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心念重燃

當晚，乾夜便召見了被關在天牢的夜魅。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他狠狠的給了自己一個耳光。

那夜，他在落葉居外站了一宿。直到第二日清晨，落葉居中起床打理主子梳洗等一應用品的宮女們瞧見了，都嚇得大吃一驚，紛紛捂住嘴巴輕手輕腳的離開了，生怕因為窺探了皇上的秘密而被懲罰。

次日，就傳來了賢妃私通侍衛的傳聞。

據聽聞，賢妃是因為昨日在落葉居被皇上收回了皇后鳳印的使用權，又加之皇上親口承諾於一月後冊封落葉居的那位為皇后，覺得自己這麼多年盡心侍奉皇上反遭冷落而心中不忿。為了疏解心中怨氣，這才於侍衛苟合。

據瞧見的宮人們說，賢妃與那侍衛行不堪之事時，為了尋求刺激，還特意服用了大量的合歡散，導致被人發現時，那二人還渾然不覺，依舊在忘情的沉浸其中，巫山雲雨，場面十分激烈。

皇上聽聞此事，大怒。當下，皇上便褫奪賢妃的稱號，並下令，於三日後處以梳洗之行。

一時間，賢妃偷情的事情傳遍後宮，而那些平日里屈居邵眉之下的妃嬪美人，個個拍手叫好。整個後宮，除了洛輕寒所在的落葉居，幾乎都在談論此事。

賢妃之事過後的第二日，皇上便一道聖旨，封了先帝寵妃淑妃之子弋泠歌為逍遙王，並派人前往花石山，請逍遙王回京。

七日後，逍遙王接旨回宮。

御書房內。

「泠歌，我知你無意於皇權富貴，可輕兒她如今......狀況很不好。太醫院的太醫都瞧過了，都對此無法。這天下，恐怕也只有你和弋叔叔能幫我了。輕兒向來信任你，所以請你一定一定要治好輕兒。」

弋泠歌絲毫不給乾夜面子，怒斥道：「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當日你為了對付竹青，向輕兒下毒時，可曾想過今日？」

乾夜自知是自己的錯，可事到如今，已經無法挽回了。現在，他只想如何才能醫治好洛輕寒，如何才能讓洛輕寒好起來。

「都是我的錯。只要輕兒能夠好起來，我再也不會逼迫她了。」

弋泠歌原本以為，洛輕寒只是餘毒發作陷入沉睡，可當他見到洛輕寒的時候，才明白了乾夜所說的那句「狀況很不好」是什麼意思。

洛輕寒瘋了。

清醒的時候，她就一個人躲在角落裡，然後把自己縮成一團。不吃飯，不睡覺，也不說話。眼神空洞，渾身冰冷，整個人就如同丟了魂兒一般，無論旁人跟她說什麼，她都毫無反應。

不清醒的時候，她就如同一個剛出生的孩子一般，開心就笑，不開心就哭。

半清醒不清醒的時候，她拒絕任何人的接觸，尤其是男子。不管是誰，只要靠近她三尺以內，她都會大喊大叫，胡亂的揮舞著自己手邊一切可以用來當作武器的東西驅趕對方，直到對方遠離她三尺開外。

可唯一不變的是，不管什麼時候，不管洛輕寒是否清醒，她的手上，總是抓著那支笛子。

「輕兒~」弋泠歌走到洛輕寒身邊，輕聲的喚著她的名字。

處於清醒狀態下的洛輕寒只是抬起頭看了弋泠歌一眼，然後又把頭埋下。除此之外，再無反應。弋泠歌接著又和洛輕寒說了些話，可洛輕寒依舊是將頭埋進雙膝，對於弋泠歌說的話，充耳不聞。

乾夜原本以為，憑藉洛輕寒對於弋泠歌的信任於依賴，就算不能立馬讓她好起來，至少也會有些成效。可看著方才，洛輕寒除了抬起過一次頭之外，根本沒有任何反應。他的心，瞬間就跌倒了谷底。

「輕兒，我知道你聽得到我說話。竹青讓我告訴你，他還在等你。」

忽然，洛輕寒的身體動了一下，可之後，她的頭卻埋得更深了。

乾夜見了，自嘲一笑，面上劃過一抹痛色的同時在心中喃喃自語道：輕兒，難道只有他才能牽動你的情緒嗎？

心中難受的厲害，似乎是有什麼拉扯著他，讓他險些不能呼吸。乾夜深深的看了洛輕寒一眼，而後就轉身離開了落葉居。

見乾夜走了，弋泠歌忽然一把摟住洛輕寒，在她耳邊輕聲說道：「輕兒，是我。」

忽然變了的聲音，讓洛輕寒身體不由自主的一顫。可她仍不敢相信，明明長著弋泠歌的臉，為何聲音卻是竹青的？

似乎是與洛輕寒心有靈犀一般，竹青表明了身份之後沒有再說話，只是從袖中將青玉笛取出。隨後，一曲《女兒情》便輕輕流淌而出。

洛輕寒忽然抬起頭來，認真的盯著弋泠歌的那張臉，想要從他臉上找出什麼東西來。

據說，醫術高明的大夫，是能夠製作讓人變換容顏的人皮面具的，俗稱「易容」。可是，不管洛輕寒怎麼看，她也沒有看出來弋泠歌那張臉上有絲毫易容的痕迹。

「輕兒，是我，阿竹。其實，我一直沒告訴你，我與泠歌，是孿生的兄弟。我們的母親，是已故天乾皇上的淑妃。我真正的名字，叫做乾泠。」

洛輕寒眼裡閃過震驚，還有失落。

「我是當年重陽法會才知曉自己是皇子，可那時我並不知曉，在這個世上，我還有一個弟弟。我從未想過要做什麼皇子，所以多次拒絕了父皇回宮的請求，也就從未想過要和你說這件事。後來，花娘之死，你與泠歌入獄，弋叔叔為救泠歌來到天乾，臨走之前，來了一趟佛雲寺。那時，泠歌突然跟我說，他想叫我哥哥。我當時只是以為是因為我們之間那種莫名的親近，不疑有他。也是那次之後，我才決定，還俗與你在一起。」

「直到三年前，你為救我去將軍府盜取寒冰草而失蹤。那時我才知道，原來我與泠歌是血脈至親，並且，我們還是孿生的兄弟。那次，是弋叔叔出手救了我，臨走之時，他給了我一顆『還顏丹』，告訴我說若是日後想要回自己本來的面貌，或者遇到什麼解不開的難題時，就服下『還顏丹』。」

「其實我一直覺得，做竹青很好，可是直到你被乾夜帶走，我才明白，身為竹青，除了愛你，卻護不了你。我一直在想，若是當初，父皇想要我回宮之時，我不固執己見，隨了他的心愿，是不是現在你就不用受制於人。也許，現在坐在皇位上的人，也就不是乾夜。所以當泠歌回京找到我時，我便毫不猶豫的服下『還顏丹』。只有這樣，我才能以泠歌的身份進宮，才能見你，陪著你。」

竹青原本以為，他這一輩子都會是佛雲寺的小和尚，可他不曾料到，會遇見洛輕寒，甚至愛上她。他也沒有想到，他原不是師傅撿回來的孤兒，而是天乾的皇子。世事難料，總是有些事情超脫人們的掌控。可他不悔自己的選擇，只是恨自己，沒能照顧好這個讓他放在心上的女孩兒。

「對不起，輕兒，是我沒有保護好你。」

熟悉的味道傳來，讓洛輕寒一下子驚醒。就算竹青早已經還俗多年，可他自幼生長在佛雲寺，身上的檀香之氣雖然清淺，但這樣近的距離，洛輕寒還是聞到了。而且，方才的那首《女兒情》，這世上，除了她，也只有竹青與花娘二人會了。

腦袋突然一疼，忽然有什麼畫面突然闖入腦中。

「我叫夜天青，這是我弟弟夜天泠，我們二人是孿生兄弟。」

......

夢中的那個面龐不斷的和面前的整個人重合。竹青，夜天青，阿雪......

「原來是你，原來是你，原來我一直要找的人是你......」

一切夢境憶起，多日來的思念猶如洪水一般，瞬間席捲而來。洛輕寒又是笑又是哭，不由自主的就伸出手臂，可手剛伸到一半，忽然又縮了回來，改為環抱住自己的胳膊。

「不，你走，你快走。」

剛剛她眼中的欣喜是那樣明白，卻為何突然一下子就變了態度？

這樣的洛輕寒越發的讓竹青心疼。他俯下身去，想要去親吻洛輕寒，卻被她紅著眼給推開。

「不要碰我，臟。」

伸出的手瞬間僵硬，心中那根弦忽地綳斷。他還是讓她受到了傷害，讓她被乾夜欺負了。

手中的動作越發溫柔，可心中的酸楚與痛苦卻扭作一團。「輕兒不要怕，不管發生什麼，你都是我喜歡的人，我的妻子，我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可是，我已經配不上這樣的你了，我早已經不是那個潔白無暇的洛輕寒了。」

低下的頭仍是不肯抬起。第一次，洛輕寒想要逃離竹青，她不想讓他看到這樣無助不堪的自己。

「我知道，我什麼都知道。」忽而，竹青捧起洛輕寒的臉，不讓她逃避，讓她直視著自己的眼睛。「輕兒，這些都不是你的錯。不管曾經發生過什麼，我只知道，我喜歡你。你是我許下承諾要娶回家的女子，是我願意放棄一切守護的女子。所以，不要害怕，也不要覺得對不起我，更不要覺得自己臟。記住，你從未有過對不起我，是我，沒有保護好你，才讓你一次一次的因為我而受傷。現在，我只要你好好的，剩下的，全都交給我。我會帶你走，帶你回家。我們一起回竹里館，一起在梨花樹下吹笛，一起盪鞦韆，一起賞紅楓，一起抓魚，一起堆雪人好嗎？」

竹青眼裡的認真和期待，就這麼不容洛輕寒質疑的，打破了洛輕寒的自嘲自怨自艾，落到了她的心上，讓她原本如荒原一般即將死去的心瞬間又被點亮，發出點點星光來。

竹青以弋泠歌的身份，就這麼在皇宮住了下來，而且還是直接住進了洛輕寒所在的落葉居。這一消息，可謂在朝堂炸開了鍋。

先不說先前乾夜已經向尚宮局和內務府都下達了旨意，說是要封先皇昔日冊封的清雅君主為皇后，光內臣入住後宮這一條，這已是不妥。後宮之中，乃是皇上的妃嬪，這住進去一個男子，還住進了那極其「特殊」的落葉居，這在外人眼裡看來，就是給皇上戴了一頂綠油油的大帽子啊！

可是，奇怪的是，皇上對此竟然也沒有阻止。難道是默許？

而這所謂的逍遙王，也是頭些日子才突然冒出來的，說是先皇與淑妃失散二十多年的兒子。可這逍遙王到底是何許人也，朝中之人都不知曉，只是聽說頗有些醫術，但是何模樣，竟無一人見過，因為人家壓根就不上朝，只日日待在落葉居中，給那位即將上位的皇后調理身體。

朝堂上眾說紛紜，乾夜也是接二連三的接到上奏的摺子。只是乾夜向來都是雷霆手段，所有參與此事的人，幾乎無一例外的，都被他賞了一頓板子。因此，議論的聲音也就慢慢小了去。

「輕兒，今日艷陽高照，我們出去走走吧，總待在這院子里，對你的身體不好。」

洛輕寒不忍竹青擔心，遂也沒有拒絕。這些日子，因為有了竹青在她身邊，她的心情好了些許，瘋病也沒有再犯。

前兩天，剛下了一場大雪，甚至有些農家的房子因為承受不住風雪侵蝕而倒塌。幸得皇宮準備周全，倒也沒有聽說有什麼事。洛輕寒與竹青出門時，正好看見有幾個宮人在打掃路面的積雪。

「這塊不用掃了，你們都走吧。」洛輕寒聲音雖輕，卻也讓所有打掃的宮人們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很多宮人雖然不知道洛輕寒是誰，也沒有見過落葉居裡面的那位姑娘，但看著洛輕寒所站的位置，正好又是落葉居出來，想來便是那位姑娘不假了。當下便朝著洛輕寒行了個禮，然後拿著工具退了去。

「阿竹，你給我堆個雪人好嗎？」

「好。」

乾夜剛剛處理完公務，便聽聞李奕說洛輕寒今日出了落葉居的門，他立馬就趕了過來，正好瞧見了洛輕寒倚在竹青懷中微笑的那一幕。

剎那間，他的腳步便停滯了。半晌后，終是沒有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