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民教衝突
1880年,聖言會德國籍傳教士安治泰來到山東兗州、沂州、曹州一帶,建立教堂,發展教眾。安治泰雄心勃勃,在他的領導下,山東南部建立了12座教堂,有傳教士34人,教徒4000多人。
安治泰等人在魯西南的傳教事業之所以能取得如此大的成就,除了其執著和敬業之外,也與當地經濟貧困,盜賊猖獗有關。在惡劣的社會環境中,底層百姓迫切需要尋求保護。為吸引中國民眾入教,傳教士常常會對其進行利誘,主要通過請人吃飯、送人錢財、賑災救濟等方式。
據巨野某村民回憶:「教民並不是真信教,而是生活沒出路,為窮困饑寒所迫。入教只是為吃教堂供給的饃饃,或用教堂兩吊錢。當時入教的,教會先給兩吊錢,所以當時有民謠:『我為什麼要入教,為了銅錢兩大吊;不給銅錢兩大吊,我就不在你的教。』」
直隸地區也有這樣的民謠:「為什麼要入教,為了六塊北洋造;花完再找神甫要,神甫不給就退教。」
第二次鴉片戰爭中,清政府被洋人徹底打怕了,由列強撐腰的外國傳教士也變得有恃無恐。時人回憶:「神父不把縣官看在眼裡,縣官許廷瑞聽說神父要到縣衙,手忙腳亂,迎到街心,作揖打躬,裝笑奉承。其下屬跪迎跪送,俯首不敢仰視,神父昂首闊步,毫不理會。」
洋神父一旦對中國地方官不滿,就會向法國或本國駐華公使反映;駐華公使會徑直前往總理衙門交涉,以開戰為要挾,強迫清廷干預地方事務;清廷為息事寧人,常飭令地方官按洋神父的意志行事,若處理不善還會將其罷官治罪。
除了土匪團伙和秘密教門,加入教會成了底層民眾尋求庇護的又一選項。「庄稼人要是受了氣,就信教。入教后,依靠教會的勢力就沒人敢欺負他,年歲好的時候連地租都可以少給,說是淹苗,收成不好,也沒人來查問。」
為避免官府的打擊,一些地痞無賴、土匪盜賊也紛紛入教。教民成分日益複雜,泥沙俱下。教會為了發展勢力,對願意入教的人統統來者不拒。
不良教民倚仗教會的庇護橫行霸道,胡作非為,百姓敢怒而不敢言。時人回憶:「神父很厲害,連縣官也不敢惹,教民仗著教會撐腰,打官司時寫個狀紙給神父就行,不用到縣衙過堂就能打贏。」
「教民依仗洋人,連殺人害命都沒事。有個女人嫁給了一個教民,那教民脾氣不好,經常對其實施家暴,那女人氣不過,就上弔死了。他兄弟到衙門去告狀,官府非但不替他申冤,反而把他打了一頓,差點把他關到牢里去。」
列強和教會在中國的強勢地位造成了中國底層社會的分裂,那些沒有加入教會的普通民眾面臨著來自教會勢力的強大壓迫,這種壓迫又難以依靠官府通過正常司法程序得以解決。為了反抗,他們只好選擇以暴抗暴。
時任山東巡撫李秉衡對此看得很清楚,他在與安治泰等人打交道的過程中切身感受到教會勢力的強勢,對普通民眾遭遇教會的壓迫抱有同情態度。李秉衡仇視西人,大刀會主仇西教,秉衡恆獎許之。
到1896年,普通民眾與教會之間的衝突已經非常泛濫而激烈。遇有衝突發生,官府時常遷就教民了結。百姓認為官府不足恃,惟私鬥尚可泄其忿,遂有聚眾尋釁,焚拆教堂之事。劉士端率領的大刀會也由「保衛身家」轉變為「興華滅洋」「殺贓官」,準備公開進行武裝鬥爭。
郝和升,山西人,大刀會會員。在單縣、曹縣、成武三縣交界的太平集上開了個生藥鋪,一人在外,做點小本生意養家糊口不容易。如今年頭不好,生意難做,付現錢的越來越少,打白條的越來越多,競爭又激烈,光這一條街上就有四五家藥鋪,僧多粥少,日子越來越難過。
1896年2月初,眼看春節將至,晚上盤賬時,他發現還有好多賬都沒收,心裡有點著慌,也不忙著做生意了,打算先把欠賬收了好回家過年。次日他拿著賬本一家一家挨個兒去收。
多數人都很配合,把欠的葯錢還了(畢竟臨近年關,人家也要用錢),即使一時還不起也會給他約定一個具體時間,如年後一月、兩月、三月的都有。他對此也能理解,爽快答應了。可收到教民呂登士家時,卻遇到了阻礙。
「我現在手裡沒錢,再緩兩天吧。」呂登士漫不經心地說,眼睛看著外面。
郝和升心頭納悶:「你身上穿著綢子,手上戴著金戒指,圓頭肥腦像個地主似的,怎麼會沒錢?」只沒好說出來。便問:「你打算緩多久?」
「不知道,等有錢了再給你吧,現在說不準。」
一聽這話,郝和升有點惱火,「你這是什麼話,要是一直沒錢,就一直不給了?」
「哎,你做生意的大老闆,還在乎這幾個小錢嗎?隨便去哪兒弄點都夠俺們吃一年了,真是小家子氣。」
「話不能這麼說,你從去年初到現在,拿了十幾次葯,一分錢都沒給。要人人都像你這樣,這生意還做不做了?我也要吃飯,要養活一大家人。」
「得了吧,你就別裝了,誰不知道你家有的是錢。」
郝和升見他耍無賴,惱火地說:「你到底還不還?」
「我不還你能把我怎麼樣?」呂登士滿不在乎地說。
郝和升氣得面紅耳赤,「別以為你是教民就可以賴賬,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那是你利心太重,主教導我們要懂得寬恕。」
「別扯犢子,快把錢拿來。」
「我偏不給,你還能把我吃了?」
郝和升見他如此無賴,氣得爆了粗口。呂登士也不是省油的燈,當即回罵了過去。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就對罵了起來,臉紅筋漲,唾沫四濺。裡屋有個大漢聽見了,走出來說道:「有什麼話不能好好商量嗎,吵什麼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