出牢房，雪花飛舞，很快這個世界變成了一片白色。

他其實早就後悔了，可是已經沒有回頭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