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與君共寒
竹青身份的事,最終還是被乾夜發現了。
那日,乾夜從落葉居回來后,便一個人進了御書房。因為親眼看到了洛輕寒倚在「弋泠歌」懷中,心中鬱結難抒,便著人送了許些酒來。半醉半醒之際,不小心觸動到了暗格的開關。
藏在暗格之後那幅淑妃的畫像瞬間就映入了乾夜的眼帘,尤其是淑妃手中的那支青玉笛,讓乾夜感覺十分熟悉,似乎在哪裡見過。他一步一步的走近那幅畫,腦中忽地靈光一閃,記憶瞬間重疊。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時間久了,那幅畫突然掉了下來,露出了藏在畫後面的一個矩形的小方格。在那個方格子里,放著一個盒子。乾夜走過去,拿出盒子,將其打開,發現裡面是一封信件。
夫君親啟:
今日,我得知自己懷有身孕,心中高興至極。一想到我們終於能有擁有屬於自己的孩子了,我就高興的睡不著覺。
前幾日,我與師兄私下見過一面。我將這個好信息告訴了師兄。聽聞我有孕,師兄也是極高興的。
其實我與師兄一直有書信來往,只是師兄他心中仍有心結,不肯見你,所以我便沒有告訴你這件事。但我想,既然當初師兄肯成全我們,那說明你們之間的心結,遲早都會解開,畢竟,你們二人曾是那麼要好的朋友,只不過師兄他可能還需要一段時間,我與你共同等待即可。
師兄已替我把過脈,說我懷的極有可能是雙生子。我心中高興之餘,又想著給你一個驚喜,所以便沒有告訴你這件事。
......
至於信的後面說了什麼,乾夜沒有注意去看,他只知道,淑妃寫給父皇的心中,曾說,她當年懷的是雙生之子。
「雙生之子,呵呵,難怪......原來是這樣。」
乾夜一個人靠在桌旁自說自話,手中的酒灑了一地也渾然不覺,臉上的表情又是恨,又是嫉妒。
皇宮內外,積雪早已全部清掃完畢,一眼望去,竟是沒有半點大雪覆蓋的痕迹。但行至落葉居,就會發現,這裡居然還有一層厚厚的積雪,雖然消融了不少,但因為無人清理,倒也還存著許多未曾化成雪水,也算是一處難得的風景。
對於這位落葉居的主人,宮中也是諸多猜忌,但因並無多少人正真能一睹芳容,倒也平添了幾分神秘。可自從皇上的兄弟逍遙王自行入住這落葉居之後,這位從不曾踏出落葉居的主子倒也一概往日閉門不出的形式作風,倒也偶爾出現在落葉居院外,也算是滿足了那些好事之人的好奇之心。
不過,這位傳說中被先皇曾經親自冊封郡主,如今又被皇上封為皇后,是皇上心尖上的姑娘,每次出門,身旁總是會有一席白衣相隨。宮中雖少有關於逍遙王的事迹與消息,但聽聞逍遙王酷愛白衣,想來,這白衣之人便是那逍遙王無疑了。
逍遙王風神俊朗,一身白衣飄逸出塵,宮中但凡有幸見到逍遙王的女子,個個都眼含春色,芳心萌動。曾有大膽的宮女想要靠近逍遙王,都沒能成功。所以有傳聞說,逍遙王不近女色。可又有人發現,逍遙王與落葉居的那位姑娘在一起時,眼角眉梢都滿含笑意,目光溫柔且繾綣。因此,宮中又有傳言,說逍遙王並非不近女色,只是對落葉居的那位姑娘情有獨鍾。
「皇弟倒是絲毫不客氣,不僅堂而皇之的入住落葉居,甚至一刻都不離開輕兒身旁半刻,可當朕這個皇上是擺設不成?」
乾夜語氣里竟是諷刺,但也無可奈何。他知道,自打弋泠歌進宮以來,洛輕寒的情緒也逐漸多了起來,至少看起來像個活人了。雖然仍舊不怎麼同他說話,但到底也沒有像之前那般咄咄逼人,一心激怒於他。
竹青看了看那在不遠處涼亭里閉目的洛輕寒,臉上綻放出一抹笑意。
「皇上別忘了,當初可是你派人將我從花石山請回來的。輕兒如今情況好轉了些,難道皇上這麼快就要過河拆橋?這若是傳了出去,恐怕於皇上的聲明不好。」
「哼,你別忘了,朕已經下旨,封了輕兒為皇后。如今,她可是你的皇嫂。」
「那又如何?名分和身份於輕兒而言,從來都不重要。皇上應當知道,輕兒心中的那人,並非是你,皇上又何必要強人所難。難道皇上不覺得,這樣強迫一個弱女子,很是卑鄙?」
「卑鄙?」乾夜突然大笑了兩聲,方才還面色如常的神色此刻卻是有些陰摯的望著眼前之人,好像要透過這一身外表的皮囊看清那皮囊之後的人。「若說卑鄙,你也比朕強不了多少。不是嗎?竹青。」
竹青沒有想到,乾夜竟然一舉道破了他的身份,可他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裡露出了破綻導致乾夜發現他不是真的弋泠歌。不過,也保不準乾夜並不知情,只不過聽到些風聲,所以故意來試探他的。
「皇上說笑了,我是弋泠歌,並非竹青。皇上與我相識多年,難道還認不出我是真是假?況且,皇上又不是沒有見過竹青,何以會覺得我是他?」
千辛萬苦進宮,自然是不可能因為這一句話就承認自己身份的。可乾夜似乎早就知道了竹青不會這麼容易就承認,於是,他不急不慢的說道:「是嗎?可那日你在朕面前自報家門,輕兒也不過是抬頭看了你一眼,何以朕一走,輕兒就與你這般親密?竹青,難道你還了俗,就只會躲在泠歌的臉後接近輕兒嗎?還是說,這才是你的真面目,你與泠歌,原本就是雙生之子。」
當「雙生之子」這四個字一出,竹青就知道,乾夜怕是已經有了足夠的證據證明自己不是弋泠歌,而是竹青了。
既然身份已經被發現,那麼,他也沒有必要再以弋泠歌的名義待在宮中了。他要帶洛輕寒離開。可乾夜並不是省油的燈,他一早便做好了準備,就等著竹青身份曝光,然後名正言順的將他抓住。
「既然你不是真的逍遙王,那便留下吧!來人,將人給我抓起來。」
瞬間,竹青身邊就出現十幾個侍衛,將他團團圍住。
洛輕寒聽到聲音,回過頭來,正好看到乾夜站在一邊,而十幾個人將竹青圍住,輪番攻擊。見此,立馬往二人所在的方向奔跑而來。
乾夜見狀,對著那處密不透風的戰局說道:「竹青,輕兒過來了。若是你不想她因為擔心你而做出什麼事情,導致傷了自己的話,你可以繼續反抗。」
聞言,竹青果然停了下來,同時,乾夜也吩咐侍衛停手。
「帶下去。」
洛輕寒趕到時,竹青剛好被帶走,她剛張口喊了一個「阿」字,便立刻住了口,只一雙眼睛滿含擔憂的看著竹青。乾夜自然不會給他們倆任何親近的機會,更何況,還是在他面前秀恩愛。於是,大步向前,一把摟過洛輕寒,用身體擋住了洛輕寒看向竹青的視線。
「你放開我。」
乾夜充耳不聞,任憑洛輕寒掙扎,就是不讓她的目光聚集到竹青身上。直到竹青的身影消失不見,他才鬆開了鉗制住洛輕寒的手。
「你為什麼要這麼對待阿雪?如今,你連阿雪也容不下了嗎?」
洛輕寒還不知道乾夜關押竹青的原因是因為知道了竹青的真實身份,所以在乾夜面前,她還是保持謹慎,稱呼竹青為「阿雪」。
「輕兒,你真當朕是傻子嗎?不知道他是誰?還是說,在你眼裡,就只有一個竹青,看不到我對你的半分情義?明明是我先喜歡你的。」
這是自洛輕寒被乾夜逼迫進宮以來第一次認真的看向他。
乾夜眼中的情緒有些受傷,一時間,竟然洛輕寒有一兩秒的獃滯。她以前從未在乾夜臉上看到過這樣的情緒。以前的乾夜,看向她時,更多的是勢在必得的信心和絕不放手的決心。可受傷的表情,當真是第一次。
「不是。我知道你對我的心思,只是,我的心,早就不在我這兒了。」
聞言,乾夜的眼神忽然又變得狠厲起來。他抓著洛輕寒的手,望著她恨恨說道:「既然如此,那朕便讓他從這個世界上永遠消失,至於你的心,朕遲早都會給一點一點的拉回來,朕有這個信心和耐心。」然後,他便猛地丟開洛輕寒,拂袖而去。
猝不及防之下,洛輕寒跌倒在地。皮膚蹭到地面,滲出絲絲血跡。
這一次,乾夜沒有回頭。即使聽到身後傳來洛輕寒摔倒和受傷時發出的聲音,他的腳步也沒有半分的停頓。好似這一刻,洛輕寒於他而言,也只不過是這宮中一個隨隨便便毫不起眼的宮女,而非他一直以來唯一的鐘情之人。
當夜,乾夜便親自帶著毒酒去了天牢,原本是打算賜死竹青,可好巧不巧,偏生在這個時候,李奕稟告說前朝出了事。丞相大人帶著幾個文武大臣在宮外求見,說是有要事要立即稟告皇上,馬虎不得。旁敲側擊之下,只知似乎與先皇遺詔有關。
「父皇的遺詔,當真?可知道是何內容?」
李奕搖了搖頭。「奴才聽丞相大人確實是這樣說的,只是再具體一些是什麼,丞相大人就不肯告知奴才了,只是說,必須要同文武百官共同覲見陛下方才能說。若是陛下今日不肯召見,那麼明日早朝,滿朝文武都會知道此事。」
乾夜垂在身側的手緊了又緊,半盞茶后,方才鬆開。
「今天,朕且先放過你。不過,明日,你便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走。」一甩衣袖,乾夜大步跨出,片刻便出了天牢。
不過多時,一身太監服飾的洛輕寒便跟著一個送食物的太監進了天牢。
「姑娘,你且快些,若是被人發現了,不僅僅是我,只怕是師傅,也得被皇上處置。」
「多謝。」
洛輕寒一眼便看到了竹青。只是,那個用雙手抱住自己,將自己幾乎縮成一團靠在牆角不住顫抖的人真的是她的阿竹嗎?
洛輕寒忽地想起今日是大寒。
崔大夫曾說,竹青受了寒氣侵蝕,每逢冬至、小寒、大寒這三日,便會寒氣發作,渾身冰寒,猶如置身冰窖。
三年前,她因不堪受辱所帶來的打擊,雖無輕生的念頭,可也無求生的慾望。第一次餘毒發作,一睡,便是三年。那三年裡,洛輕寒並未見過竹青寒氣發作是何模樣,只能想象他發作時的痛苦。可如今,竹青就在她眼前,她才真正體會到什麼叫做心痛到無法呼吸。
「阿竹~」洛輕寒忽然一把抱住竹青。
竹青身上的溫度讓洛輕寒渾身一顫。直到觸碰到他,她才知道,那是怎樣的一種冷。就像是整個人被扔進了冰涼刺骨的湖水裡,四肢百骸都冰寒一片,泛起層層薄冰。
可即使冷到牙齒打顫,洛輕寒依舊緊緊的抱著竹青,不肯放手。
似乎是感受到了熱度,竹青忍不住那處熱源貼了過去,意識也逐漸有了些迴轉。感受到自己正被人用力的抱著,竹青睜開朦朦朧朧的雙眼看去......
「輕兒~」
「是我。」
自己寒氣發作時又有多冷,竹青比誰都清楚。洛輕寒的身子骨不好,他又怎麼允許她這樣抱著他?他如今所求,也不過是盼著她能夠好好的。
「不,輕兒,你......放開我。」
竹青心裡的想法,洛輕寒又怎麼會不明白?只是,若是讓她就這樣看著竹青獨自一人忍受寒氣發作之苦,她做不到。
「不......我不放。阿竹,我不放。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身上的......寒氣是怎麼來的。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會......放開。」洛輕寒一邊忍著不斷湧向自己的寒冷,一邊卻將竹青抱的更緊了些。
她昏迷的那些日夜裡,他是怎麼熬過來的她不管,可是如今,她說什麼也不會再讓他一個人承受著寒氣之苦。他這一身寒氣並就因她所得。要冷,她便陪著他一起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