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明鏡台)
第五十九章
竺承軒若要強行甩開他的手,輕輕鬆鬆就能辦到。
白衣修者不過是強行拔出了一隻手而已,戰力幾乎等於無。
只是他的話,實際效果大於他的手。
別說竺承軒了,即便是沒有被拉住腿的其餘四人,此時也均是一臉懵逼。
掌門知情,卻仍選擇把他們打入思悟崖。
只因讓他們知情,他會很為難?
他可是軒轅劍宗的掌門,第二大劍宗的掌門,他都為難,那得是多大的事?
頓時,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沉默了。
前一秒大家還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下一秒,他們的信念卻動搖了,不知到底該不該繼續。
白衣修者看出他們的遲疑。
他立刻說道:「既然事已至此,就讓他過去吧,不要再追究了,這能有什麼意義呢?「
誰也沒辦法回答他。
意義?
誰能在日常的行為中,給自己找尋意義。
哪怕這件事,他一開始是有意義的,只是白衣修者一句話,便輕易地否定了它。
所以要不要繼續?
這個問題,頓時浮現在每個人的心中。
若繼續,或許他們會後悔,回程路上不斷吐槽著還不如不知道呢。
不繼續,或許以後的某天中他們也會後悔,想著,當時都到泉心殿門口了,為什麼不進去聽一聽?
不論是哪種,都讓人遺憾,都有讓人後悔的空間。
也正是因為如此,這決定,便更加難以決斷。
與此事牽扯最少的鳳天天,也很糾結。
講道理,她一個外來者,其實並不想知道修者們的秘密。
通常這些能活幾百上千年的老妖怪呢,因為活的長,對時間反而沒那麼珍惜,秘密一牽扯,說不定就是好幾代,再說不定,還牽扯到什麼歷劫神仙轉世,總之扯皮他們最在行,麻煩得要命。
……如果和她本身沒啥關係的話,那就,再見吧,下一個。
所以她也和所有人一樣,在原地糾結。
就在此時,天邊忽然傳來一道低沉男音,直通幾人的腦內。
「事已至此,不必再鬧了,你們到泉心殿來吧!想知道什麼,由本尊來告訴你們!」
鳳天天恍然望向遠方,這是她根據靈氣的走向,判別的聲音主人的位置。
同時這聲音,鳳天天記得自己也聽過一次。
倒不是她的記憶力有多超群,只是對她使用如此傳音之術的人,少之又少。
修真界幾乎人人都有傳音玉牌,哪怕不學習複雜的萬里傳音之術,也不影響他們之間的交流,因此低級別的修者,很少花時間在學習此術上。
鳳天天記起,初賽她到軒轅劍宗來,那時莫虛白和軒轅劍宗參賽者們之間的氣氛,還劍拔弩張,她幫助師兄出頭,曾碰瓷,呃……索要過醫藥費和精神損失費。
竺承軒和李正初兩窮劍修當然賠不起,只有軒轅劍宗來賠。
當時就是這聲音,把她開出的加碼,直接打了個對摺。
還無視她的威脅,大有「流言你要傳就傳,反正我的不怕,東西我只給這麼多,愛要不要」的架勢。
聲音主人可謂,強,且不要臉,天下無敵了。
鳳天天對此事,印象很深。
她原本以為,傳音之人,或許是峰主一類的,比如竺承軒這幾人的師父。
卻未曾想到,他竟然是軒轅劍宗的掌門。
雖然那道聲音,讓他們去泉心殿,可眾人還是遲遲下不了決心。
他們依舊僵在原地。
那道聲音繼續說:「若你們想來,半個時辰內來。若不想,軒轅劍宗的弟子照舊去思悟崖領罰,另外兩位小友,請回吧。」
決定權,再次回到了他們手中。
選擇遠比實幹更困難。
但這次莫虛白卻並未糾結。
他呼出一口長長的氣,說道:「去是後悔,不去也是後悔。天奇師兄的死,我記在心中多年,不管這仇我能報,還是不能報,我都要知道,才能做出下一步的選擇!」
莫虛白朝著泉心殿的方向走去。
他甚至都沒問其他人的意見。
因為不管其他人什麼選擇,他的選擇都是想要知道。
他的步伐非常堅定。
竺承軒、李正初和魏翰三人,面露掙扎之色。
數秒后,他們的表情輕鬆了起來,眼神定了下來,他們也大步走向泉心殿。
只有鳳天天,身為局外人,她反而最難抉擇。
直到幾人的身影都快消失在她的視線範圍內了,她才一咬牙,一閉眼,喊了句「不管了」,便向他們的方向衝過去。
倒是她前腳剛走,後腳那白衣修者便慌忙喊道:「你先幫我們解開呀!」
鳳天天擺擺手:「我相信你可以自己做到,加油,獨臂俠!」
白衣修者:「……」
去你的獨臂俠!你才是獨臂俠!你門派上下都是獨臂俠!
幾人順著一條幽靜小路走了一會,忽地面前豁然開朗,大氣簡潔的泉心殿映入眾人眼帘。
銅頂在日光下熠熠生輝,整個大殿在光芒的加持下,散發出一股神聖不可侵犯的氣息。
一隻白鴿停在大殿正門前,它在回頭看幾人。
五人走過去,白鴿便往裡面走一段,似在引路。
眾人跟著白鴿一路向里,來到一處堂屋前,白鴿撲棱著翅膀飛過去,停在一位灰衣道人的肩膀上。
竺承軒三人畢恭畢敬行禮。
「見過掌門。」
莫虛白也如此:「見過薛掌門。」
鳳天天對著師兄的禮,照模子畫瓢,有樣學樣。
這時,幾人才抬頭。
鳳天天得以見到天下第二大劍宗,軒轅劍宗的掌門,薛子辛的樣貌。
他穿一件灰色道袍,衣服從顏色到樣式,都很樸素,怎料如此平凡之物,愣是壓不下來此人繁花似錦般的美貌。
長眉若柳,微微下垂的眼蓋不下眸中氤氳,黑髮如雲,半卧在軟塌上身姿舒展,半點不覺羞恥。
那白鴿,停留在他的肩膀上,乖巧得好似擺件。
鳳天天看了一眼,忍不住去看第二眼。
她整個人,震驚到無以復加。
就她見過的幾個掌門,從謝雲淵到魏行止再到這個薛子辛,那是一個賽一個的好看,好看得自帶氣質,各有特色。
知道的,曉得他們是各大門派的掌門,強悍無比。
不知道的,光看畫像,要不以為他們是高門公子,要不,還以為是哪個女皇帝的寵臣呢!
這不禁讓鳳天天懷疑,修真門派的掌門,是不是靠臉選的,而不是靠實力。
總之,美色當前,不看白不看。
反正也是還過價的交情,剩下的那一半,就以色.相支付吧。
哪怕此人雖姿態慵懶,可威壓依舊可怕,鳳天天卻半點不在乎,直勾勾看得坦蕩。
她也搶了個好位置,薛掌門的正對面。
然而鳳天天還沒來得及多看兩眼,薛子辛便揮揮手,有些厭煩地道:「別都杵在面前,像根木頭似的,在這破山上,看樹看得還不夠多嗎?找個位置坐吧,別站著招人煩。」
竺承軒惶恐道:「弟子不敢,弟子站著便好。」
薛子辛:「我說的,你不敢也得敢,都給我坐。」
鳳天天立刻找了個離他最近的位置坐下。
哇,這掌門好辣,我好喜歡!
其他人也迅速找位置坐下。
薛子辛翻身從軟塌上坐了起來,他想了想,才緩緩說道:「若你們只是想知道誰殺的蒙玉龍,這個問題很簡單,我立刻能告訴你們。」
很簡單嗎?
三人有些疑惑。
薛子辛:「是你們師父,韓鴻熙。」
「不可能!」李正初立刻站起來,大聲反駁。
「師父他為什麼要殺自己弟子?」竺承軒問道。
「是啊,師父為什麼要殺蒙師弟,他犯錯了嗎?」魏翰也問道。
面對三人極力隱忍,依舊暴怒的提問,薛子辛仿若視若無睹一般,眉毛都沒帶挑一下的。
他說道:「你們師父已來到殿內,不如讓他親自告訴你們,這是不是真的。」
他拍了拍手。
緊接著,韓鴻熙從側門走進來,他目光晦澀,雙唇緊抿。
韓鴻熙站到薛掌門身側,只是儘力平靜地說道:「掌門沒有說錯,是我殺了玉龍。」
他聲音里幾乎不可察的微顫,暴露了他的情緒。
「為什麼?!」三人齊聲問道,他們的眉頭緊鎖,視線也死盯著韓鴻熙。
三人眼前的世界,幾乎在頃刻間,被全部掀翻顛覆。
師父殺了師弟……為什麼?這不可能!
他們不願意相信現實,現實卻在眼前,毫不留情地繼續上演。
韓鴻熙側過臉去,他悄悄瞥了一眼薛子辛,薛子辛沒什麼表情,正是因為如此,更顯得他諱莫如深,韓鴻熙咬牙,愣是沒再多說一個字。
這事,他有權知情,卻沒權告知。
一切要看掌門的意思。
薛子辛緩緩說道:「你們想知道真兇是誰,這是個簡單問題,因為韓鴻熙是我軒轅劍宗的人,我有處置的權利。至於說韓鴻熙為什麼殺蒙玉龍,這就來到了後面一個困難的問題,那是我不能解決的問題,現在不能,或許以後也不能。」
他的這番言論,倒是稍稍熄滅了一點三人的怒火。
莫虛白趁機問道:「薛掌門,我冒昧加問一句。天奇師兄,也就是湯天奇,不知您是否還記得……他的死,也是韓峰主幹的嗎?」
薛子辛回憶了一下這個名字,才說道:「不是,湯天奇是他師父殺死的。」
湯天奇和竺承軒他們並非師出同門,也正是因為湯天奇的死,莫虛白才轉投至韓鴻熙的門下。
但沒過多久,莫虛白也離開了軒轅劍宗。
這段問答,更是將幾人的好奇心勾到了極點。
「到底是為什麼?!」三人問道。
薛子辛說道:「其實對於分神期的修者而言,也不是什麼秘密。等你們到了分神期,也會知道。」
薛子辛凝視著遠方,回想起這些年軒轅劍宗折損的年輕修者,其中不乏他的愛徒,他不禁長嘆一聲。
「既然你們執意知道,那便現在告訴你們吧!」
薛子辛說道:「整個大陸,一共有六根天柱,你們是知道的吧?其中中洲的天柱最為特別,它一共有兩根,其中一根,同其餘的天柱沒有任何區別,還有一根,有自己的名字,叫明鏡台。」
「那也是唯一一根,上屆能與我們傳遞信息的天柱。」
「明鏡台的位置,也不是什麼秘密,它就位於中洲密林的深處。中洲密林的內圍、中圍和外圍,都設有結界。上次你們去密林挖髓玉,應該也知道這點。結界即是為了保護你們不被密林內側的妖獸所傷,也是為了防止你們進入深處,找到明鏡台。」
「明鏡台旁邊,一直有專人守護。這裡的專人,都是各大門派派出的精英,按照制定好的班表輪換值守。」
說到這裡,鳳天天不禁問道:「有結界的話,一般人也很難進去吧?維持結界需要一撥人,看守明鏡台,又需要一波人。這個任務,是不是有點重合啊?」
薛子辛點點頭:「誠然,若只是用以保護明鏡台,這守備力量有些過於了。事實上,其餘五根天柱,各大門派也只是用以結界保護。」
鳳天天立刻明白,看來這不同於其他天柱的明鏡台,有些不一樣的功能在身上啊。
薛子辛話鋒一轉,道:「上屆仙魔之爭已有數萬年之久,想必這點,各位修者有所耳聞吧?」
畢竟是大家以後想飛升的位置,關於上屆的傳聞,大家或多或少,都聽說了一點。
雖然如今修者分為正道和魔道,但其實,不管正道魔道,都是人類修者。
可上屆就不一樣了。
上屆的仙魔之爭,可是仙族和魔族之爭,種族都不一樣了,打起來自然更殘忍更可怕。
而人類修者,哪怕是魔道,只要得悟的大道不出太大的岔子,其實飛升之後都是成為仙族,現在只是因為大家行為有高有低,被人為地分成了正道魔道而已。
只有妖族,也就是之前抓鳳天天的巨狼啊赤雷蛙什麼的,得道飛升后,才會成為魔族。當然其中也有特例,成為仙族的坐騎,抑或一方聖物之類,在此不多提。
大家搞不懂他的話題為何從明鏡台,轉移到上屆的仙魔之爭。
眾人愣神之際,薛掌門又道:「據我所知,最令仙族感到棘手的,並非純正的魔族,而是從仙族墮落,擊退不了自己的心魔,轉變成魔族的那批仙人。」
「仙族們發現,這些成魔之人,在他們還是修者時,大多有跡可循。」
「於是明鏡台每隔一段時間,便會穿出某個門派某位修者的名字。大抵是這位修者,日後將成為魔族。」
說到這裡,秘密揭了個半開。
剩下的一半,他們也足以窺見事情全貌。
可薛子辛仍在說:「仙魔大戰,仙界靈氣逐漸枯竭,天柱脆弱,天梯漸隱,這直接導致下屆的靈氣也漸漸枯竭。我泉匯山靈脈千年前至少百條,如今,各峰只餘一至兩條,清溪峰僅剩三條,總共不過五十餘條,已枯竭近半。」
「即便如此,按照此法行動,我們也只能降低靈脈枯竭的速度……瘴氣不斷侵蝕靈脈,仙魔之戰依舊沒有停止之勢。」
「若靈氣徹底枯竭,等於斷送了下屆萬千修者的修仙之路。」
話音至此,本著迷盯著薛子辛臉蛋看的鳳天天,她的臉色逐漸陰沉,她的神情逐漸嚴肅。
直到這一句。
鳳天天恍惚想起,她師父曾說過的話。
她問師父,他找的法器是什麼。
謝雲淵說他也不知道,但那能保萬千修者的修仙之路。
可若是這種制度……
鳳天天很明白,這種制度,並非一兩個掌門,就能左右的。
它或許已實施了上萬年!
代代流傳,已成為思維定式,誰敢質疑?
她刷地站起來,幾乎出自本能。
鳳天天沉聲道:「若是如此,這仙,我不修也罷!」
在場所有人的視線,齊刷刷看向她,包括薛子辛。
薛子辛並未發怒,他反而勾唇,相似回憶起什麼趣事般,笑了。
「你師父,也就是謝雲淵,曾說過一模一樣的話。」薛掌門淡笑著,四周卻春意盎然,「你真不愧是謝雲淵的徒弟,這臭脾氣,也一模一樣。」
鳳天天:「呃……」
她頓時氣勢全無,心裡只想著一句話:師父,你留點路給你的弟子啊!你話都說完了,事都干光了,叫我們怎麼裝逼?
真是……
把這個逼還給我裝啊!!!
即便心裡想的是這,鳳天天卻打心底里,生出了點奇妙又柔軟的情緒。
這是她從未經歷的。
卻並不反感。
果然,她沒看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