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二十一 壞人們握手言和
斯內普慢慢地放下了手上的紙包,臉上的表情比平時更為不悅。
「你想說什麼?」
尼爾聽出了他聲音里隱含的慍怒,但依然平靜地注視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回答:
「我想說:我們為什麼不能不要再像兩個傻瓜一樣在這裡互相試探了?語言是一種偉大的發明,教授先生,如果我們不能善加利用它的話,做人又還有什麼好處呢?巴別塔經常被稱作叛亂之塔,但實際上babel這個詞正確的釋義是人們在談話時發出的嘈雜聲——溝通,先生,這才是連諸神都要為之戰慄的,人類最強大的力量!」
斯內普沒有回話,於是尼爾指了指他丟下的那個油紙包。
「用鹽腌過的何羅魚乾。」他說,「每條魚只取最中間的四條尾巴,絕沒有用烏賊肉充數的事情發生,能治療各類身體浮腫,補充蛋白質和鹽分,並且還很好吃——考慮到它的稀缺性和加工的繁瑣程度,開價二十五加隆對我們來說並不算過分,但是在客戶看來……好吧,很少有人能接受這個價位,麻瓜用的鹽酸西替利嗪都比這要實惠。」
他乾咳了一聲,似乎是在說最後那個藥名的時候咬到了舌頭。
「我知道那種一門心思投入在研究學問上、對金錢毫不關心的人是什麼樣子的,斯內普教授,而我也看得出來您和他們不一樣。您是個現實主義者,現實主義者不會花這種冤枉錢的,您只需要效力最強、性價比最高的魔葯就夠了——真好,您是那種能活得長遠的人。」
斯內普還是什麼也沒有說,繼續用冰冷的目光俯視著他,但一直在原地站著聽到現在,既沒有出聲駁斥也沒有轉身離開,某種意義上已經是相當明顯的默認了。
「課堂上,您一直在找波特先生的茬——不,我不是要替他說話,人活著總得學會給自己找點樂子,至於取樂的方式是否合乎道德就不是我有資格評判的了……但是!當時我就坐在離他不到一英尺遠的地方,像現在一樣不停地絮絮叨叨,您卻連看都沒往我這裡看一眼。」
他一指自己腳下,又指了指旁邊的空座位,然後用雙手在空氣中比劃了一個大概的距離。
「是,我知道波特先生是您最鍾愛的獵物,這是顯而易見的,但好獵人的視野從來不會那麼狹隘。要知道,可憐的隆巴頓先生只是在切鼠李草的時候稍微弄出了一點點動靜,就差點被您嚇得翻白眼暈過去——他當時可是在您身後兩排座位開外的地方呢。」
這是個為了照顧聽者的面子故意扭曲了事實的委婉說法,因為納威實際上真的暈過去了,原因一半是他在處理一塊難切的草莖時不小心把小刀子捅進了自己按著莖塊的手指頭裡,另一半則是斯內普那彷彿滿心期待著他就這麼流血而死的表情。
「最重要的是,您在我面前完全不謹言慎行,您不關門,背對著外面,對格蘭傑小姐使用我們都知道不符合教師身份的稱呼,甚至不用招聞法處理那個包裹。」尼爾攤攤手,給出了最後的結論,「您先是煽動我的貪慾,接著又用放任助長我的傲慢,裝作疏忽大意的樣子引誘我去攻訐您,最後再通過侮辱我的朋友挑起我的憤怒,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剝開我這張臉皮瞧瞧底下的真面目——非常歹毒,教授先生,而且非常巧妙。」
他站了起來,直勾勾地盯著對方。斯內普沒有避開他的視線,但眼中的焦點在四目相對的瞬間微微恍惚了一下。
「咱們開誠布公地說吧,
教授。我看得出來,您不像其他人那麼喜歡校長先生——說實話這讓我鬆了口氣,一位校內支持率高達百分之百的校長也太嚇人了——所以您也不那麼願意相信他的判斷,不願意看到一個沒拴狗鏈的瘋子外國人在學校里到處亂跑,特別是在你們計劃的核心組件身邊晃悠,對不對?」
尼爾伸手在自己脖子上比了一個項圈的形狀,在做這個動作時,斯內普第一次注意到他眼中有轉瞬即逝的慍色閃過。他沒有再繼續往下說,斯內普也依舊沒有開口,兩個人一時陷入了較勁般的沉默之中。
良久之後,還是斯內普先運了口氣,無論如何都不願意主動開口的執著和覺得這種做法實在太過孩子氣的正常人意識在他腦子裡兵戎相見,最終是後者取得了勝利。
「所以,你想要什麼?」
「和平,教授。和平!」尼爾毫不猶豫地答道,「peace這個詞實在是太美妙了,英語辭彙的釋義通常不像拉丁語那樣富有詩意,但peace很好,氣氛的融洽與內心的寧和在這個單詞中有機地結合在了一起……沒錯,這就是我想要的。」
閉上眼睛大大陶醉了一番的他偷偷朝斯內普瞄了一眼,卻看到後者露出了前所未有的陰鬱表情,不得不在訕笑中轉而用人話闡述自己的意見。
「我的契約對象是鄧布利多校長,我以我宗門的名譽和我個人的生命起誓,在傭金範圍尊重他的意願,聽從他的命令,就像羅耀拉說的那樣,『要像一具無頭屍體那樣服從自己的教皇和上級』。我不強求您信任我,也不責怪您迄今為止不懷好意的舉動,但至少我們不應該再像現在這樣把精力浪費在毫無意義的試探上,內耗是這個世界上第二愚蠢的行為,僅次於往聯邦調查局投簡歷——為什麼我們就不能互不干涉地和平相處呢?」
尼爾走近了一步,從桌上撿起微微散發著腥味和咸香味的油紙包,用拇指將上面的開口重新磨平,然後硬硬地塞進了斯內普手裡。
「您瞧,我把我的一切期望都開誠布公地講出來了,甚至都不要求您進行同等程度的分享。如果您除此之外還有任何疑問,都可以直接去向校長先生諮詢,根據契約,他有權向自己信任的對象透露一切我們向他透露過的信息,只不過需要在事前履行告知義務罷了。現在就等您一句話,行,還是不行,您說。」
斯內普站在那裡,右手的食指下意識地隔著包裝紙輕輕揉搓著紙包里還留有部分彈性的魚乾,明滅不定的眼神暴露了他複雜的心事。尼爾沒有催促他,也沒再說什麼煽動性的話,只是靜靜地坐回到座位上,閉目養神等待著對方自己做出決定。
正如他自己聲稱的那樣,他對別人的故事和想法並不好奇,只是不希望今後無論走到哪裡都有個疑神疑鬼的友軍在身後窺伺——至於有沒有疑神疑鬼這件事本身倒無關緊要,只要不妨礙到自己,他大可以待在家裡隨便想。
然而,就是這種無所謂一樣的態度,給了斯內普致命一擊。
其實尼爾·萬說得沒錯,他一點也不信任在這個時間節點上突然蹦出來的神秘外國人,或許鄧布利多這樣做確實有自己的理由,也正是因為考慮到了他可能產生的抵觸態度才故意沒有透露太多內情,但在斯內普看來,這是在毫無必要地將莉莉·伊萬斯的兒子進一步置於險地——就好像一個黑魔王還不夠他煩惱似的。
但是,尼爾那種「請隨便懷疑,只要別礙事就好」的態度激怒了他。為了更重要的目標,斯內普完全可以拋棄自己的名譽和尊嚴,但這並不意味著他的自尊就這麼憑空消失了。這個年齡不到自己三分之一的毛頭小子,對他的過往、他所經歷的不幸、他在痛苦中的掙扎、以及他悲愴的決心全都一無所知,然而卻敢如此明目張胆地表現出對這一切的蔑視!
……尼爾本人如果聽到這樣的想法,一定會慌忙地予以否認的。不過話又說回來,要是他能用那種浮誇的說話方式把問題解釋清楚,那從一開始就不會有誤會產生了。
他毅然決然一轉身,朝著門口走去。他不打算為此事再去追問鄧布利多,因為從迄今為止的情況來看,對方顯然不願把和尼爾及其背後的東方門派的詳細交易透露給自己;但同時,他也決定暫時保持與尼爾之間的距離,如果這個小鬼真的懷有什麼異心,他會讓他知道藐視自己的代價是什麼,只是為了這個目的,試探性的舉動已經不再是絕對必要的了。既然對方已經展現出了足以無視這些挑撥的智慧和氣量,執意繼續為之只會讓自己顯得膚淺。
——假如斯內普有哪怕一個朋友的話,他一定會對他此刻的想法感到十分驚訝,因為這對西弗勒斯·斯內普來說簡直是史無前例的讓步。只可惜不存在的人是沒有討論價值的,並不知道自己佔了多大便宜的尼爾飛快地伸出手去扳住了他的肩膀。
「二十五加隆,教授——從昆崙山寄一包這玩意兒來可麻煩了,魔法部恨不能把寄給我的每一件包裹都分解成基本粒子再檢查裡面有沒有違禁品,我們可不接受退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