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章 相處

第012章 相處

兩天後,徐老太離開去了郴州。徐琝住進徐家老宅。

沈寒心長日無聊,跟著孟伯學茶藝、甜點。之前陳文舉彈奏過的那架鋼琴,靜止在客廳的落地窗前,沒有再揚起樂章。有時候,沈寒心會不自覺地撫上它,翻開琴蓋,用指尖怯怯地點在琴鍵上,發出一兩個音符。

聲音的世界,和顏色的世界一樣,雖然她只是旁觀者,但是她得到了它們的體貼。

有一個詞語,她很喜歡。知音。她讀過俞伯牙和鍾子期的故事,她感嘆他們的心意相通,她感到震驚,兩心能夠貫通……

徐琝走進客廳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六點鐘。殘陽如血,餘暉鍍在沈寒心披散的長發上泛出粼光。

「回來了。」孟伯突然一聲打斷了沈寒心的思緒,也終止了徐琝的目光。沈寒心回身,徐琝走向沙發。

孟伯倒了一杯水,端給徐琝。徐琝接過,又放下,淡淡一句,「開飯吧。」

沈寒心跟在他們身後走向餐桌。徐琝坐在主位,沈寒心隔開一個位置在徐琝右手邊坐下。孟伯上菜。

這八天時間,他們兩個人就像現在這樣,安安靜靜地生活在一個屋檐下。他每天除了三餐時間,都不在家,但是他每天夜裡都去她房間,事後,又回客房。

徐家老宅雖然大,但是畢竟封閉,沈寒心住進來以後,斷了交際,說的話更少了。每天面對院子里的花花草草的時候,心情還是明朗的,只是一到晚上,總有無端煩悶湧上心頭。雖然孟伯每天變著花樣做出可口的飯菜,但是沈寒心卻瘦了。

沈寒心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孟伯精心熬煮的甜粥,徐琝瞥見,放下筷子,頓了頓,從西服內口袋裡拿出一張畫展邀請函放在桌面,推到沈寒心跟前。

「準備一下,明天下午兩點。」

沈寒心看了一眼邀請函,是畫家林木直的畫展,心裡驚喜。她拿起邀請函,看向徐琝,他垂眸吃著飯,她收回視線,說了句「謝謝。」

飯後,沈寒心拿著邀請函回了房間,孟伯給徐琝上了龍井。

「孟伯,明天中午我不回來吃。」

「好。」

晚上,徐琝沒有去沈寒心房間。

第二天上午九點半,徐琝才從樓上下來。沈寒心正跪坐在沙發旁修剪桌子上的百合花枝,看見徐琝,她微微驚訝,以為他一早又離開了。孟伯出門還沒回來,她起身,問他要不要吃早飯。他向餐桌走去,沈寒心進了廚房,熱了一杯牛奶,烤了三片麵包,端出去給他,然後繼續拾掇花。

徐琝吃完,悄沒聲地走到客廳坐下,看著沈寒心擺弄好的花瓶,冷不丁說了句,「放到我房裡去。」

沈寒心訝異,孟伯不是說他不喜歡房裡有香氣嗎……點頭「嗯」了一聲,匆忙收拾掉散落的枝葉,捧著花瓶上了樓,好避開他的視線。下來的時候,發現徐琝走了,於是才放鬆下來。這麼長時間了,她還是不習慣和他相處。確切地說,是不知道以什麼身份、怎麼和他相處。

孟伯回來的時候,帶了位木匠回來,在院子里架了座鞦韆。孟伯和沈寒心說,徐老太沒意見,沈寒心向孟伯道謝。

下午1:50分,徐琝回來。沈寒心換了一件水綠色a字裙正好下樓,烏黑的長發束在她頸后,通身雅緻。

「走吧。」

沈寒心和孟伯打過招呼,跟著徐琝上了車,來到豫州國際會展中心。

林木直的畫展設在二樓。

展廳里琴音悠悠,是班得瑞的《初雪》。這首曲子和眼下時令不一致,卻契合展廳里的每一幅畫作。那是雪的國度里的一個個故事……與五年前的「烈焰」系列完全不同,這一次,林木直只是一個雪之國度的旁觀者,他把飄雪收集、搬運到不下雪的地點、再揚落,要追逐那普遍的潔白。熱烈的讚歎,強烈的追逐,都被雪白融沒成無邊的安靜。他用雪白鋪開安靜和乾淨,畫里沒有人物被觀照,也沒有視線在觀照畫里的畫面,只是一個無邊延伸、覆蓋的雪的國度,人兒消融作或者是空里揚落的白雪,或者是地上厚積的雪白。

沈寒心止步在轉角處,眼前畫上是一片白茫茫,天空潔白,樹木潔白,土地潔白,天地交接之後,弋出一線金光……

「你看見了什麼?」身後輕輕淺淺一句問,沈寒心說,「綠色。」

「在哪裡?」

「雪的下面。」

「喜歡嗎?」

沈寒心微笑著回頭,「喜……」,看見了畫的作者林木直。

「我想把它給你。」

「您不想留著它嗎?」

「我不一定比你保留得久。」

「謝謝。」

林木直取下牆上的畫,沈寒心接過。

「再見!」

「再見……」

林木直對她微微一笑,離開。展廳里的人漸漸多了,沈寒心搜尋著徐琝的身影,沒有發現他,走向休息室。休息室里有人在喝茶,有人在交談。沈寒心讓工作人員幫忙把畫包裝起來,然後坐在角落,等待徐琝。

一會,徐琝進來,走向她。

「不看了?」

「嗯,可以回去了。」

「有喜歡的嗎?」

「啊?哦,這裡。」沈寒心把手放在袋子上。

「……」徐琝疑惑。

「林先生送的。」

「嗯。」

「回去吧。」

徐琝打頭走,沈寒心不遠不近地跟著。

車上。

「今晚不回去吃了。」

「知道了。」

沈寒心拿起手機。

「說過了。」

空氣凝滯。

「你認識林木直?」

「不認識。」

「你喜歡他的畫?」

「喜歡。」

「你房裡的畫是你畫的……」

「……」啊?他怎麼會知道,她明明把畫收在博古架的抽屜里了。

「想學嗎?」

「……」沈寒心搖頭,心裡說「想」。現在不能想,以後不知道、不敢想。

空氣再次凝滯。

市中心徐氏旗下西餐廳,樓頂。

圓角位置,視野開闊。

經理帶著一名服務員上前,按照徐琝的喜好先端上了兩杯龍井,「徐總,這是菜單。」

「沈小姐,請。」第一次來,經理卻知道她的姓名,沈寒心驚訝,轉念瞭然,因為她對面坐著的是徐琝徐總。接過菜單,點了一份魚排。

徐琝點了牛排、一瓶紅酒。經理退下。

天邊夕陽如火,清風徐來,玻璃護欄外的美人蕉,搖曳有姿。沈寒心閉上眼睛,細嗅叢花香。徐琝把目光鎖在她淺笑的嘴角上,「喜歡嗎?」

喜歡嗎――這是他今天問她的第二個「喜歡嗎」。他問她喜不喜歡林木直的畫,她說喜歡。他現在是問她喜不喜歡這裡的風景吧,她喜歡的。

「嗯。」美,有誰不喜歡呢。

經理上菜。沈寒心對她說,「待會可以幫我上一點菠蘿嗎?」

「好的。」

「謝謝!」

「您慢用!」經理恭敬退下。

「想吃菠蘿?」

「突然想吃了。」

「來――」徐琝舉起酒杯碰在她的杯子上,然後抿了一口。

沈寒心端起酒杯也喝了一小口。

「在學校,開心嗎?」徐琝突然問。

沈寒心抬頭看向他,他眸光暗淡,她回想在學校的日子,踏實而安心,她說,「開心。」

「在徐家呢?」他追問。

「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一個通往光明,一個更靠近黑暗……和未知。

「條件是什麼?」徐琝喝了一口酒,「你答應我母親的條件是什麼?」

「……」不是她要答應,是她要她答應。沈寒心放下刀叉,端起酒杯,有一瞬的失神,仰頭喝盡杯中酒。

「你以為是什麼?」沈寒心自己也感到奇怪,她這是在怨他嗎,因為他是當事人……

「我母親給你多少?」徐琝不緊不慢地切著盤裡的牛排,冷聲說。

沈寒心看著他,想要從他的眼睛里抓住那種叫做厭惡、鄙夷的東西,他卻故意不看她。沈寒心迷濛了雙眼。

「你覺得我值多少?」

徐琝撂下刀叉,盤子因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他不喜歡她挑釁他,他抬起視線,卻看到她傷心的神色。徐琝倒滿一杯酒,一飲而盡。

沈寒心把視線移開。夜幕覆蓋了,豫州城卻不用喘息。燈海燦如星河。是誰說的,每一盞燈下都有一個家。也許是,只是一個家和一個家又不一樣。徐琝在的,是那個叫做幸福的家吧,因為有徐老太一直保護他。又是誰說,每一盞燈下都有一個故事。細數過了嗎?確定過了嗎?要那麼多故事,又幹嘛。

沈寒心拿過酒瓶,倒了半杯,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杯里酒色暗紅,顏色像血,味道卻不是。血是腥的,葡萄酒是澀的,澀又不苦。咖啡是苦的,卻一點不澀。因為只是單一的苦和單獨一的澀,所以人們愛喝葡萄酒也愛喝咖啡。如果又苦又澀,怎麼會被愛。

經理又上來了,端來了沈寒心要的菠蘿。

菠蘿是既酸又甜的,她愛。酸甜是相溶的,也相伴。她在學校的日子,是酸酸甜甜的。甜的是未知的未來向她顯露著明亮的顏色,酸是因為爸媽酸,不過習慣以後也就沒有關係了。徐家……開始是甜的,現在呢……

沈寒心漸漸醉了。這是她第二次喝酒,也醉了第二次。兩次都是在這個男人面前。丟臉。剩下的半杯在空氣里醒得越發醇香,沈寒心幹了它。然後看向徐琝,「送我回去。」

徐琝不動。沈寒心起身離開。徐琝又喝了一杯,心裡不是滋味,一把扯下桌布,杯盤碎了一地。然後,他大步追向沈寒心。

沈寒心靠著電梯的玻璃牆面,只覺得腦袋越發昏沉。出了電梯,走向大門口,攔下計程車要走,被徐琝一把拉回,兩個人僵在原地。

沈寒心搞不清楚自己為什麼這麼難受,徐琝也被火氣燃燒了理智,他死死攥著她的手腕。大廳經理取來了他的車子,他拉她進了副駕駛座,甩上門。車子疾馳離去。又在半道剎住,徐琝抬手狠狠咂向方向盤,轉頭替她繫上安全帶。車子再度賓士。

沈寒心把頭偏向窗外,降下車窗,迎著風。

一個小時后,車子開進徐家。沈寒心下車。徐琝看著她進門。沈寒心扶著扶手上樓,徐琝又趲上堵住她。沈寒心兩手抓住欄杆支撐著身體,視線固定在台階上,等著他讓開。兩個人又陷入僵持,徐琝捏住她下巴,讓她承受自己的怒氣,冷厲出聲,「你還想要多少,說,我給你!」

沈寒心不爭氣的眼淚啪嗒掉下。徐琝心口剎那揪緊。沈寒心不想看到他那些摻和了厭惡、憤怒、鄙視的眼神,她閉上了眼睛,也不打算費力掙脫開他。眼淚滑過他的手指落進他的掌心,涼的。徐琝鬆開她,後退一步,沈寒心上樓,回了房間,蜷進被窩裡。

孟伯在樓梯口擔心地看著,不敢做聲。徐琝看見他,囑咐他煮醒酒湯,再煮些清粥,她幾乎沒吃晚飯,只喝了酒。該死的女人,弄得他陰晴不定!徐琝扯開領帶,轉身回了卧室。

孟伯準備好了醒酒湯和杏仁粥端上樓,叫醒沈寒心。沈寒心喝了醒酒湯,又喝了半碗粥。

「謝謝您,孟伯。」

「你再睡會。」孟伯下樓。

沈寒心靠著床頭坐了一會,起身洗漱。重新躺下的時候是九點鐘,十點鐘醒來以後,再也睡不著。起身從書架上翻出一本書,看了起來。是左拉的《土地》。不知不覺看完大半。下半夜徐琝推門進來的時候,她已經伏在桌上睡著了。徐琝把林木直送她的那幅畫放在桌上,輕輕抱她回床上,替她蓋好了被子,又拉上窗帘。他立在床前看了她好一會才出去。

第二天,沈寒心早早地醒了。她發覺自己睡在床上,後來又看到桌面上的畫,她知道他來過了。她把畫擺放在斗柜上面。洗漱好就下了樓。太陽徐徐爬上來,大地開始升溫。沈寒心熱了一杯牛奶喝下,拿著《土地》去了後院,她坐在鞦韆上,接著看了起來。

她習慣了書的陪伴。弄不清楚是因為喜歡才相伴,還是因為伴久了而喜歡。書里風和日麗或者暴風驟雨,因為是旁觀,不會經歷、不必承受,所以才會平靜對待吧。即使有時候一同哭泣、哀怨,眼淚流過,故事也就塵封了,並不用一同去面臨後事。這是作為讀者的幸福嗎?會不會做一個被閱讀的人更幸福一點點?

看到故事結局,太陽高掛了,上午十一點鐘了。是不是因為昨天哭過了自己,所以看著她們的時候竟然這樣冷靜而冷淡了。

沈寒心回到廚房,想要幫幫孟伯的忙。發現孟伯在包餃子,心裡有點高興,因為她喜歡吃餃子,也喜歡包餃子。這裡的日子和學校的日子相悖太多,日子很長,感受踏實很難,又很容易。像包餃子這件事,就可以頃刻剪斷她的煩惱絲,堆給她滿滿當當的生活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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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來另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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