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曲終人散

三日後，早朝，乾夜收回了封洛輕寒為後的旨意，內務府和尚宮局收到旨意，停止了一切與帝后大婚的事宜。同時，朝堂之上，乾夜宣讀了先皇的另一份遺詔，並將那封淑妃藏在御書房書畫后的信拿了出來。按照先皇遺旨，乾夜為竹青正了名，並封了竹青為自在王，享有一切王爺待遇，不必上朝，不必參政。

當日，一輛毫不起眼的馬車從紫微殿而出，經由南門，緩緩向宮外駛去。

洛輕寒坐在馬車之中，倚在竹青身上，卻是想著今日在紫微殿中發生的事情。

那日被乾夜從牢房抱出來之後，她昏睡了整整兩日。第三日，她一醒來便是詢問竹青的狀況。落葉居中眾人不知事情始末，洛輕寒只好去紫微殿，打算親自詢問乾夜。

紫微殿原本是皇上寢殿，而處理政事則都是在御書房，只不過乾夜登基之後，就將紫微殿的一處院落特意辟了出來，單獨設了一間上書房。平日里，若不是什麼要緊的事，一般的奏摺都是直接送到紫微殿的上書房。

紫微殿外，李奕候在殿外。他似乎早就知道洛輕寒會來，遠遠的就迎了上去。

「郡主安好。」

「李公公，我想見皇上，不知可否方便通傳一聲？」

「皇上早就知道郡主今日會來，所以一大早便吩咐了奴才守在這裡，若是郡主前來，不用稟報，直接進去即可。」

洛輕寒倒是有些意外乾夜知曉她今日會來，不過想想也就不覺得奇怪，畢竟，乾夜已經知曉了竹青的身份。既然如此，那她為了竹青前來找他，自然就是乾夜意料之中的事了。

「怎麼，皇上此時不在？那我晚一點再過來吧。」

正欲轉身，便聽李奕說道：「皇上每日早朝之後便會去清風院，待到戌時三刻才回。如今，看這時辰，也快了，郡主前兩日才病了一場，不宜來回奔波，不如進去等皇上吧。」

洛輕寒覺得李奕說得有理，便跟在他身後，進了紫微殿。李奕將洛輕寒帶到上書房門口就沒有再往前了，只是請了洛輕寒自己進去，隨後，他便離開了。

上書房中，布置簡陋，幾乎與一般尋常人家公子的書房無疑。除了必備的書案桌椅，筆墨紙硯，藏書掛畫與幾株綠植之外，也就只多了一個茶室和一個琴房，倒也沒什麼特別。

正當洛輕寒準備轉身尋個位置坐下等乾夜時，卻在不經意間瞥見一幅畫。那幅畫，讓洛輕寒覺得好生熟悉，似乎，是在哪裡見過。

帶著探索，洛輕寒走近了去。

原來，是自己從前畫的那幅《美男啃雞腿圖》。

當時，她剛畫好，還沒來得及收好，便不見了，她找了許久都沒有找到。後來，便不了了之了。

沒想到，竟然會出現再乾夜的書房。

看著上面那兩個男子，一個白衣，一個紫衣，明明都是風神俊朗，瀟洒帥氣的容顏，卻因為嘴裡被塞了一個雞腿而目瞪口呆，看起來傻乎乎的，可愛極了。看著看著，洛輕寒的嘴角就不由自主的浮現一抹弧度，記憶一下子就回到了那年的風林院。

那時，花娘還在，乾夜還只是王爺，她也不曾經歷過現在這些傷痛......他們幾個，每一個人都是好好的，相親相愛。

「我已經記不起有多久沒有看到你像今日這般發自內心的笑了。」

乾夜的出現，打斷了洛輕寒的思緒，讓她一下子便從回憶中回過神來。

「皇上萬安。」嘴角的笑容收起，洛輕寒規規矩矩的給乾夜行了一禮。彷彿剛才那個站在畫前追憶往昔美好時光的人是另外一個人。

乾夜見狀，原本臉上帶著欣慰的表情霎時僵硬。不過一會兒，便恢復如初。只見，他緩步走向前，指著那幅《美男啃雞腿圖》說道：「當日，我在你房裡看到這幅圖時，第一時間是想毀了它。我確實也是那樣做的。只是在即將毀滅它的那一瞬間，我鬆手了。我那時便想著，那是你第一次畫我，雖然將我畫的極丑，沒有絲毫形象可言，又有旁人在一起，但好歹也是出自你手。於是，我便收了起來。就當，是你送我的第一件禮物。」

洛輕寒不知，原來，那幅畫，竟然是那樣不見的。只是，乾夜為何要突然與她說這些？

還未來得及開口，就又聽乾夜說道：「這架箏，是我三年前尋得的，名曰洛靈，聽說是出自百年前一位名家之手。清洛漸漫漫，唯情有凡靈。我原本想著，待我向你求親之日，當作聘禮送與你。只是......」話音一轉，乾夜的語氣中帶著幾分傷心之色。「你消失三年，如今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你，你卻不大與我親近了。細細想來，其實從我們認識到現在，你與我之間，雖然偶有親近，但與泠歌他們，還是有些不同。彷彿，我從未真正的走入你的心裡。」

最後這句話，乾夜是注視著洛輕寒的眼睛說的。

「若是在這之前，也許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可是現在，我想我應該能夠回答你這個問題了。」

「很久之前，那時候我還不認識你們。那時我有很長一段時間，幾乎每天都會做同一個夢，夢裡面，有你，有阿雪，還有阿竹。可是每次夢醒了，我就完全不記得夢中發生的事情。在夢裡，你就像現在這樣，強迫我做我不喜歡的事情......大概是因為這樣，所以，我對你，潛意思里就有著親疏遠近之分，對你，也不如阿雪他們親近。」

洛輕寒難得對著乾夜能夠心平氣和。不是被他逼迫威脅時的無能為力，也不是求他放過竹青時的委曲求全，而是心裏面真正做到了平靜無波。

「我明白了。今日，你便出宮吧！」

洛輕寒一愣，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你方才說什麼？」

「你沒有聽錯。輕兒，我給你自由，放你出宮。」

「那阿竹呢？」

雖然已經做出了決定，可是事到臨頭，心中還是不甘。為什麼？為什麼洛輕寒選中的人不是自己？可他到底是狠不下心來。從太醫處聽聞她最多只有一年的生命時，他便決定給她想要的自由。

「他會跟你一起走。」

「真的嗎？你真的願意放我和阿竹離宮？」

洛輕寒心中的欣喜之情不言而喻，眼角眉梢的笑意藏都藏不住。看著這樣的洛輕寒，乾夜忽然覺得，自己做的這個決定似乎也不是那麼痛苦了，至少，還能看到她笑一場。

「輕兒，若是沒有竹青，你會不會......」

「不會。」

原本心中存著的那點兒希冀，就這樣被洛輕寒給生殺殆盡。乾夜忽然轉過身，背著洛輕寒說道：「去吧，他就在偏殿。」

而下一刻，乾夜忽然就怔住了。身後，洛輕寒正輕輕的抱著他。「阿夜，謝謝你曾經為我做的一切，更謝謝你願你成全我。我自知自己時日無多，餘下的時光，若是能與阿竹在一起，我也就沒有什麼遺憾了。」

身後的重量撤去，乾夜猛地轉身，可洛清寒的身影早已經出了琴房，消失在上書房，飛速跑遠了。

......

馬車裡，洛清寒依舊保持著剛才的姿勢，安靜的靠在竹青肩頭。

她大概也沒有想到，洛子遇竟然是夜魅的弟弟，更沒有想到的是，一年前失蹤的洛子遇，竟然是被乾夜帶走了。再次見到洛子遇的那一瞬間，洛清寒都有些不敢相信，那個在她印象中還只是個孩子的男孩，如今已經跟她差不多高了，說話做事，儼然是一個小大人了。

當洛清寒詢問洛子遇是否願意跟她一起走時，洛子遇拒絕了。他笑著說：「姐姐，謝謝你帶我回家，還給了我名字。可是現在，我找到自己的親人了。而且，夜哥哥他待我很好。雖然清風院的人不多，但夜哥哥會時常陪我玩，所以我從來都沒有覺得孤單。這一月以來，夜哥哥雖還是每日會去清風院陪我一會兒，可臉上的笑容卻比以前輕鬆多了。其實我一直都知道，夜哥哥喜歡姐姐，只是，姐姐已經有竹青哥哥了。所以，姐姐，我想留下來，陪著哥哥，陪著夜哥哥。」

洛子遇自願選擇留下，可見，當初乾夜悄無聲息的將洛子遇帶走，雖然存的是威脅夜魅的心思，卻從未真正的苛待過洛子遇。

這一刻，洛輕寒忽然就放下了。乾夜以前所做的種種，雖然傷害了她，可到底，到了這最後的時刻，他還是放了她，還了她自由。而且，還那麼照顧洛子遇。

洛輕寒離宮不久后，乾夜便下了旨意，封了落葉居。至於那道聖旨的內容，除了皇上本人之外，也就只有李奕和上書房中一位研墨的侍女知道。而見證了那道旨意的那位侍女，便在不久后封了昭儀。

自此，落葉居便成了宮中禁地，任何人不得踏足半步。違令者，死。

只不過後來，有宮女在整理扎記時，偶然發現了一段有關落葉居那位姑娘與皇上的對話。當然，那個時候的乾夜已經年近五十，一舉一動儘是風燭殘年之態。

札記如下：

天乾四十九年冬，十二月二十一日，落葉居外，禾風亭。

帝：「輕兒，你心裡……有沒有一點喜歡過我？」

女子：「沒有，我對你，從未有過一絲一毫的喜歡。我喜歡的，從來都只有阿竹一人。」

帝：「若是我從未做過那些傷害你的事，僅憑自己的一顆真心，對你好。若是這樣，你會不會喜歡我？」

女子：「不會。」

帝：「為何？」

女子：「因為沒有如果。」

帝：「可明明是我先遇到的你。」

女子：「世間之事，從來沒有先來後到之分。我喜歡阿竹，不管他身份地位如何，又或者說他是否喜歡我，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拋開這些所有，我依舊喜歡他。」

帝：「我明白了。」

終始知道問了也是多餘，可是乾夜就是想親口問洛輕寒一句，在她心裡，可曾有過他一絲一毫的位置，哪怕只有一瞬。

大抵這就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吧。

終究是得到了答案，沒有，從未，呵呵。原來這麼多年一直都是自己的一廂情願啊。

其實，從一開始乾夜與洛輕寒表白時，洛就說得很清楚，她不喜歡他，只是乾夜一直都不相信。他總是抱著那麼一絲幻想，總是帶著自我的那一份優越感，認為天下所有的女子就都應該喜歡他，不管是他的身份還是樣貌學識都足以讓那些女子趨之若鶩。

從來，沒有對任何一個女子這樣上心，動心，除了洛輕寒。

大概，人對於自己得不到的東西，或者說並不能輕易得到的東西，越是會有征服的慾望。

以前，對於洛，乾夜是勢在必得，不得到絕不放手。他逼迫洛輕寒服毒，設計竹青……一樁樁，一件件……可是現在，在經歷了這麼多的傷害之後，他不再那麼執著的一定要去得到了。在被他囚禁的這段日子裡，洛輕寒雖然擁有著讓後宮所有女人都羨慕的一切，可是她似乎一點都不開心，甚至屢次逼他殺她。

時至今日，乾夜已然知道，除非洛輕寒死。

喜歡了這麼多年，乾夜又怎麼會真的想要洛輕寒去死。若是如此，當初他就不會在碧水灣等著竹青回來才走，也不會下旨封弋泠歌為逍遙王，召他回京，更不會在天牢看到洛輕寒與竹青抱在一起時，沒有立馬殺了他們二人，而是吩咐好生安頓。

他的目的，從來都只是想要得到洛輕寒而已。

他想要的，從來都只是她的人和心而已，而不是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