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虎沐晨光方睜眼 犬染夜風愈乞憐
一陣勁道的風推著烏雲遠去。月兒見沒了遮擋,索性褪去嬌羞,縱情的釋放著她的魅力。額前吹散的一縷發若即若離的挑逗著臉頰,弄得方升有些痒痒。他攬著面如白紙噤若寒蟬猥瑣男的肩膀朝黑臉大漢走去。
小巷裡的人躺得遍地都是。只有小部分絲毫不顧及形象,橫七豎八的攔在了路的中間,或痛苦的叫喚,或蜷縮著嚶嚶。大部分人則捂著頭,捂著胸,捂著肚子,總歸要捂著一處,他們統一緊緊的貼著牆,碼得整整齊齊。吃了一刀把那漢子,總算是緩了過來,唯一蹲著的他鶴立雞群,顯得那麼的不合時宜。猶豫著正要合群的躺下,身後躺著的兄弟說話了「小心點,別壓著我。」只見他眼睛似閉非閉,壓抑著嘴巴的動作,聲音當然大不到哪裡去。
方升帶著猥瑣男走到黑臉大漢的身前,鬆開攬著的肩膀推了一把。猥瑣男噗通就跪到了地上,他磕著頭說著極盡卑微的軟話,總而言之就是饒條狗命,幹啥都行。黑臉大漢心頭好不容易擰緊的弦鬆了。雖說他這個狀態擰得再緊好像也沒什麼用,但這一松身子頓時又感覺輕快了不少。他都沒拿正眼瞧猥瑣男,扶了幾下總算是扶到了方升的肩頭「多的話就不說了。你就是我親兄弟!待我先收拾了這廝,咱再找個地方慢慢敘。」說完顫顫巍巍的走向了一旁散落在地泛著冷光的刀,彎腰恍恍惚惚的掏著。幾次眼看著就要拿到,卻還是握了一泡幻影。黑臉大漢直起腰來,沉沉的呼了口氣沖猥瑣道「還想要你爺爺的命!你給老子等著,我拿起來便先送你上路。」又彎腰忙活了起來。
猥瑣男知道此時就算說得自己渾身是嘴黑臉大漢也不可能聽得進去一句,待他提刀過來,自己就該捧碗喝湯了。猥瑣男回身一把抱住方升的大腿哭爹喊娘的哀求著。方升皺了皺眉沒有說話,他的本意是想讓黑臉大漢再教訓教訓猥瑣男,出一口氣罷了,不想輕易的傷了任何人的性命,不然這條小巷怕是早已血流成河。
「師父!您這麼厲害殺過人嗎?」習武不久的方升撿起被師父隨手一石子便射死的野兔。
「殺過如何,沒殺過又如何?」師父慈愛的摸著方升的頭。
「我不知道,就是好奇。突然想到的。」
「殺過,很多,很多。」師父沉吟了片刻平淡的說著,彷彿在說一件與他無關的小事。
「那我以後武功要是像您這般厲害是不是也會要殺人?」方升作勢打了幾拳。
「這世上沒有武功的也在殺人,武功再高的也會被殺。」
「……那……您殺的都是壞人嗎?」
「如果我是個大壞蛋,現在有個人把我殺了。你覺得他是好人還是壞人?」
「那……我就不殺人!別人要殺我,迫不得已的時候我再殺他!」
「什麼叫迫不得已?當你能殺一個人的時候,就有了不殺他的選擇。」
「您都把我搞糊塗了!您就不能直接告訴我該怎麼辦嗎?」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只能說咱們投胎選的時辰不好,生在這個亂世道。就是在殺與被殺中徘徊。我若教你仁慈,你越是善良也意味著越是危險。我若許你殺伐,人性泯滅世間便再無光明可言。」
「我不是很明白。」
「今天我只能這麼說,就像這個兔子,能填飽咱們爺倆的肚子。它的死便是你我的生。如果僅僅是為了將它打死,又棄之不用,便是濫殺。如何決斷看你自己吧。等哪天我想到了更好的答案再告訴你吧。你這麼聰明,要是先想明白了,也別忘說給我聽聽。只是你記住,無論如何你都是我的好徒兒,現在我們就考慮如何消滅它吧!」師父提著兔子耳朵揚了揚。
方升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開心得笑著。
「願你遇見的皆是這世間的美好,邪祟惡鬼便讓我替你一一斬盡。」
方升猶豫著要不要勸勸黑臉大漢,勸或不勸都不妥當。猥瑣男抱著他的大腿拚命的搖晃著,搞得他有些心煩意亂「你鬆開!讓我想想!」猥瑣男彷彿沒有聽到,搖得越發的使勁。方升沒有辦法,一把推開了他。猥瑣男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趕忙又爬到了方升的腳邊,頭磕得咚咚響「哥哥!爸爸!爺爺!祖宗!求求你!別想了!再想我就要涼透了!」方升有些不齒,正要說話,只聽得黑臉大漢那傳來一聲巨響。
兩人轉臉望去,竟是那黑臉大漢頭一栽側倒在了地上。方升趕忙上去查看,猥瑣男不禁大喜,站起身來拔腿就跑。方升喊道「站住!」猥瑣男哪有那麼聽話,只恨爹娘沒再多生兩條腿,給兩條胳膊有啥用?方升也懶得再多費口舌,隨手摸起一塊小石子朝猥瑣男擲去,正中膝窩。猥瑣男只覺得腳下一軟便撲倒在地,連滾帶爬的站起身來還要跑,腳有些使不上力。他踢了踢身旁牆邊的人,想找個幫手助他一起逃命,卻是一點動靜也沒有。「我勸你就站在那,別逼我再動手!」方升的話冷不丁的再次響起。猥瑣男的內心是拒絕的,可現實卻讓他不得不認命。
方升蹲在黑臉大漢的身邊,將他翻過身來平躺著。背剛著地,鼾聲漸起。竟然已是睡了過去。方升有些汗顏,但知道黑臉大漢沒有大礙也放下心來。
猥瑣男見方升一步步走來,渾身都覺得不舒服。此時他之前踢了踢沒有的動靜的那人竟是又往牆邊挪了挪,硬生生的想要鑽到牆裡去。猥瑣男沒有注意到那人的動靜,他此時的心思都在方升身上,琢磨著還有什麼沒有說過的軟話能來上幾遍,別讓方升覺得乏味或許心情還能好點。
方升走到跟前也沒有多話,左一拳右一拳的卯在了猥瑣男的臉頰上。猥瑣男都沒來得及演說他急智之下準備的饒命稿便被打的七葷八素,若不是那求生的慾望死死的拎著他,怕是已經癱倒在地人事不省。嘴裡那原本已經遭受過一次風波損兵折將的牙,此時仍舊堅挺著的鳳毛麟角,折戟沉沙的敗將被猥瑣男一陣咳嗽夾著血和唾液噴了出來,一顆虎牙搖搖欲墜,終究沒逃過猥瑣男舌尖的試探,當場陣亡。
「這一拳是替白天那姑娘打的!這一拳是替那黑臉漢子打的!好了!你現在可以滾了。我今晚就住這,你要還想報仇再帶人來好了。就是不知道你身上還有什麼東西不想要了。」方升說著,目光在猥瑣男的身上遊走。猥瑣男用力的捂著嘴,忍著痛,頭儘可能的搖著。他真的不敢想象,要是再帶人來報復會不會又牽扯出別的風波,回去定要好好的燒上幾炷香,驅一驅身上的邪,否則一天之內怎會有兩場血光之災。見方升再無吩咐,猥瑣男艱難的轉身,凄慘的朝巷子外走去。
方升也懶得管其餘的人,徑直回到了黑臉大漢的身邊將他搬到了院子里。還真是有些沉,他扶著黑臉大漢慢慢在滿是雜草的院里躺下,院子的破門便合上了。夜又回到了以往安靜的模樣。過了許久,小巷裡躺著的人爬起來了一個,他朝荒院探了一眼又四周望了望,謹慎輕緩的溜走了。他身影消失的那一霎,原本躺得安詳的眾人一個接著一個都站了起來,當真躺在地上不能動彈的只有寥寥數人而已。眾人皆是躡手躡腳的行動著,被搬運的傷員一旦被牽扯到了痛處立馬就會迎來幾隻不約而同的手捂住他的嘴。除了蟲子叫得正歡,誰也不敢發出聲響。彷彿都懼怕驚醒了荒院之中的厲鬼。
夜涼如水。
黑臉大漢聽著陣陣忽忽聲,覺得脖子有些刺撓。頗不情願的睜開了眼。在陽光的猛烈衝擊之下,眼睛有些不適應。頭疼得厲害,胃裡燒得正烈。他雙手撐地坐了起來,扯了一把荒草,看著身下的土地不禁想問三個十分經典的問題。
「你醒了?」突然有人問道,聲音既陌生又熟悉。黑臉大漢尋聲看去。只見一個有些邋遢的青年在練著拳。他下意識的應了一句,努力的回想著昨天的事情。方升一套拳還沒打完,也不多言,專心的繼續操練。
黑臉大漢閉目沉思著,一炷香的功夫總算是想起了所有的事情。方升也剛好練完正做著最後的調息。黑臉大漢站起身來豪邁的笑道「哈哈哈!昨晚當真是多虧兄弟了!英雄出少年!小兄弟身手不凡啊!」說罷仍覺得語言難以表達他心中的熱情與感激,上前就要來個大力的熊抱。
方升連忙用手指抵在黑臉大漢的肩頭不讓他靠近,滿臉的拒絕。黑臉大漢有些納悶,方升的嘴朝黑臉大漢的胸前擼了擼。黑臉大漢此時也發覺前胸有些冰涼涼的,他疑惑的低頭看去,那叫一個噁心。胸前沾滿了殘羹冷炙,都不用特地去聞,但凡鼻子還能出氣,哎呀,那味道都不願提起。方升昨晚本還躺在黑臉大漢的身邊不遠,可當人體噴泉開啟的那一刻,他都恨不得把黑臉大漢扔到街上去。
黑臉大漢有些不好意思,頭一眼還覺得方升有些邋遢,原來兩相比較竟是小巫見大巫。扯了一大把草揉成團轉過身收拾了起來。隨意的擦了擦,他一把握住方升的腕子笑道「走!上家裡去,咱們兄弟好好的敘敘!」方升道「我只是等你醒來,我還要……」話沒說完黑臉大漢大手一擺「不打緊,走走走!上哥哥家裡去,咱們兄弟遇見就是個緣分!單憑這個就值得好好乾上他幾大碗!哈哈哈哈!」
兩人走出冷清的小巷,融進了喧囂的人流里。陽光甚是通明,春色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