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鼻尖與指骨

第九章 鼻尖與指骨

嶄新的試卷被明明隨意的擺在一旁,上面壓著支沒什麼重量的簽字筆。單薄的試卷打著哆嗦,好像下一秒就會被風拎著跑掉。

明明那雙難看的手,此時正十分費勁地捏著一隻鉛筆搖動,鉛灰色的筆尖不斷劃過黃白的紙張。

紙張上,灰黑的鉛跡,已勾勒出一個朦朧的輪廓雛形。

他畫的是課桌一角照片上的一個小女孩。

小女孩戴著毛茸茸的白色保暖帽,耳邊吊下來兩個毛球,一雙水靈靈的葡萄眼中,閃著狡黠的光,一看就知道是個小機靈鬼。

感受到姜顏西的視線,明明手下一頓,筆下的線條只出來半截,他默默不安眨了下眼,沒有聽見她說話,他又自顧動筆畫了起來。

*

反正也打算交白卷了,姜顏西乾脆把盛景的書本摞成一疊,手臂交疊趴在上面看著明明畫畫。

姜顏西作為有錢人家的孩子,即使父母離異了,但是該接觸的教育卻是一樣不少的,其中琴棋書畫是最為稀鬆平常的。

素描她也小小學過一點,雖然算不上精通,簡單的鑒賞能力她還是不差的。

她看出來,明明應該沒有經過系統的學習,畫畫的技巧和方法他是一點沒有。

但是他抓取輪廓造型抓得很准,自己琢磨畫出來,雖然在各方面處理上有些粗糙,算不得好,可眉眼和神態卻有好幾分惟妙惟肖。

天賦型選手啊!

姜顏西看得來了勁頭,一時忘記了身份地點,開口給明明指點了起來。

剛說了兩句話,她就反應過來。

她現在,好像還在——考試?

姜顏西還指著明明畫上小女孩耳朵的手飛快縮回來,左右環顧,無一不是驚愕地看她。

明明同學反應更甚,手一下沒控制住,劃出一道長長的黑線。

這張畫,毀了。

*

盛景也看著姜顏西,但不是驚訝。

姜顏西不自在地伸手扶了下額,那呆萌可愛的小模樣看著就讓人心尖發甜。

他的心卻是像浸泡在檸檬里一般,泛著濃烈的酸,有些嫉妒,有些失落。

嫉妒於,小鬼被明明吸引去了注意力,甚至忘記了身份場合出言指點。

失落於,即便是通過自我欺騙,營造出來某鬼是他專屬的假象,也實在過於短暫,只一瞬,就消泯而去。

盛景眼睫垂下,遮掩住眸中的情緒,勾了勾小手指,用盡全力平復著心中那巨大的落差感。

徐讀頭疼地敲了敲講台,召回同學們因這小插曲飄飛的心,警告了一句。

看到一個個小鬼頭又開始低下頭奮筆疾書後,徐讀才無奈地看向姜顏西的方向。

姜顏西剛剛得到「萬寵集一身」的待遇,頭皮發麻地轉回了身,這會兒在那兒安靜坐著。

人都是視覺動物,姜顏西那乖巧的模樣極具欺騙性。

任誰看,都不會想到她是一個刺頭學生,還是特別扎人的那種刺。

徐讀一根手指習慣性推了推鏡框,習慣成自然地偏移開視線。

挺好,這大小姐進步了。

現在還知道做做樣子給她看了,以前都沒這待遇。

徐讀剛這麼想完,坐不住的姜顏西又偷摸轉了個身。

她就看著嬌嬌俏俏的小姑娘拿著紙、筆,旁若無人的回了頭。

這回換書面交流了。

徐讀:「……」

她按了按頭,真疼。

*

姜顏西沒想到顏西的身份這麼好用,她一下子有些上頭。

像當著老師面轉頭和同學交頭接耳的事情,姜顏西是從來沒有做過的,她向來尊重老師。

嗯,不是怕。

姜顏西眼中光芒閃爍。

姜顏西尊重老師,可顏西不是啊。

這樣一想,她更加心安理得了。

筆在紙張上寫下了一些明明可能用得著的技巧,寫好了就放到在重新起稿的明明眼前。

明明畫完一筆停了下來,面前紙頁上的字跡娟秀整齊,筆墨流暢,他不由得轉眼看了下又趴在了盛景書本上的人。

姜顏西見人望過來,眯了眯眼,笑了一下露出兩顆小虎牙,示意他看紙條。

明明瞳孔一縮,粗糲的指頭埋進掌心,用了些力,繭皮碰到繭皮,他什麼感覺都沒有。

他不想看,可他沒有拒絕的權利。

明明緩緩垂眼看去,這一看,他就這麼入了神。

他緊緊扒著那一頁紙,很多在畫畫時自己處理不來的細枝末節,都在看過之後豁然開朗。

這時,旁邊又遞過來一卷細長的紙條,上面是熟悉的字跡,白紙黑字寫著:加油,後面跟著一個胖嘟嘟的感嘆號。

明明把紙條攥在手中,揉成一團,急促的喘了口氣,驟然偏頭望向神色自若趴在那兒的人兒。

他眼眸里盪著黑沉沉的光,看著姜顏西的目光有恨、有疑惑,還有……化不開的憂傷。

腦海中封存深處的記憶被突然勾起。

*

忘記了是什麼時候。

有一次,顏西逗弄他玩,她戴著手套,舉止優雅的將他書包倒了個底朝天。

他書包沒裝什麼,只有一些陳舊破爛的書本,還有的就是……他的畫。

照片混著他的畫散落一地,他伸手就要去拾,卻被顏西大叫著攔住:「等等!住手!」

「哇!你這樣的下等人,居然還畫素描呢?」

嘲諷的話響在他耳邊,打在他心上,一拳又重重一拳。

顏西湊到地上那一堆紙面前看了圈,眯起眼,毫不客氣嘲笑道:「明明啊明明,是誰給你的勇氣下筆的?」

「就這樣也算是素描嗎?真是侮辱了素描!」

說完這句話,顏西皺著眉摘掉手套,手伸到背後拿過她的保溫杯。

明明眼睜睜看著她轉開保溫杯的蓋子,瓶身一斜,昂貴的燕窩傾倒在那些照片和畫紙上,四處飛濺,他的褲腳也沾染上星點水漬。

他所有心血,都付諸東流。

明明憋紅了眼,用盡全力繃緊著臉部肌肉,感到臉部發酸、僵硬,才沒讓自己崩潰吼叫出來。

因為他知道,無濟於事的。

即便他大鬧一場,事情也不會有任何迴旋的餘地,最後只是被別人白看笑話一場。

他咬著牙捏緊了拳頭,死死盯著地上的狼藉,那些刺耳的話有如餘音繞梁,在他心裡盤旋不去。

飄渺的一道聲音突然自他心底滑過,他緩緩鬆開了手,收斂好所有情緒,看了地上的臟污好一會兒,自然地彎下身去。

彼時,顏西就坐在課桌上,好整以暇等著看他好戲。

她的兩條小腿在空氣中晃蕩著,鋥亮的紅色小皮鞋反射出光點,卻沒想到看到這一幕,晃著的腿頓時停住。

「噫——」

顏西嫌棄地移開眼,踩上課桌跳到另外的地方,尋找其他樂子去了。

明明沒去理會顏西,徑自伸手將照片從黏黏膩膩的一灘燕窩中拾起,上面還帶有淡淡的溫度。

他小心翼翼的將照片擦乾淨,放回書包里,然後默不作聲去衛生角拿了掃帚來,將地上打掃乾淨。

他將那一堆自己花了長時間才完成的心血,毫不留情的倒進了教室後面的大垃圾桶。

那之後,他一度失去了畫畫的信心,一拿起筆,顏西的話就像警鐘一樣,在他心裡不緊不慢地敲著。

好長時間他都沒敢再畫畫。

也因為這樣,他差點釀了大禍。

就在剛才,他看見姜顏西眯眼在笑,還有她標誌性的兩顆小虎牙,像極了她口出惡語,嘲笑他時的表情。

一個狠狠將他貶低到塵埃的人,現在卻是特意寫字來鼓勵他?

想想,實在是可笑至極。

明明想不懂她的用意何在。

*

初二六班。

教室里其餘人都在心裡叫苦連天地寫著試卷,除了角落裡的「三劍客」。

姜顏西被明明的反應嚇了一跳,整個人歪了一下,疊起的書牆滑倒坍塌,她的手臂也跟著滑動,鼻尖貼到一個硬硬的東西。

是盛景手指的骨節。

姜顏西眨眨眼,揚了揚頭起開,沖盛景訕訕笑了笑,給他整理好書本,然後去看明明。

明明這會兒已經恢復如初,繼續畫著,姜顏西想了想沒說什麼,只是安靜地看他畫。

姜顏西注意力都在明明的畫上,也就沒有注意到盛景那奇怪的眼神。

盛景動了一下剛剛碰上姜顏西鼻尖的手指,內心的情感濃烈而躁動,就快將他整個人溢滿。

他視線劃過姜顏西,眸色低暗深邃,悄然地收回手,低垂著眼打量著兩人接觸的地方。

好一會兒過去。

他目光晦澀凝在姜顏西側臉上,少女肌膚瑩白如玉,小臉每一分每一寸都透顯著精緻,她正低頭認真地寫字,軟發隨著她的動作輕輕飄搖。

盛景慢慢將手指送到唇邊,唇瓣印上指骨,熱烈跳動的心臟使得他氣息有些不穩。

他經歷過絕望,可即便是那時,他也從未對上蒼有過什麼祈求。

此時此刻,他是一個虔誠的信徒,為了生平唯一的信念。

*

教室被寫試卷的刷刷聲環繞,都追趕著時間在草稿本上不停演算、推理。

格格不入的「三劍客」,一人正大光明的畫著素描,一人正大光明傳著小紙條,還有一人繚繞著沉鬱的氣息……看著他們發獃。

徐讀捏了捏眉心,心下嘆了嘆,這一班的學生,真難帶。

*

時間很快過去。

姜顏西包攬過三份白卷,寫上各自的名字,盛景的也在上面給他重新寫了一道。

只是在寫自己名字的時候出了點小差錯,她和顏西的名字差了一個字,習慣性她就寫下了一個「姜」。

寫完她就愣住了,抿了抿唇畫了個圓圈,把「姜」字圈起來塗黑,改畫成一朵小黑花,在後面接著寫上顏西兩字。

等班裡的同學都陸陸續續交得差不多了,她才慢悠悠走上去,理直氣壯的將三份白卷放在最頂上,閑庭信步回了座位。

徐讀默默無言地理了理試卷,看到那朵小黑花時額角微微跳動,眼鏡下深沉的目光從姜顏西背影上掃過。

這小魔頭……

交完卷子,姜顏西又趴了下去,一邊看著明明畫畫,一邊發起呆來。

明明畫完了小女孩,不知道從哪又翻出來一個中年女人的照片開始畫。

應該是他的親人吧,姜顏西怔怔出神。

他們都有著自己熟悉的親人朋友,而她卻是借著顏西的身份,匿存於這世界。

她時常會生出一種和這裡格格不入的陌生感。

她有點想她的朋友們了。

李嫻在每個節假日,都會厚著臉皮來串門,帶著一堆吃食,兩人再點個外賣,喝點小酒,自在愜意。

她知道,李嫻不過是心疼她,她的父母形同虛設,李嫻便當她的家人,陪她過節。

吳橙,也是娛樂圈小花一朵,兩人一見面必互懟,可她一有事,吳橙消息來得第一快。

還有成弧,那是小她三歲的一個弟弟。

……

畫面上中年女人的輪廓在明明筆下逐漸清晰。

姜顏西目光悠遠又縹緲,教室里還是很安靜,講台上的人似乎說了什麼,她也沒聽清。

盛景將自己內心那些情感好好藏下,手握著筆心不在焉的練習寫字,他的注意力卻一直放在姜顏西身上。

姜顏西狀態不對時他就發現了,那一瞬間,他忽然就覺得,面前的人離他好遠好遠……

他們之間橫亘了一條深淵,不管他怎麼樣去夠,都觸碰不到那邊的人。

姜顏西被陽光照耀著,烏黑的髮絲泛著淺淡的金色,眼前的兩把小扇子時不時扇動一下,畫面美好到極度不真實。

她就像是遠山清晨的薄霧,風一吹,就會散於無形。

盛景心臟砰砰地跳動,想法不自覺就跳了出來,是不是他有哪裡惹小鬼不開心了,所以現在她要丟下他了?

*

時值五月中旬,陽光雖然還沒有特別熾熱,但空氣中的冷氣已經全部褪去。

教室里的溫度要比室外高個幾度,不少同學出了薄汗,捲起袖子用手扇風。

盛景卻是手腳冰涼,血液在身體里一點點凝結,他的呼吸逐漸凌亂,找不見原本的規律。

他像是一個和大人走散的小奶娃,慌亂得無以復加,他在絕望中垂死掙扎,伸出手緊緊攥住了那纖細皓白的手腕。

手上冰涼的觸感讓姜顏西一下子回神,她對上盛景那絕望哀痛的目光,裡面是一片荒原,滿目瘡痍。

姜顏西有些茫然,心臟處不自覺也生出絲絲縷縷痛意來。

*

許久過去,盛景還是捏著姜顏西手腕一動不動。

姜顏西動了動手腕,卻被人攥得更緊,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攥著她的手——還在微微顫抖?

姜顏西觀察了好一會兒,確認了,盛景捏著她的手,是真的在發抖。

姜顏西疑惑的看他,這麼一會兒的時間,發生了什麼?她又看向明明,問道:「明明,他怎麼了?」

明明也看她,一臉迷惘,搖了搖頭,他也不知道,這人就是莫名其妙。

沒了辦法,姜顏西試探地叫了一聲:「盛景?」

盛景眸光動了動,還是沒有放手。

見他有反應,姜顏西鬆了口氣,又叫了一聲:「盛景?你怎麼了?」

聽見少女的呼喚,盛景從那股絕望情緒中抽身出來,目光落在他攥住少女的手上,閉了閉眼,他還是低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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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毒女配拿了白月光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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