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黎明殺機

第一章.黎明殺機

臘月隆冬的東牙山,大雪漫天紛飛,萬物景象在這等嚴苛氣息下俱為靜默,連呼嘯不已的狂風,也冷冽的凍結在半空中嘎然而止,竟似不敢在這等冰封時節咆哮造次。

即便是足可並轡而行的通山大道,在漫山銀白的覆蓋下,彷彿千百年以來都是生人勿進的遺世絕境,一眼望去,除了蒼白還是蒼白。

鵝毛般的雪片飄落在這奇峻高聳的山徑上,也堆積在路旁頑強的枯樹上,愈來愈沉重的積雪壓得枯枝格格作響,兩者間竟似在較著死勁,看是枯枝先承受不了積雪之重,還是積雪不耐枯枝的萬般糾纏。

一陣疾風襲過,彷佛暗地幫了枯枝一把,直把搖搖欲墜的積雪使勁推落,連帶牽引著滿樹的銀白紛紛灑落,猶如一片飛瀑重重墜下。

當下,只聽得一絲與眼前景象極其唐突的微弱呻吟與積雪墜地的撞擊聲同時發出,也同時隱沒。

這聲呻吟雖然既低沉又短暫,卻足以讓蟄伏在冰雪中等待獵物的一頭灰狼精神大振,因為這聲呻吟代表著入冬以來出現在此地的唯一活物,那頭灰狼知道牠不能錯過這個等待已久的獵物。

灰狼伏著身子,極其緩慢的朝發出呻吟的方向移動,牠必須緩慢,因為此刻不能驚動獵物,牠對此擊勢在必行,那聲呻吟不但透露出獵物的蹤跡,也透露出那獵物正處於極其虛弱的狀態。

與灰狼一樣是在雪中的蟄伏,那聲呻吟是隱藏在一片冰雪覆蓋的白色毛氅下,這是他沉潛在此的第四個時辰,若非那片瀑布般的積雪重擊在身上,他會再繼續蟄伏下去,一直等到臘月初十的黎明到來。

只是這片落雪不但重擊在他命懸一線的身軀,同時也撬開他隱忍緊閉的牙關,連日長途奔逃的疲憊不堪和屢遭追殺留在身上的無數傷口,都不曾讓他稍露半點聲息,眼看再過個把時辰就將迎來臘月初十的黎明,這聲呻吟卻讓他的行蹤暴露無遺,因而前功盡棄。

在冰雪中等待著這聲呻吟的並非只有那頭飢餓的灰狼,數十丈外還有幾雙比灰狼更為饑渴冷酷的眼睛,他們同時也感受到了這聲等待已久的呻吟,此刻的他們,同樣也在冰雪中足足等待了四個時辰之久。

那聲呻吟雖然早已消失在呼嘯的風聲里,但隨著灰狼一步步的逼近,取而代之的竟變成清晰可聞的粗重氣息,灰狼意識到前方不過是只虛弱的獵物,已經虛弱到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虛弱到無法將粗重喘息隱藏在風雪之中。

灰狼對此獵物志在必得,面對如此虛弱的呼吸聲,就算對方是頭熊,牠也有把握一擊必殺,儘管一眼望去仍是一片蒼白,但是牠知道在那片蒼白之下,有牠心喜已久的獵物,現在,就剩一躍之遙了。

而潛伏在遠處冰雪中的那幾雙眼睛,更是喜不自勝的看著灰狼步步趨近獵物,他們暗自慶幸如果沒有老天爺賦予灰狼這般卓越的狩獵能力,也許他們還得在冰雪中再等上幾個時辰,甚至直到失去獵物。

也就是灰狼的這個天賦,為他們補上這臨門一腳,依循著灰狼行進的方向望去,他們幾乎也能看到前方冰雪中那既輕微又明顯的起伏與顫抖,他們確定這就是自己追殺了多日的獵物。

那白色毛氅下的虛弱身軀已經感覺到迫在眉睫的殺機,它所帶來的寒意遠甚於漫山冰雪,他緊緊握著手中的半輪彎刀,暗自乞求蒼天再多給他一點時間,只要再半個時辰就能迎來臘月初十的黎明,但籠罩他周邊的寒意卻不願再給他任何時間。

白色毛氅下的喘息起伏愈來愈大,他感受到自己的呼氣已經遠多於吸氣,自己怕是無法見到近在咫尺的黎明了,死,終歸要一死,但那個天大的消息無論如何不能斷送在自己手裡。

他必須留下點蛛絲馬跡,這是此刻他唯一能做的事,於是他脫下靴子,盡其所能地將腦中所記的圖案刻在靴底,他不確定是否有人會在積雪中發現這隻靴子,也不確定發現的人是否能注意到他留在上面的圖案,更不確定看到圖案的人是否能看懂其中的意思,但這已經是眼下他唯一能做的事。

此時,灰狼動了。牠惡狠狠地鎖定那張白色毛氅,縱身一躍撲向那個虛弱的呼吸,這種距離的撲殺牠從未失手,牠有把握能一口咬住獵物的咽喉。

同時,白色毛氅也動了。他揮舞著半輪彎刀,整個上半身籠罩在刀光之中往樹上躍去,他在乎的並不是那頭飢餓的灰狼,不論再怎麼虛弱,解決那頭狼對他而言只是手起刀落的瞬間,真正的威脅是潛伏在灰狼身後的那幾股殺氣。

面對那幾股殺氣,他知道無論如何都無路可走,此刻選擇奮力往上騰躍,是因為他必須遠離那隻刻有圖案的靴子,只要靴子安全,他的死或許也沒那麼可惜,或許他還可找到一絲機會攀到樹上,或許他還可以從這顆樹再躍向另一棵樹,或許他可以再……。

不過,現實生活中並沒有那麼多或許。數把利劍已經從四面八方同時穿透那張躍在半空中的白色毛氅,多日來的長途奔逃、滿身的刀劍創傷以及對臘月初十黎明的期待,都在這一瞬間結束了。

那群人望著白衣毛氅確認其中之人已然死絕,匆匆的搜索了一下屍身後,只聽得其中一人低聲說道:」天快亮了,趕緊走!」

他們四下環顧一圈,再次確認現場除了那隻捨不得離開的灰狼外更無一物,便迅速消逝在蒼白的冰天雪地里不復蹤影。

撲空的灰狼因獵物的失而復得而喜出望外,得意的一聲仰天長嘯召喚著遠方飢餓的夥伴,只見十數只灰狼從四面八方聞聲而來,貪婪而徹底的迅速完成對獵物的分食。

霎時,這條直指東牙國的通山大道又恢復原來的一片死寂,遠方太陽還沒升起,距離臘月初十的黎明只剩半個時辰不到。

通山大道的盡頭是進入東牙國的唯一關隘,那是一堵由無數黑、灰、白三色錯落的石塊、岩片所砌成的通天石牆,石塊與岩片間的排列細緻綿密,既不透風也不透光,把牆的兩邊分成互不往來的世界。

也因為這堵牆高聳接天,即便鳥獸也難以越過,這道看似永無止盡的牆便被牆外的萬山諸國稱為無止牆,而牆內的東牙國則將其稱為護國封印,千百年來,它就代表著東牙山與萬山諸國之間的界碑。

半個時辰之後,這座無止牆將為了迎接成千上萬的各國祝賀使團而撤除,眼前通山大道的這片冰封寂靜也將被來自萬山諸國的千乘萬蓋所驚醒,絡繹不絕的車隊、人潮將幻化為一條五彩繽紛的百里長龍從山下直奔無止牆,朝著東牙國在臘月二十舉辦的法誕大典而去。

法誕,是萬山諸國每個國主受命掌國的儀式。在這個日子,東牙山的四大山主授予該國國主法統繼承的身份與權力,法誕之日,就是該國國主正式掌印治國之時。

萬山諸國共計九十有九,東西橫跨萬餘里,南北縱貫三千里,國與國間彼此常為股肱、唇齒之依,當然也有數百年未曾謀面相交的陌路過客,不論是親疏貴賤或彼此利害關係,都使個別國家法誕典禮的重要性天差地別。

但東牙國不同於此,它是萬山諸國中最重要的存在,即便它只是一個地處高山峻岭的蕞爾小國,即便舉國人民不過萬餘人,相較於許多萬山諸國來說,這樣的規模頂多是個較大的莊園或家族,然而,這麼一個小國的法誕典禮在各國眼裡卻是重中之重。

因為,東牙國世代肩負著守護東牙山的使命。

東牙山,又稱為萬山,是萬山諸國信仰、力量與權力的來源。千百年來,東牙山守護著萬山諸國,規範著萬山諸國的曆法時序、帶領著萬山諸國抵禦外族侵略、維繫著萬山諸國政權更替秩序、確保著萬山諸國黎民百姓生計。

相傳千萬年前,東牙山不過是個不毛之地,延綿三千里長的荒漠峻岭,別說飛禽走獸視此為禁地,就連水草苔蘚也難見蹤跡,唯一會出沒在這片廣袤之地的只有極為少數的修道之人,他們本就以刻苦清貧自持,因此東牙山這片苦寒之地正好是他們的極樂凈土。

就在一個無人預期的寒冬惡夜裡,天外突然飛來一大巨石,挾著風雷之勢落在東牙山之巔,將原本一座高大渾厚的東牙主峰劈裂成四座各自挺立的山峰,自此之後,東牙山神奇的迎來花團錦簇、水草肥美的蓬勃生機,成為一片欣欣向榮的錦繡世界。

有一說指天外巨石將靈氣帶到這東牙山,強大的能量剎那間對山上修道之眾加持灌頂,以助其修成正果;也有一說指山上修道之人蔘悟天機,眾人的修為感化了東牙山的守護天神,特降神石坐鎮東牙山,並助其開山定居,奠定了萬山諸國繁衍之基。

不論此間傳說孰為真假,萬山諸國的先人的確是來自東牙山上四大山頭的門人後裔,他們胼手胝足的沿著東牙山周遭開疆闢土、開枝散葉,經過數千年來的血汗交織,終成今日之萬山諸國。

因此,萬山諸國是個以東牙山為根本的族群,他們的信仰、力量與權力都是來自東牙山,東牙山自從天外巨石帶來無窮能量后,四大山主將東牙山的各種能量化煉出能結合兵法、武功、農耕、醫療、牧養、建築、漁獵、礦采等的術法、仙勢與印訣等,賦予萬山諸國及其子民永續生存的能力。

隨著萬山諸國的規模愈來愈龐大,彼此間的利益爭奪與權勢傾軋也愈趨嚴重,許多山下的仇恨計較也逐漸蔓延到東牙山上的清凈之地,四大山頭為避免山上沾染到山下的俗世困擾,因此在六百年前宣布永久封山,並以無止牆將山內與山外明確分開,自此若非四大山主召見,萬山諸國只能透過東牙國來與東牙山進行聯繫。

因此,東牙國在萬山諸國的重要性可見一般。

長年以來,東牙國人世代飲用東牙山的水、呼吸東牙山的空氣、食用東牙山的谷糧、作息於東牙山的晨昏,他們的骨血來自於東牙山的培育,並與東牙山的能量合而為一,因而支持著東牙國人發展出強大的力量和高深的智慧去守護東牙山與萬山諸國。

是以出席東牙國主法誕代表著萬山諸國見證東牙國的法統傳承,也代表接受新的東牙國主成為東牙山的代理人,即便是在臘月二十這種尷尬的日子舉辦法誕大典,萬山諸國仍需排除萬難,犧牲各自的新年節慶,讓各國王儲親自率團出席。

能夠親臨東牙國對多數萬山諸國來說是個特殊的機遇,東牙國的職志就是守護東牙山的周全與寧靜,鮮少主動與他國聯繫往來,因此東牙國與東牙山一樣身處長年封印,即便萬山諸國也難得其門而入,偶有國與國之間必要的外交禮賓事宜,往往是由東牙國派員出訪,是以東牙國對萬山諸國來說既是高不可攀更是深不可知。

尤其東牙國主的法誕典禮更是數十年難得一遇,東牙國人受東牙山庇護,人人武藝精湛、長壽體健,上任國主福開盛享年一百有六,在位近七十年,換句話說,上次的東牙國法誕典禮已是七十年前的往事,曾經參與過當年法誕的人多已不在人世,為了避免各國國主與東牙國主總是終其一生難有照面機會,因此約定俗成,只要是東牙國的法誕典禮,領銜出席者多以各國儲君為之。

此次適逢東牙國法誕大典廣開國門,實乃萬山諸國難得一見的盛事,各國收到東牙國發來的請柬,無不隆重以待,除了由各國儲君精選各自菁英翹楚共襄盛舉外,更是竭盡所能的搜羅各種珍稀異品,以示對東牙國主的重視,畢竟這等堂而皇之與東牙國主結交的機會可不多得。

另一方面,做為東道主的東牙國對此更是戰戰兢兢,東牙國經年專註於東牙山的護衛,舉國上下人人皆兵,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婦幼百姓,人人習武修術,唯獨對於外交禮儀及應對進退並不上心,畢竟數十年才一次的繁文縟節,不值得日常就當回事來折騰自己,因此對於一口氣要招待近百個諸國使團,對東牙國來說,無疑是個極大的挑戰。

儘管如此,東牙國負責籌劃接待的疏禮閣禮賓主官由天朗,在萬山諸國卻是大名鼎鼎。由天朗向來是東牙國派遣外國的識途老馬,二、三十年來,由天朗出訪萬山諸國不下百次,各國王室及禮賓官員對東牙國的結識多半以他為主,對他們來說,由天朗就是東牙國的一張名帖。

此次東牙國的法誕大典,由天朗自然免不了肩負招待萬山諸國使團的重責大任,尤其要在短短十數天內逐一與近百個使團進行入駐迎賓、文書交換、食宿接待等瑣事,這對由天朗來說,更是一項前所未有的艱巨任務。

為了迎接貴客使團,由天朗臘月初九用完晚膳后,便率一眾禮賓官員進駐無止牆前,為的就是做好萬全準備,要在臘月初十黎明時刻一到,便立即解除護國封印,開啟城門迎接萬山諸國貴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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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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