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同盟不同心
來人正是是江纓年。
也不知道他是剛來,還是已經在外面偷聽了好一會了。
他慢慢走進來,在靈位前為江清上了一炷香,退身跪在關吉羽身旁。
「還是你關某人有排場,就連給大哥上香這種事,你也要拿捏好時間壓軸出場啊?」他跪在她身旁,目不斜視望著面前的靈位,看不出他是什麼表情。
關吉羽想都不用想他會是什麼表情,無非就是皮笑肉不笑的挖苦相。
她來得晚,他要說她有排場,但如果她來得早,他也一定有別的話說。
關吉羽索性無所謂道:「我並非圖個什麼早晚,早了晚了都不會怎麼樣,大公子不會因為我跪拜得早,就能活過來,不是嗎?」
江纓年嗤笑道:「倒也不無道理。」
她心中已經有了她的目標,眼下反而覺得輕鬆了。前兩日一直無法面對江清,全是因為這現實的一巴掌,打得她發懵,現在她明確知道,眼前就只有一條路。
去北衷,通過考校,上陣殺北部孤翳軍。
走完這段短暫的路,然後找個地方了結自己的生命。
江纓年沒再多作譏諷,許是因為次日便要出發去北衷,他竟也難得能沉靜下來。
「一起立個誓吧,正好我們都在這裡。在大哥面前立了誓,也好叫他放心。」他平靜道,繼而叩首跪拜,「大哥,你放心,此仇一日不報,我便不會回來,三年五年,哪怕十年,我一定替你報仇。」
關吉羽默認他的話,俯身叩首,輕聲道:「我關吉羽,一定殺盡宿仇。」
她沒有什麼多說的,也不想和江纓年待在一處,便起身準備離去。臨走前她想了想,還是提醒道:「明日便要動身去北衷,路途遙遠,你早點歇息。」
江纓年跪著不動。此刻他的臉在燭火的照耀下,英氣清俊的臉顯得消瘦太多。
「不得不說,我恨不得讓你立馬從我眼前滾出去,滾得越遠越好。」江纓年轉過頭,盯著關吉羽的臉,道:「可是我還是決定再忍一忍,等到我們報了仇,你就快點滾遠,我們最好是這輩子都不要再見了。」
關吉羽迎上他的目光,平靜回道:「這個不用你說,報完了仇,我絕不出現在你面前。」
江纓年不再看她,道:「最好是說到做到。」
他們兩個人,本就是各自燈盞里的一根燈芯,只為自己燃燒點亮。關吉羽從來不會想到,有一天他們兩個非要這樣擰在一起。
這一定會是一段痛苦的旅程。
一盞燈不會因為有兩根燈芯而燃燒地更加旺盛,他們只會將彼此燒得煎熬難耐,痛苦到最後,還是得剔除掉其中一個。
關吉羽心想,江纓年功夫一般,他非要去那是他自己的事,她也不便多作干涉。她不想管他,她從不需要任何人和她聯手。
她的失誤,全該她一人彌補。
最好他連項軍營的選拔也通過不了,直接淘汰將他遣回來,好讓她少個礙手礙腳的麻煩。
江纓年這幾年倒是舒坦日子過得多了,江清出了那麼多學費送他在京城學習騎射,也沒見他學出個什麼名堂。此等實力去了丟人不說,戰場上刀劍無眼,他這嬌貴的身子骨,哪敢指望他去擊殺殘酷的孤翳軍?給人當活靶子還差不多。
關吉羽回到房中,躺在榻上遲遲難眠。
她從不信什麼祈願一說,此刻卻忍不住暗自祈禱:
願神明保佑。
千萬千萬,千萬不要讓江纓年通過項軍營選拔。
翌日,寒栩早早備好了去北衷的馬車,青字營那邊也已安排了折殊和敬存快馬先去北衷項軍營。
南沁還在下著雨,綿長而陰冷。
三人同乘,關吉羽身上有傷,上了馬車就抱著包袱昏昏睡去。
將將靠近北衷之時,江纓年已經受不住寒冷,吩咐寒栩拿出厚點的衣服給他披上了。
關吉羽無奈看了看這個在南沁嬌生慣了的公子哥,忍不住道:「這還沒進入北衷,北衷才是真正的冷。」
江纓年沒好氣道:「我怎麼知道這麼冷?從前偶爾去都府也都是在夏季,還覺得北衷的夏季夠涼爽,不似南沁那樣濕熱。誰知北衷的冬季這樣冷得瘮人……」
關亭羽心裡嘀咕了一聲,終究還是沒開口。
項將軍考校軍營雖然也在北衷,可比都府還要靠北許多,幾乎快到邊境處了。等真正到了集營,冰天雪地里別說接受考校了,江纓年這樣子,正常活動都難。
他來北衷,完全是不知天高地厚。
可一想到他心裡的那份堅持,他明知前路兇險,還非要一股子衝動跑去邊境,她竟然有些理解他的一腔孤勇。
她開始覺得,或許有些事是無法衡量對錯的。關吉羽心裡一陣迷茫,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心裡只期盼快點到達集營。
江纓年曉得路途漫長,自然是不會虧待自己,出發前就訂了好幾盒精緻細點帶著路上吃,沒走多少路程就嚷著肚子餓,長時間坐在馬車裡弄得頭昏腦脹,便拿出細點來吃。
「唉,只是還少碗茶,這點心好是好,就是吃得口乾舌燥。」
關吉羽不看他,只冷冷回一句:「有水,渴了你就喝水。」
寒栩默默遞給關吉羽一塊點心,關吉羽客氣拒絕:「不用,謝謝。」
許是心事重重,路上行了大半日的路程,關吉羽竟也感覺不到餓意。
江纓年眼見她拒絕,便故作腔調:「行了,寒栩,人家未必領我們的情,我的東西人家指不定心裡怎麼嫌棄呢。」
關吉羽扭過頭看著窗外,仍舊不語。
江纓年不屑道:「裝模作樣!」
關吉羽心中本就憋屈,此刻聽到他無休止的挖苦,再也憋不住火,回諷道:「總好過你吧?你這個人到底有沒有心?那是你大哥,我們這是去尋仇的路上,你吃吃喝喝的像什麼樣子?」
「你什麼意思?」江纓年聽她這話,頓時怒將手裡的糕點砸得粉碎,「有你指責我的份嗎?你配嗎我請問?大哥的死到底怪誰?還不是你白瞎一雙眼看不到危險保護不周!」
關吉羽氣得耳根子泛紅,怒回道:「沒保護好大公子是我失職,這個我承認。可你搞清楚,我們現在是要去北衷集營,要想辦法通過選拔,在這之前你能不能少說些讓人討厭的話?」
江纓年瞪著一雙大眼反駁道:「討厭?我討厭還是你討厭?你最討厭了,我這輩子就沒見過你這樣的喪門星!大哥就是被你這一身喪氣給喪的……」
「好了,都少說兩句吧。」寒栩掏了掏耳朵,忍不住出言阻止爭吵。
見寒栩出了聲,二人才勉強收起情緒閉了嘴。可心裡都悶著一股子氣,自此再不多說話,一路倒是平靜地駛進北衷。
只是那塊被江纓年摔在地上的糕點,破碎地躺在地上,讓人已經看不出它原本的精緻。
它的殘渣與馬車內被踩進去的泥點子相融,糅合,最終無人問津。
品祥樓的點心是一絕,是別家無論如何都不能相比的。可即便再怎樣被稱為一絕,現在也只能零落於人腳下化成泥了。
關吉羽看了一眼地上的殘渣,心裡突然感到悲涼。
江纓年倒是一直閉著眼,不知道是真的睡著了,還是單純因為不想睜眼看她。
她望著摔在地上的點心,突然想起來一句話。
「我又不是故意的,更何況,他們......他們說今日是你的生辰,我才來的啊!」
青澀,試探,還是懊惱?
她記不清了。
那些年少的影子已經逐漸被現實的仇恨慢慢掩蓋,直到徹底吞噬掉。
只是當時,明明還不至於如此劍拔弩張。
狹小的馬車內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籠起一些溫暖,三人都深感疲憊,漸漸睡去。
夢裡無處不年少。
貪念清歡,如是夢裡洒脫。也只有夢中,才記得清歡少年時。
少年意氣總是最純真,喜歡就說喜歡,討厭了也大可大大方方地喊一聲「真討厭」。
貪享好夢,貪戀好夢。
於關吉羽而言,能夢到從前的事,已經是求之不得的事了,以前她討厭江纓年,是討厭他的捉弄,討厭他一身的貴公子驕矜樣兒,現在她寧願接受從前的江纓年,接受一切他從前的肆意妄為。
現在面對江纓年,她更多的是想逃避,她心底有難以擺脫的畏懼。江家兄弟三人,除了江弦面容清秀,江纓年樣貌生得是和江清最像的。
只是年齡上江清大了江纓年十二歲,江清常年事務繁多,臉上盡顯穩重,而江纓年到底年輕,臉上滿是張揚的少年氣。
他太像江清了。
而今他滿懷仇怨,身上的張揚彷彿一夕之間變成了鋒芒,他的氣場太過戳人,讓她不由得心生怯意。
「大哥......」
關吉羽耳邊聽到那聲呢喃,那兩個字帶著輕微的哭腔,像一個小孩子在想念家人時才會有的聲腔,讓她心頭莫名疼了一下。她困得抬不起眼皮去看,也沒有力氣再想些什麼,便昏昏沉沉徹底睡去。而那聲呢喃輕飄飄飛在馬車內,很快消失,誰也不知道它的存在了。
對不起。
對不起。
夢中的人看不清臉,但身上的衣著金線錦繡,通體都透著貴氣,他手中搖著摺扇,好不風流倜儻。
關吉羽往前走了幾步,可還是看不清他的表情,她心裡著急起來,又大聲對著那人說:「我知道是你,對不起啊,江纓年。」
「為什麼要說對不起呀?」
「你又不欠我什麼。」江纓年的臉漸漸清晰,直到她清楚地看到他嘴邊噙著的壞笑,他笑問:「說,是不是幹了什麼虧心事啦?你要是從實招來的話,本公子可以考慮不告訴大哥,否則,我就讓大哥關你進小黑屋,當心讓你參加不了下次的比武!」
江纓年那一臉得意的樣子讓她心安了下來,太好了,太好了,那些不好的事情原來只是一場噩夢!
她如釋重負,開心地往前走上一步,面前的江纓年已經不見了,在她面前的,只剩下一個漩渦,關吉羽茫然地伸手欲觸碰那個漩渦,不料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量瞬間將她吸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