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夢回往昔1
夢裡還是南沁,一連下了一整月的雨,到處都是霧蒙蒙的,江纓年嫌泥地里積水多,連騎射也不大願意出去練了。府里就他和江弦,江弦又整日里待在他的鐘思堂里念書,江纓年感到愈發無聊了。
江弦見他整日無所事事,溫聲勸導他:「不如多讀些書,省得大哥回來又要訓你。」
江纓年搖搖頭,說:「大哥早就放棄讓我念書了,我又不像二哥你,你是有天賦去舞文弄墨的,我可沒有。」他得意一笑,湊近江弦:「我的天賦可不在這些東西上頭。」
「那你的天賦呢?我怎麼沒瞧出你的天賦在哪呢?」江弦懶得看他了,低頭默默抄寫著詩書。
江纓年笑得更加得意了,說:「我自然是重武不重文了,你當我平日里騎射白練的?將來我一定會證明,不只是他們北衷男兒才善騎射,什麼彎弓射大狼的,我們南沁的男兒也可以!」
江弦無奈嘆口氣,說:「我也不指望你和北衷的人比了,就咱們自家營帳里,你又比得過幾個?那幾個出挑的,敬存?吉羽?折殊?你比得過?就怕是與剛來沒幾天的新人比試,你都差點實力吧。」
江纓年將手中新得來的畫扇展了展,頗有自信地喚過寒栩,問道:「寒栩,你平日里總愛往青字營那邊跑,青字營那幾個的功夫你肯定也都領教過,你來說,除了敬存和折殊這倆確實不錯,就那關吉羽,一個臭丫頭片子,我哪點不如她了?」
寒栩一本正經道:「我未曾見過你與吉羽比試,所以……無法判斷你們誰強誰弱。」
「真是塊木頭!我平日里騎馬射箭都是你跟著,你就說以我的戰績,我那幾乎百發百中的神射手戰績,是她關吉羽能比得了的?」
寒栩依然面不改色,說:「這……吉羽平日使的是長槍,也擅長近身搏術,所謂術業有專攻,我也不好做比較,不過——」他頓了一下,說:「去年年底青字營那邊有比武大賽,當時你和趙家公子他們外出遊玩不在,所以你可能有所不知……近身無兵器搏鬥第一是吉羽,第二是折殊。騎射比試吉羽也去了,由於平日里不太練習,勉強拿了個第二,第一是敬存。」
「還有個攜兵器的比試,吉羽第一,折殊與敬存打了個平手,並列第二。作為嘉獎,大公子還親自請了人打了一件上好的兵器給她。」
江纓年挑眉,道:「有那麼厲害嗎?我怎麼沒聽說過?許是青字營兄弟們看她一介女流之輩,讓著她罷了,哼,下次有什麼比試記著叫上我,我倒要會會她,看看她是什麼妖孽。」
「不久后的端午節便有一場青字營的比試,吉羽和敬存他們幾個都會回來訓練。需要提前安排給你打一副護膝和護肘嗎?」寒栩真誠發問。
「滾!」江纓年怒罵。
青字營是江清一手組建起來的,裡面幾乎都是江府在南沁施粥棚里發掘出來的窮苦人家的孩子,一般的孩子他會額外給些銀子,遇到資質好的他就挑中帶到青字營習武,少數是幾個無依靠的孤兒,不論背景,他都一視同仁。培養出的人才,便會推薦去北衷驃騎將軍府集營里接受考校,驃騎將軍項臨安有一胞弟,名喚項臨城,是緒澧當朝皇帝舒帝親封的中護軍,同被派在北部負責選拔合適的人一同隨驃騎大將軍上戰場禦敵。
兄弟二人都是年少出英雄,深得舒帝賞識信賴,在他們的戍守下,即使北衷邊境這幾年兵缺糧少,卻也一直還算安全。
能被將軍府集營選上去抵禦外敵,是江清建立青字營的初衷。在他看來,這是真正為國為民的大事,培養貧苦百姓的孩子,使他們有前途為國爭光,是他一直引以為傲並且堅持做下去的事。
而現今整個緒澧王朝內,各個世家陣營里的選手,無一不想與項家兩位國之棟樑沾帶些關係,別說是成為項府軍營的將才,要是能被選入做普通士兵跟隨他們二人衝鋒陷陣,也是榮耀無比!
青字營里都是些少年郎,就連年齡最大的折殊也比江纓年小一歲。江纓年覺得這是一群在大哥調教下,被強行塞進籠子里規規矩矩的小孩子家家,總不太願意去青字營那邊,他更願意叫上幾個與他同齡的世家公子哥兒一同去戲樓聽聽戲,或是聽聞哪裡野味好吃,又偷偷摸摸溜出府和一眾公子們射幾隻野兔子。
因著南沁已經連下了好久的雨,外出打獵不成,總被叫去聽戲江纓年也是聽膩了。
不知為何,他突然想起一個人,開始有點期待端午節的到來。
他又叫來寒栩,吩咐道:「去城西品祥樓,訂一些糕點,馬上就是端午節了,在大哥回來前先備好,待大哥回府就差人送過去。」
寒栩正要出門,又被他叫住:「訂上三十盒,跟品祥樓的鄭老闆說,要樣式最好看的,最貴的。」
寒栩不解:「公子,您確定是三十盒?往年整個府里加上家丁丫鬟們,總共才吃得完不過五六盒。」
江纓年想到甜滋滋的糕點,又想起一雙冰冷的眼睛,嘴角不禁上揚:「當然給青字營的兄弟們也準備了啊,都是一家人,他們平日里訓練也是怪辛苦的,我作為江家的一員,自然是要多體恤體恤他們。」
寒栩:「……」
天氣悶熱了好一陣子,江清和青字營一眾少年們總算是回來了。
聽聞在京城設辦的比武中,青字營最後勇躋榜首。人還未至,消息早就飛到了江府,待江清一眾人剛進南沁,江府和南沁其他交好的世家都派了人去迎接,大街上熙熙攘攘地好不熱鬧。
府中為江清設了宴,江清心內高興,大手一揮,吩咐道:「將酒席搬去青字營,他們都是拿了彩頭的,今日就和孩子們一同高興高興!」
江纓年趁著江清心情大好,連忙吩咐人呈上定做的糕點粽子。
江清讚許地點點頭,說:「我出門這段時間,你真的長大了,知道關心咱們家青字營里的兄弟們,以後你不但要關心他們,更要向他們學習,少些縱情玩樂,多和他們切磋武藝才是重要的。」
江纓年嘴上連連答應,心思早飛到了一邊去,他環視了一周,才看到要找的那個人。
天氣炎熱,少年們回到江府就立刻換上了青字營夏日穿的薄衫子,衣料是統一的月白色。此刻幾個少年正在開心地分食他買的糕餅,關吉羽也在其中。
她的頭髮高高束起,月白色的衣服襯得她膚色粉紅,不知是不是熱得,她的臉頰和唇色都較平時更紅了點。她和折殊還有敬存幾個人不知道在討論什麼,她時而侃侃而談,時而捂嘴輕笑。他們說的話江纓年聽不真切,只聽到敬存對著關吉羽說:「吉羽你也算是借著大公子的這個酒宴過一個生辰了。」
她笑道:「純屬是巧合,不過端午的生辰總是能吃著粽子和糕餅過,再好不過了。」聊一會兒手中的糕餅吃完了,她又轉身在旁邊放置的糕點台上仔細挑選自己喜愛的口味。
江纓年從未見過這樣的她,印象中她總是板著一張臉,小小年紀便懂得察言觀色謹言慎行,性子又倔。今日無意間撞見她不一樣的一面,才發現原來她和同齡的女孩子好似沒什麼區別,貪食這些甜膩膩的糕餅,像一隻饞嘴的貓兒。
看起來,竟然有點可愛。
江纓年看得出神,不小心被關吉羽發覺,她正心情愉悅享受著手裡的美食,嘴上還沾著糕餅屑,看他正瞧著自己,立馬吊下臉,惡狠狠瞪他一眼,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背對著他。
江纓年被這一記白眼瞪得心頭顫了顫,若無其事喚過寒栩,「把那盒金絲蜜棗糕拿過來給我。」
寒栩問:「你要吃嗎?你不是素日都不怎麼吃甜食……」
江纓年說:「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多嘴?」
寒栩噤聲,連忙離開。
待宴席散得差不多了,江纓年拿著那盒糕餅,略有些鬼祟地朝青字營休息處——青安居走去。眾少年長途奔波回來,吃畢酒席,基本都回到青安居里各自的住處去休息了。
他按著寒栩指的路去找青安居最南面的那間屋子,路上碰到出房門的折殊,面對詢問「小公子來青安居是有何要事?」時,江纓年不自然擺擺手:「無要緊事,就是來轉轉。」然後連忙疾步前行。
一路上心臟砰砰亂跳,越接近最裡面那間屋子,他越有些迷惘。他也不知道自己過來到底是要做什麼,走到那間屋子門口他駐足,心裡莫名有些懊惱。
要說什麼呢?給她道歉嗎?那不可能。
絕不可能。
他江纓年堂堂江府三公子,怎麼可能給下面青字營的人道歉,傳出去他還要不要臉面了?
可他也絕不是那種恃強凌弱之人,那日之事純屬玩鬧,後面他也想了想,確實是開玩笑過了頭,可她也殺了他心愛的如風不是嗎?有什麼了不起!
今日又是她的生辰,那就算她最大嘛。他鼓起勇氣,直接大力拍開了門。
屋內的人本是背對著門,聽到這猛然的聲響,驚恐地扭頭。
四目相對。
殺意驟起。
江纓年傻了眼,右手還木然舉著維持著方才拍門的姿勢。眼前儼然是一副陌生的身體,不同於他自己,那身體纖細白皙,只著了清涼的貼身束胸與長褲,肩後有一處傷疤。
那傷疤是唯一他不覺得意外的東西,那是他的「傑作」。
他腦子裡一片空白,只看到關吉羽那張一向愛板著的小臉,從茫然驚恐,再到通紅扭曲。
江纓年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