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結果

次日清早。

曦光將將穿透雲層，於令宸已經來到了姜顏西公寓樓下。

下了車，於令宸匆匆抬步往樓里走去，走到門口又轉回走，嘴裡碎碎念著：「不行不行，時間還太早了，這會兒去肯定會打擾孩子休息……」

瑩瑩散開的清霧間，於令宸攏著與昨日相同的黑色風衣，就靠在車前抬著頭，遠遠凝望著盛景所在樓層的陽台。

一夜未眠，於令宸神色卻絲毫不顯疲態，眼角眉梢都是前所未有的輕鬆與歡喜。

他昨日將兩人樣本親自送到了於家旗下的醫院，催了加急，便一直在醫院等到結果出，不儘快見到他放不下心。

結果也沒讓他失望。

當他看見親緣鑒定結果書上的「確認為父子關係」時，捧著鑒定書的手都止不住的顫抖，所有情緒在這一刻湧出，失態地捧著鑒定書哭了一場，一直懸在他心頭的陳年巨石終於在這一刻碎裂傾塌。

夜晚安靜的醫院長廊，男人低低的泣聲帶著兩種矛盾至極的情緒：一是濃濃的悲意，一是寬心的喜意。

快二十年啊，他尋找了快二十年……毫無頭緒的尋找，猶如大海撈針，他記不清自己亮過多少次希望的燈盞，也記不起有多少次希望落空，周圍不知道多少人都暗暗在說一些不好的話，他都是知道的。

甚至在第八年，他還是沒有找到消息，連他的父親都開始勸說他。有時候他都在極為不安地想，他和阿沅的孩子是不是真的、早已遇難，所以才這麼多年杳無音信，但每到絕望關頭他就會想起來阿沅，想到阿沅付出了那麼多，他怎麼也做不到放棄，他就懷著渺茫希望，在偌大世間一直找、一直地找。

所幸，皇天不負苦心人。

上天感念，讓「顏西」那小姑娘，將他和阿沅的孩子帶到了他的面前。

默默跟隨的古競，縮在轉角沒有露頭，聽著男人的哭聲滿心唏噓，真好，那麼多年，小主子終於找到了。

-

公寓里。

發生了這麼大的事，盛景一晚也沒睡多久，早就醒來，而姜顏西顧著盛景的情緒，一直陪著他，和盛景是差不多時候睜眼。

姜顏西理了理盛景額前的碎發，黑碎的發有些過長了，幾乎搭到盛景的鼻尖，她斜斜撩開露出來盛景清冽的眉眼，無神的眼讓盛景看起來有幾分懵懂，姜顏西忍不住笑了聲，湊頭吻了吻那雙眼睛，「盛小崽，該修理頭髮啦！」

盛景淺淺勾唇，他做過許多的選擇，做得最對的，就是義無反顧地追逐姜姜了。

姜姜就像是一個溫暖人心的小太陽，有姜姜在他身邊，他的心間總是暖暖脹脹的，她足夠了解他，輕鬆就能撫慰下他心間躁動不安的情緒。

姜顏西和盛景走到客廳，溫煦無聲地沖姜顏西指了指陽台方向，姜顏西一看心中有了數，於令宸這麼早就來，想來結果是已經確定了。

她拉著盛景微微往陽台方向走了兩步，上手捏了捏盛景耳朵道：「盛小崽，於叔這麼早就來了呢，請他上來吃個早飯怎麼樣？」

盛景睫毛幾不可察地顫動兩下，原來真的是……他心頭說不出的複雜，沉浸紛雜思緒間，一時沒有搭話。

「於叔人很好的，慢慢來盛小崽。」姜顏西安撫地摸了摸盛景的臉，然後做主打電話叫於令宸上了樓。

於令宸二次上門，結果已定，他比昨日相較卻是更加局促。

他缺席了盛景十九年的人生，沒有盡過一天父親的責任，想到孩子那冷冷淡淡的性子，只有在面對未來兒媳時才有波動的情緒，就連提到兩人可能是父子關係，盛景也是一如的平淡，他不禁有些擔心，盛景並不願意承認他這個父親。

他站在門前遲遲沒有敲門，殊不知姜顏西牽著盛景就站在門后，而盛景的手正握在門把手上。

姜顏西牽緊了盛景，暗暗給他鼓勁，半晌，門外還沒有敲門，盛景小手指顫了顫，轉開門把。

姜顏西彎起眉和於令宸招呼：「於叔早上好！」

門口的於令宸眼睛一亮，放下剛舉起準備敲門的手，連聲應道：「好好好！」他打量打量兩人，「你們這是要出門去？」

「沒呢，我陪阿景來給您開門。」姜顏西笑著道，默默拽了下盛景，盛景輕輕抿唇，「進來吧。」

「好！」

於令宸聲音欣喜間帶著絲顫，盛景察覺到了，呼吸微微一頓，握著姜顏西的手用了幾分力，姜顏西回應地緊了緊相扣的手，盛景的心莫名的安定了下來，憶起姜姜拉著他來開門前說的那些話：

「阿景，不用忐忑，不用多想，現在這樣只是世上多了一個真心愛你的人，不懷任何目的、純粹的盼你好的人。」

「你嘴上雖然不說，但我能夠感覺到，其實阿景心裡還是期待、動容的吧？」

「期待父愛，期待母愛，期待真的有血緣至親，惦念著你，從未放棄的堅持尋找了你那麼多年，現在結果就擺在面前，阿景你試著慢慢地接受，我會幫助你陪著你。」

最後是輕輕甜甜的一聲「乖」。

盛景緩緩吐出一口氣，好似一下子開懷，這時，手裡突然塞進來一隻杯子，然後他聽見姜姜說：「阿景，給於叔遞杯水吧，你左手邊，有點遠了我夠不到。」

盛景知道，是姜姜在幫他拉近關係，他默了十幾秒，才開始移動手。

姜顏西考慮周到，只盛了半杯的水，盛景又穩著手，是以水杯穩穩噹噹地到了於令宸的手上。

十九年了，第一次喝上一口兒子遞的水，於令宸激動地說了兩句謝謝，將半杯水一飲而盡。

放下杯子時，於令宸眼裡染上了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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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景捏著於令宸放到手裡的鑒定書，他手指不自覺在紙頁上摩挲著，說道：「姜姜，你幫我看。」他把鑒定書轉手交給姜顏西。

「好。」姜顏西隨口應下，其實看於令宸的態度就能知道結果了，盛景所求不過是心裡的一個確定。

程斐和溫煦湊到姜顏西旁邊，看著姜顏西緩緩翻開鑒定書，最後定格在鑒定結果上，三人都是在意料之中。

姜顏西笑吟吟地挽著盛景手臂，轉向於令宸打趣道：「哎呀於叔，這一不小心拐了你的愛子呢？不會介意吧？」

於令宸看了眼盛景，連連搖頭，也是笑：「有你陪著他，很好，很好。」

他可是看出來了，兩人感情好得很，而且對「顏西」這小姑娘，他第一眼看就是喜歡的，興許便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吧，讓他遇見「顏西」，陰差陽錯才找到了他和阿沅的孩子。

而且兒子失明，「顏西」不僅沒有嫌棄，還特意為他正名，千方百計的尋找醫生為他治療眼睛，這樣的真情，於令宸是為兒子能遇見這樣的人感到高興的。

程斐咂了咂嘴：「盛老大身世夠離奇啊…」溫煦拍拍盛景肩膀，「阿盛，是好事。」

盛景顯得比較沉默，捏著姜顏西的手一句話沒說。

於令宸看著他的模樣心裡有些打鼓，略微局促道：「孩子，你一時接受不了也是沒關係的。」他眸中閃過一抹失落，語氣跟著低沉下來：「是我無能，當時沒能保護好你和你媽媽，才導致分別這麼多年，才導致你受了這麼多苦……」

聽著男人沉沉的嗓音，盛景突然覺得有些不是滋味，抿了抿唇，沙澀的兩個字從他唇齒碾出：「沒有。」感覺似乎態度不大好，他乾巴巴又接上一句：「只是突然反應不過來。」

「沒關係沒關係的。」於令宸現在想法很簡單，得了自己兒子兩句話，就樂呵呵的，眼角皺紋都擠出來，他道：「慢慢來慢慢來！我能理解的！」

於令宸並沒有急著稱「爸」，他知道凡事都要有一個過程，同時心中也認為他缺席了盛景十九年的人生，一來就讓孩子認他他是沒資格亦沒有那麼大的臉面的。

「好啦好啦，」姜顏西接過話頭，將兩人的手交疊在一起，說：「這可是件好事，你們二人也該好好說說話，吃了飯於叔你帶阿景出去散散步吧。」

「好。」於令宸握著自己兒子的手，眼睛都要笑眯成一條縫，有個好兒媳婦兒就是省心！

盛景稍微有些不自在，卻也沒有抽回手，手上的溫度順著傳入心間，父愛……還是他頭一回體會到，似乎並不那麼難以接受。

一旁的程斐一怔：「吃飯？飯呢？」他逐漸睜大眼，「大嫂，我們今天沒人去買早餐！」都顧著看熱鬧了！

「我訂了外賣，這會兒應該快送到了。」姜顏西翻個白眼，指望他們想起來吃飯這回事，都得喝西北風。

話音剛落，門就被人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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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秋高氣爽的天氣，不溫不涼，散步剛剛好，父子兩並沒有走遠，就在公寓后的公園緩緩走著。

公園裡環境靜謐，這一段兒人比較少，只偶爾擦過三兩個晨跑、鍛煉的人。於令宸就帶著盛景穿著小道，感受著晨間新鮮空氣和兒子一起散步，這是他從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哪怕兩人誰都沒有說話，他也覺得這是他十九年來最為舒心幸福的一天。

涼風習習拂過，吹動盛景額前碎發，幾縷發梢跳躍在盛景高挺的鼻樑上，精緻絕倫的側顏透了幾分容沅的影子，叫於令宸看得鼻間微酸，他總算找到了他和阿沅的孩子，阿沅九泉之下也該放心了吧，不對，該是阿沅保佑著他吧……

於令宸動了動唇問：「這些年，你過得怎麼樣？」凌峰傳來的資料他還沒來得及看。

「挺好的。」盛景淡淡回道。

前些年，他過得是不大好，但自有了姜姜，一切都很好。

只是那些事沒必要說出來，讓這位……於先生擔心，盛景想到這兒一愣，他竟也怕他擔心么？

一句與「顏西」全然相悖的說辭，於令宸自然知道他在說假，沒有究問，笑笑說起其他：「說起來，我還沒有通知家裡人找到你了，想必你爺爺知道肯定得高興壞了。你丟了以後，除了我，就數你爺爺最是傷心了。這些年他嘴上雖然不提，甚至提過叫我放棄，但他心裡不知道多掛記你，這麼些年素齋禮佛，都是為了給你祈福、保平安呢。」

頓了頓，他補上一句：「你也別怪你爺爺叫我放棄，只是…找了太多年，一點消息也沒有，所以…」

於令宸笑笑，「不說這個，現在找到你就好。」

盛景心頭一動，他多多少少也能理解老人家，並不談什麼怪罪的，不過突然的知曉，還有另一人如此記掛著他。

盛景薄唇微動，話音帶著些僵硬：「家裡…還有什麼親人？」

盛景順口一問，沒有注意到被他用的「家裡」一詞，於令宸卻注意到了，他沉眸里泛上欣喜，同盛景理起來：「於家體系說起來有些複雜，這個之後你再慢慢了解，我先給介紹幾個比較重要的人，除了剛才說的你爺爺，同樣記掛你的還有你母親的父母了，就是你外公外婆。」

「因為阿沅出事，你外公外婆難過心傷，鬱結不散，加上年紀大了現在身子骨也不大好了，前段時間還上了趟醫院，所幸沒什麼大事。」

「因為你和你母親出事，所以…咳，」於令宸接著語氣微妙地說道：「你外公外婆看我不太順眼，不過若是知道找回你了，應該能賞我幾分好臉色了，抽空我帶你去看看他們。」

「還有就是你小舅舅，你母親的弟弟……」

「……」

兩人散了一圈步，回到公寓時，雖然沒有大的進展，卻沒有先前的生疏了。

姜顏西亮晶晶地看著盛景，替他擦了擦鼻尖的汗，問道：「盛小崽，和父親散步的感覺好嗎？」

盛景捉住人的手，低頭循著紅唇吻上去，幾分鐘后，姜顏西軟軟地扒著盛景腰腹，細細地喘著，盛景眷戀而憐惜地又在姜顏西唇上啄了兩口，唇邊劃開一抹弧度，「姜姜，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