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120章

第111——120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那一首悠揚的笛聲

這才拔腳向門外走了去。

我摸了摸那條長巾,卻是由飛禽軟羽製成,極為柔軟舒適。

殿中有水汽聚在他的身後,將他的身影籠得若有若無,不知道為什麼,我望著他的背影,卻些痴了。

同時慶幸,又逃過了一劫,果然,只要我堅持,他便不會強人所難。

不知道為什麼,既使我是草石公主,他對我彷彿也太寬容了一點,不但沒有追究我的逃離,還對我百般容忍,為什麼?

我一邊快手快腳地穿上衣服,想著他的一言一行,心中疑惑更深,繫上腰間的革絲彩帶,暗暗鬆了一口氣,心想是不是叫了宮女進來為我盤上髮髻,卻聽閣外傳來了悠揚的笛聲,那曲調,卻是我熟悉之極的《硃色烈》。

我不由緩緩走出門去,月光如輾成粉末的銀屑在鋪在了他的身上,將他紫色的衣袍鍍染了幾分銀色,山風吹過,他頸后的黑髮在背後掀起一角。

尤記得天空如闊,青草如碧,馬蹄從青草之上踏過,濺起青碧的草汁,沒有戰事的時候,空氣之中只聞到清新的青草味道,天空如一汪碧水,寧靜修遠,不見一絲血腥味兒,此時便有西疆的兵士拿了平日收藏的馬尾胡弦,彈上一曲《硃色烈》:「銀色月光灑在你臉上,你純真臉龐俊個孩子一樣,馬頭琴悠揚是誰在歌唱,請別吵醒我心愛的姑娘,吻你的臉頰吻你的長發,靠在我胸膛不管夜多漫長……」悲愴悠揚,唱的卻是最美的情歌,圍在周圍的將士,臉上便現了柔和之色,平日里見了敵人冷利兇狠的神情,卻換成了對未來媳婦的嚮往。

玉笛從他面頰的側面露出一角,晶瑩剔透,襯在他金線綉就的廣袖華盛之上,貴氣而見清冽,我走至他的身後,吹拂紗裙,廣袖如飛,竟貼上了他的背,淺紅的紗袖,紫色的蟒袍,黑色的秀髮,這一瞬間,竟如此和諧。

笛聲止歇,他沒有轉過身來,只是手向後伸出,攤開了手掌,不由自主地,我便將自己的手放進了他的手心,他將我拉上了那塊光潔的假山石,讓我坐在他的身邊。

「其實,我很羨慕他,恣意妄為,膽大包天,將屬下當成自己的夥伴,捉弄起來卻是毫不含糊,所以,他的七星衛才會誓死追隨,有的時候,我真想和他調換身份,也能像他那樣……」

「王爺,可他卻已然死了,他的七星衛也散了,不像王爺,八駿依舊……」

他不語,只抬頭望著天邊那輪明月:「你知道我小時候最怕什麼嗎?最怕那寬闊宏大的宮殿屋頂,如有燭光照著,可永遠也照不到那屋頂黑暗的角落,上面的雕龍祥雲彷彿隨時會落了下來,四周圍雖有無數宮娥看護,但尤如置身曠野,連吹過殿內的過堂風,卻彷彿帶了迴音。」

他如此的聲調語氣,使我很不自在,只覺酸意從牙根滲起,直達五臟六肺,如在平時,小六一吟詩作對,我便要請他去考狀元了,可聽了他淡淡的語氣,譏諷之言卻在腹中都沒有興緻說了。

聽他如此一言,倒真感覺少時的我雖然被老父忽視,卻也很過幾年逍遙日子,我一向是一個很能自得其樂的人。

這一晚,他便嘮嘮叨叨地說了個不停,他一向少言,今日卻談興大開,說他小時候並不是像現在這樣的,皇宮高樹不多,可每一棵樹都被他爬過一次,他喜歡看見宮人四周圍的驚慌尋找,喜歡自己穿了累金的紗裙的母妃臉上沒了淡然的美麗微笑,只有這樣,他才有了存在感,可他不知道,不過是小孩兒的玩笑嬉鬧,就將自己好幾次致身於危險之中……他被送出宮去,卻依舊沒得自由,有的是更嚴格的學習和訓練。

說到最後沒話說了,他便說起了自己的祖母,說小時候,祖母是對他最為親近的,可漸漸地大了,祖母又有了新的小孫子,便對他也淡了。

夜風吹著,天幕上的星星掛著,聽他絮絮叨叨的述說,不知怎麼的,我有了幾分在身處君家村,偷了只雞,讓隔壁媽媽煮了,被她一邊教訓著一邊將那雞肉夾在我碗里的感覺……不想聽吧,左右為難,怕看見她眼裡的失望說到底,以後偷雞拔毛開煮,還是得靠她不是?

不過聽來聽去,我還是聽得有點兒心酸,有誰知道這位在戰場上橫刀立馬的戰神,其實小時候是這幅模樣?

第二日,我們便返回了寧王府,我和他自然再沒弄出那麼大的動靜,率了八駿在街上呼嘯而過了,只是依舊和他坐著小轎,隨著滿街如織的人流,看著滿目繁華似錦,來到寧王府。

未入府門,卻見府前有所不同,寧王府的牌匾,邊框卻掛上了紅綢,兩側貼上了銀丹朱紅紙的對聯,就連門兩側的十幾名門衛,臉上都多了幾分喜意,我心中恍然,寧王大婚的日子定下來了嗎?

小轎從中門而入,兩側護衛恭敬地垂首行禮,朱紅大門打開又重關上,路兩邊濃蔭如碧,陽光從樹隙之中射下,讓青石板路上有點點金幣撒下,轎簾的一開一合,已讓我看清了以前未曾觀察到的寧王府的種種,原以為自己對於這裡來說,只是一個過客,可有他坐於身側,聞著他身上淡淡的清香,不知道為什麼,卻有了幾分留戀,對那包了紅綢的扁牌,更有了幾分妒意。

呸呸呸,我在想什麼?

怎麼可以想這些有的沒的?

我終是要離開這裡的,無論是去草石,還是回君家村。

他送我回到院子,又有護衛前來報告,說是宮裡有請,他只得匆匆地去了。

有侍婢從屋子裡拿來貂皮披帷,欲給我披在身上,我卻不感覺冷,只揮手叫她退下,她眼有疑色,道:「順人,前日晚間颳了一陣大風,今日又見寒了,您不冷嗎?」

我一怔,昨日晚間在離宮度過,那裡四季如春,因而沒感覺到寒凍,那倒是必然的,可回到了寧王府,身上卻未何也不見絲毫寒意?小七可沒有給我吃什麼葯啊?

第一百一十二章養生還是其它?

我對藥物雖沒有小七那麼精通,但也大致了解,一一想過去,近日來可吃過什麼特殊的東西,而在離宮浸湯,所用的,也正如夏候商所說,數得清楚的十幾種藥材而已,唯一不能解釋的,便是安逸王給我喝的酒了,我絕對不相信,那樣一個透明如玉的坦白人,會在其中弄什麼古怪?

用過午膳之後,我還心心念念百思不得其解,卻聽有侍婢來報,說安逸王前來拜見。

我沒想到剛剛還念到曹操,曹操就到了,忙來到客廳見他,卻見他坐在廳堂的正座之上,兩名侍衛分別站於他左右兩邊,一名宮婢則捧了個盒子小心地站於他的身側。

他外出,一向很少帶宮婢的,只有內侍監相隨,我不由仔細望了那名宮婢一眼,那宮婢感覺到了我的目光,微微有些閃躲地避過。

我向安逸王行了禮,笑道:「王爺這一次有什麼好酒讓妾身品嘗?」

安逸王瞪了眼睛望著我半晌:「還好,還好,你的臉沒象前些日子那樣發青似鬼了,我那酒有效吧?」

原以為我要再三試探才從他那裡知道真相,卻沒想到我還沒開口相詢,他便一口將結果告之,如此一來,我反而有些怔了:「王爺,您那酒?」

他得意洋洋地道:「你別看本王光知道吃喝玩樂,其實本王知道的東西多著呢,養生食療,無所不知,酒喝得好了,也可以養生,上次我一看,就知道你體內虛寒過甚,原想著給你試那冰芙,可想到你的身體,就給了你瓶玉潤,沒曾想,喝了之後,你臉上果然有了些人氣兒。」

我心中的疑慮頓消,更有了一些愧疚,原來只是他的無心之舉,卻差點讓我錯怪了他。

他招了招手,讓那宮婢打開手裡的紅木雕花盒子,裡面並列著五隻小瓷瓶,一瓶一瓶地用軟木隔開了,整整齊齊地排著,盒子里更有一瓶大一點的琉璃瓶子,卻是空的,他將那琉璃瓶子拿了出來,擰開蓋子,反過來卻是一個小小的玉制漏斗,將漏斗對準了瓶口,這才笑吟吟地道:「猜猜,這酒要怎麼喝?」

我斜睨了他一眼道:「你這酒莫非要混在一起喝?」

他道:「非也,非也,混是混在一起,但卻要有手法,有先後,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我奇道:「這倒有趣,您自己發明的?」

他笑道:「本王發現不同的酒有不同的味道,有的喝起來如初春的蓓蕾,有的喝起來卻如盛夏開得極燦的紅花,有時帶著秋天的味道,濃郁芬芳,有的卻如冬日寒梅,冷冽輕盈,如果將合適的酒摻在一起,便有了兩種味道,兩味交融,口感特別不同……」

「那你為何不將它們混在一起存放?」

他很鄙夷地望著我:「你懂什麼,如存放在一起,它們各自的特性便會逐漸消失,最終融為一體,這樣的酒還有什麼意思?」

這位酒痴最好還是別和他計較,我便笑了笑,很崇拜地道:「這種辦法,只有您才能想得出啊。」

他便不再理我,將其中一瓶酒打開,倒進那微有些透明的琉璃瓶子里,那酒帶著淡淡的紫荊花味兒,溫和柔軟,倒真有點兒象初春的蓓蕾了。

他以大拇指壓住瓶蓋,再用另一隻手兩根手指託了瓶底,臉色虔誠地拿著那瓶子緩緩地搖動,我見他姿勢古怪,不由問道:「王爺,您為何不用手抓了瓶,光用兩根手指抵著?」

他道:「你懂什麼?手掌與酒瓶面職相接太大,掌心的溫度便會傳入瓶內,酒味可就變了……」

我心中有些不以為然,認為他有些誇大詞,心想如果人人飲酒都象他這麼講究,未飲之前,先饞死了。

眼見他手法繁複地又將另兩瓶酒倒了幾滴入那琉璃酒樽,一雙手各伸了兩根手指上下按著搖,我想問:王爺,您要搖到什麼時候?

好不容易等他搖完了,拿出一個小小的杯子,將那琉璃瓶里的酒倒了出來,卻連那杯子都沒裝滿。

他將酒遞到我的手上,道:「小姑娘,喝吧,你臉上雖沒發青了,可耳廊還有點發白,喝了好!」

我對任何人都帶著七分防備之心,可不知道為什麼,唯獨看了他那雙黑得有些透明的眼睛,就認為他不會騙我,於是接過那杯子飲了,吧了吧嘴,當真感覺舌尖忽地五味俱全,彷彿世間最美好的五種味道一瞬間在舌頭齊聚,不由感嘆:「王爺,這天下酒仙,非你莫屬。」

他目不轉睛地望著我,從我飲酒開始,直至酒入喉中,再聽到我的讚揚,這才鬆了一口氣,開始得意了:「那是,那是……酒仙算什麼,本王是酒神!……剩下的一些,留給你吧,記住了,按我剛才的方法勾兌。」

我接過了那盒子,心想,等你走後,我想怎麼喝就怎麼喝,我讓它們在腹中自己勾兌不成嗎?

沒想到這人心思雖然單一,但眼睛一掃,不知怎麼的就猜出了我的想法,道:「不成,看你的樣子是個怕麻煩的人,說不定就省了這一步了,不能讓你糟踏了本王的酒,要不這樣,本王將這名侍婢暫時留在你這裡,她跟在本王身邊幾日,也學過這手法,等喝完了,你再讓她回來也就是了。」

我抬頭望了那宮婢一眼,不知怎麼的,心中卻是一突,抬眼望向安逸王,他卻是滿臉笑容,眼內依舊沒一絲雜色,我想,莫非我看錯了?

安逸王見我沉吟不語,揮了揮手,叫廳堂時其它人退下,獨留了那名侍婢,嘆道:「小姑娘,你可能看出來了,她說原來和你相識的,本王原不想理這些雜事,可她竟然調得一手好酒,又求到了本王的身上,所以,本王便帶了她來。」

那侍婢撲通一聲跪下,道:「順人,您幫我求求王爺,我不想再回去了……」

我道:「你既是太子的人,已為他生下了子嗣,就不應該再有其它的想法……」我轉頭對安逸王道,「王爺,你不覺得你太多管閑事了嗎?你又何必帶她帶寧王府,直接求了太後娘娘不成嗎?」

第一百一十三章失手了

對我的指責,如果是其它人,自是會認為以下犯上大逆的,可安逸王眨了眨眼道:「對啊,本王怎麼就沒想到這一層?」

對這樣的人,你有什麼辦法?想必這桑容臉上的易容工具也是他提供給她的吧?也只有他能在各府之間竄來竄去,他既能竄到我這位身犯有罪之人這裡,自然也能竄到太子府上。

皇帝並未明令下旨廢了太子,自不會阻止他的近親相見,桑容與女兒回到了太子身邊,我原想著太子經此一役,行為會大為收斂,卻沒想到,他依舊鋌而走險嗎?

桑容伏在地上哭泣,抬起頭來的時候,臉上的易容脂粉已被洗掉,露出了蒼白的臉:「如果知道結果是這樣,妾身寧願,寧願一輩子呆在寧王身邊,做個無份無名的侍妾,都好過回他那裡。」

她容色戚戚,雙手抓住自己絲帶的邊緣,幾乎要將那絲帶扯斷,她的事,我怎麼能理?

在我露出身份的時候,她和媚月已經被帶了下去,理應不知道我的身份的,可她為何求到了我的身上?

「順人,妾身只能求你了,妾身只識得你,我原以為將當年的事說了出來,就給自己報了仇了,可沒想到,卻連累了女兒……」

「你女兒不是已由皇太後下旨,封為郡主了嗎?有了名份,你還有什麼不滿的?」

她搖頭道:「不,你不知道,他有的是辦法折磨我們,他對我說,既然是他的女兒,便要知書達禮,請了五名教習先生來教她學識,我原以為他真為女兒好,可哪裡想到,稍不如意,他便叫人不給女兒飯吃,還專門備了一間四面無窗的屋子,動輒將她關入屋裡……」

我心想,這算得什麼,我小時候還三天兩頭地挨竹鞭呢!

安逸王卻聽得眼裡有了同情之色:「哪有這樣做父親的,太子也太過了一些。」

「如果單是這樣,那也罷了,可不光如此,在她被關入黑屋之時,他還使人半夜在裡面裝神弄鬼……他主是存心要讓她發瘋啊……」

我皺眉道:「你沒弄錯?到底是他自己的親生女,他怎會如此?」

「他將這次受的挫折全算在我們頭上……妾身知道,妾身如果冒冒然說了出去,沒有人會相信的,妾身只求,順人能跟王爺說上幾句,讓王爺向皇太后請求,讓怡兒脫離他的掌握就好,至於妾身自己,卻並無什麼要求……」

她眼內真真切切的悲痛映入我的眼帘,我想,如果不是我當初定下了李代桃僵之計,又激起她心裡的仇恨,也許現在她已經和皇家再無什麼關係,重嫁了一名老老實實的人,過著開心快樂的日子,早將太子拋到腦後。

我走上前,伸手扶起了她,道:「既如此,何不叫安逸王向太后直承其事?」

安逸王嘟噥道:「你不知道,母后一向不要本王理他人閑事,說如果理了,就要本王再不出宮廷,要本王一輩子呆在那四四方方的大籠子里,問都問死本王了。」

我心中恍然,看來皇太后早知道安逸王這種性格容易被人利用,乾脆絕了他的後路,讓人用無可用。

我拿了放在架子上的布巾,遞給桑容,示意她擦乾臉上的淚,她接過了,卻拿了巾子捂在臉上,長久也不拿下來,我嘆了一口氣道:「好了,你還有什麼瞞著王爺的,一併說了吧!」

安逸王瞪大了雙眼:「什麼,她還瞞了我什麼?」

她這才又滑下椅子,又跪了下來,抽泣道:「妾身該死,妾身一邊跟著王爺離開太子府,一邊卻讓人將郡主藏在每日外出買菜的蘿里,也悄悄地來到寧王府後門,順人……妾身沒有辦法,妾身一日也不能離開她了……」

安逸王大怒,站起身來指著她想大罵,可望見她雙目紅腫的可憐樣子,卻罵不出口,嘴裡道:「這可怎麼辦,怎麼辦,如果母後知曉……」

我只得道:「是哪一個後門?」

桑容望了我一眼:「離順人住處不遠。」

我臉上現了冷笑,心想這桑容真是打的好算盤,要我怎麼也推脫不了,不得不接了這件麻煩,可望見她跪在地上顫抖的樣子,卻怎麼也狠不下心來不理,我想了一想,雖說夏候商並不禁止我在王府的行動,可出了這個院子,卻無時無刻地有人跟著,今日卻因為安逸王的到來,他們才放鬆了警戒,如果不調開宮裡派來的這些人,又怎麼才能將那孩子接了進來呢?

我看了一眼桑容,道:「既然這樣,那只有麻煩你了……」

我從內室的衣櫃里拿出自己的一套衣服,要她進去換了,再將平日常披在身上的貂皮披帷給她披上,道:「你身形和我差不多,陪王爺到院子王府各處走走吧。」

安逸王對自己的行為後悔莫及,但他既然趟了這遍渾水,也只得繼續趟了下去,無可奈何地點頭應了。

他們引開了宮裡派來的人之後,我身穿宮婢服飾來到後門,這裡卻是我來過一次的,上次媚蕊被擒,我便是從這道門將她送了出去,對這裡自是熟悉之極。

悄悄地打開門,走出去,便見牆根處蹲了三四名僕役打扮的人,有一幅蓋了蓋子的擔籮在牆根處靠著,我便知道,這就是他們了。

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問:「姑娘,你是來接人的嗎?」

其它三人緊張地看著我,見我點頭,這才鬆了一口氣,道:「雖然錢給了不少,但這實在是擔了太大風險了,姑娘,你還是快點將她接走吧。」

我點了點頭,來到蘿邊,將那蓋子揭得半開往裡面望,只見菜葉底下,有一角粉紅色的衣襟露了出來……

那人道:「為了怕人看到,我們用菜將她蓋了,來抬出來的。」

我有些心酸,用手去拔那菜葉,觸手之處,摸到了她柔軟的頭髮,她的頭一動,便抬了起來,額頭上尤有一些菜葉掛著,可眼裡卻有冷峭似冰的寒意:「想將你引出王府,可著實不易……」

我大吃一驚,腳往後退,腰背之間早有利刀貼身,我看見他從籮中站了起來,著粉色的長衫,形似女裝,卻是陰陰冷冷的微笑著,臉上沒了一絲溫和的樣子。

「太子殿下,你可真看得起妾身,居然親自動手,屈居於一個狹小的簍籮之中……」

我的口鼻被蒙上了帶著香味的方帕,那股異香傳進鼻內,在意識漸漸昏過去之前,我感覺他的手指輕輕地滑下我的面龐,眼內充滿了疑惑,然後,我便被放入了那窄小的簍筐之中,臉上有青菜葉子鋪天蓋地的落了下來。

第一百一十四章他說的是真的?

我醒過來的時候,聞到的是滿屋的酒香,觸手之處,是柔軟的鵝毛

被子,將我蓋得嚴嚴實實,睜開眼看到的,是箔金貼就的騰雲金龍,在屋頂房梁之間纏繞,身上的衣物卻是整整齊齊,舉袖一聞,居然聞到了袖上染著的菜葉子汁的味道。

屋內極暖,彷彿生了火爐,熏起一室的氤氳之氣,紗帳輕拂,簾開之處,我看見廳中擺了一張八仙桌,桌邊的描金椅上,坐著身穿一身白色綢衫的太子。

他的手裡,卻拿著一個我萬萬想不到的東西,馬尾胡弦。

手指一拔,一連串的樂音便從那胡弦處傳了出來,蒼涼寂廖,居然也是一曲《硃色烈》。

我步下床榻,沒穿繡鞋,卻沒感覺到腳底與地板相接的冰冷,往腳下一看,卻發現腳上竟然穿上一雙厚線製成的襪子,在昏過去的那一瞬間,我想過千般種醒來之時的情景,或是在冰冷的水牢之中,或是在獸籠被野獸撕咬,或是被除了衣衫,受那非人的凌侮……但卻萬萬想不到,我卻是被保護得有些象珍寶一般?

我這是在哪裡?桌子前坐著的是太子嗎?

他不應該恨我入骨嗎?

「近日天涼,我見你晚上睡覺總想伸了腳出來,所以,便讓人給你穿了雙襪子。」他笑了笑,將胡弦放在身邊椅子之上,絲弦與椅背相擊,發出錚地一聲。

見我抬眼望他,他擺手道:「餓了吧,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麼菜,所以一樣叫他們做了一些,這是閩菜佛跳牆,川菜夫妻肺片,淮揚菜蟹粉獅子頭,浙菜東坡肉,總有一樣你喜歡吃的。」

這情景太過詭異,讓我百思不得其解,加上腳下的這雙厚襪子大了一點,有點打滑,走在光滑的地板上一溜一溜的,所以,我便站在堂間沒動。

他卻沒理我,用銀筷夾了那碟東安子雞上紅得燦爛似火的辣椒放入嘴裡,慢慢地嚼了,佐著手邊的酒吞了下去,讓我看了不覺渾身冒汗。

他拿起手邊潔白的汗巾子抹了抹手,轉頭向我笑道:「將軍往日肆意疏狂,談笑間胡匪飛灰湮滅,怎麼如今來到我的府上,卻似闖入了龍潭虎穴,再無往日的氣概?」

我倏地抬起頭來,不自覺地冷冷望著他,他卻是毫不在意,臉上含了淺淺微笑,左手兩指之間夾的銀色筷子「叮」地一聲敲在瓷盤邊緣,和著那敲著碟邊的拍子,縱聲而唱:「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

長風幾萬里,吹度玉門關。漢下白登道,胡窺青海灣。由來征戰地,不見有人還。……由來征戰地,不見有人還…」

他反覆地唱著後面那兩句:「由來征戰地,不見有人還……」聲音越來越低,終幾不可聞,抬起臉來,卻是淚光盈盈,「由來征戰地,,不見有人還……」

我只將目光冷冷地朝他望著,心中卻已明白,他知曉了我的身份。

他抬頭望我,眼裡有淚,卻是忽地展顏一笑:「君少將,其實那一刀下去,我並不比你心裡舒服。」

我卻是哈哈一笑,抬起左腳,先除下了左腳上的厚襪,再除右腳,這才來到那擺滿佳有的桌前坐下,自己拿了碗,夾了桌上的獅子頭咬下,道:「蟹粉鮮香,入口而化,果然不錯……」

他微微一笑,眼眸清澄如水,站起身來,親手將銀勺舀了一羹魚湯放入我的碗內,道:「試試這個,用剛剛釣起的新鮮鯉魚切片滾場,再撒上切成細未的紫菜,你一定喜歡。」

我便當仁不讓地喝了一口,點頭道:「確是不錯。」

他既不說話,我便也不打聽,他夾了一件佳肴放入我的碗內,我便吃上幾口。

滿屋的菜香馥郁,混著屋角冉冉燃香,竟有幾分溫馨和暖。

終於,我吃得差不多了,他才道:「難怪二弟會如此的喜歡你,喜歡得當初為保你一命,連聖旨都抗了,只領命將君家將查辦,獨獨放過了你。」

「叮」地一聲,恍若不覺,我手中的銀筷已然跌落,敲在瓷盤邊緣,卻又從桌上滾於地上,傳來與地板極為暗啞的撞擊之聲,他彎腰從桌下拾起筷子,卻給我重取了一雙,放在我的手邊,卻是微笑不語。

我拿起筷子,淡淡地道:「當年的事,我經過多方查證,你以為我會相信你嗎?」

「我這位二弟,從小就精於算計,可他最擅長的本領卻是裝好人,讓每一個人都以為他不過是一位心無大志的皇子,做不出什麼陰謀詭算之事,他這樣本領,我卻是在十三歲才學會了的,可惜已經遲了,我在皇祖母眼裡已是一個涼薄冷性之人,無論做得怎麼好,她都以為我在作戲,而我的好二弟,在她的眼裡,卻是至情至孝的,不過還好,父皇知道他的本性……你知道父皇是怎麼知道他的本性的嗎?他七八歲的時候,有位奶娘,是極愛他的,見他整夜睡不著覺,想著父皇來看他,便想辦法在父皇經過的路上攔截,以求父皇去看他一眼,可那奶娘有幾分姿色,父皇卻是看中了她,於是常常留宿於重華宮,自然而然冷落了江妃娘娘,有一日,他在荷花池邊蹴鞠,故意將球踢進池內,讓他的奶娘用竹竿去夠,可沒曾想,等她撈的時候,他就一下子將那女子推進了池內,如果不是父皇經過,叫人救了她上來,他就眼睜睜看著人家淹死,那奶娘後面知道了他的心思,故不吃藥,染了傷寒,還是死了……

他對從小對自己這樣好的人尚且如經狠心,對你,卻是破天荒的了。」

我拿了桌上的紫銅鉗子剪開梭子蟹的鉗子,用細竹扦將裡面的蟹肉挑了出來,沾上了薑末醋汁放入嘴裡慢慢地嚼了吞下,這才道:「背主求利,本就該死,只因為找了一個極好的借口,便不用死了嗎?」

他擊掌笑道:「難怪他為你入魔,你們連想法都一樣,他從來不會抗旨不尊的,卻還是對你們在斷頭台上換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將誅殺君家將的功勞盡歸於我……」他忽地拍了一下桌子,「當時本王怎麼就那麼蠢,竟以為二弟終於讓了我一次了?到了今日我才明白,為什麼他隱於幕後,讓我與君家為敵,讓君家以為所有的罪證都是我來收集,更讓母后的娘家秦家接管了君家的兵權,更坐實了當年君家之罪皆由我而搜羅,因秦家想獲兵權而置君家於死地……你說,我冤不冤枉?」

我拿起蟹身,用剪子剪開它的硬殼,道:「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話?」

「壬丑年九月初八,有密報君家私下與西夷接觸,參與西夷王位之爭。壬丑年十月初一,有密報君家已與西夷達成協議,助烏木齊為汗王,換取西夷子歸綠州,以做君家自立為王之地,壬丑年十一月初十,君輾玉帶兵絞滅舍鐵木,使其全軍覆滅,十日之後,烏木齊被封為西夷世子,壬丑年十一月二十二,君家將被全族被擒,寧王當居首功,他先使人在君家村井水下毒,再派八駿入村擊殺其武功高強首犯,后太子派人入村,順利擒得眾犯……」

他站起身來,從窗前案邊的小盒子,拿了一封封了火漆的密封,遞給我,道:「這些,便是那些日子從邊疆傳回的密報,這幾張,便是極緊要的部分,你看看,是誰的筆跡?」

紅色的火漆如凝固的鮮血,彷彿一沾上去,便會血染指頭,我接過那信封,火漆卻是早已裂開了的,如撕裂的傷口,我將信封里的那幾頁紙抽出來的時候,還沒有仔細看,便覺那如龍破雲層般的字體衝破紙再映入眼帘,只一晃眼,我便知道了是誰的字體。

微黃的棉紙,毫不猶豫的落筆,我甚至聞到了他當時所用的龍德御墨淡淡的清香,上面可致人於死地的奏報卻彷彿夾了刀刀殺氣向我迎面襲來。

太子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聲音之中卻夾了些憐憫:「君將軍,皇宮之中出來的人,沒有誰是例外。」

不錯,沒有誰是例外,他到底出生於皇宮,從小在謀略之中成長,可以將忠義良善當成他的外皮,我原是應對一切都計算到底,了如指掌,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在潛意識裡,已將他列成例外,所以,聽到這些話,心便如被那尖硬的蟹腿刺中,隱隱作痛?

「其實我挺佩服我這位二弟的,連我自己的姬妾都對我猜疑過甚,不過心急斥責了怡兒兩句,就使她防我如防狼一般,她到底是我的女兒,以後,恐怕是我唯一的子嗣,我怎麼會……」他苦笑一聲,「不過讓她看見將怡兒送入了那間屋子,她便決定背叛我了,說起做好人,我始終沒有二弟如此熟練。」

「你怎麼不說自己對她太過狠心?」

第一百一十五章證據在此,能相信嗎?

「我狠心嗎?」他哈哈一笑,「沒有二弟狠心,原本皇祖母在病中,只要有人給她遞個信,她便會使人查個明白再下定論,可是,可他沒有讓人送信,反而上奏報給父皇證實其一切屬實,父皇大驚之下,才派了我下來,此時,他卻不像以前,什麼都要和我爭上一爭,反而避退籌糧,只派了他的幾名影衛協助我追殺首犯,美其名曰不想打草驚蛇,他派的自然都是身邊高手,當時,我還極為感激呢,可現在想來,他所派之人,全是無人識得的,無論事前事後,全都由我作主,而他,等一切塵埃落定,這才悄無聲息地回朝,我早就知道這趟差事不好辦,但能怎麼樣?他等著看我的笑話呢,所以,我唯有辦了。」

我的手指撫過那火紅的漆封,漆破的邊緣,劃得手指微微而痛,我輕聲一嘆:「笑塵埃、幾年生死,枉為客,人世間,多少事,被西風吹盡,了無痕……」

他拍手擊節:「不錯,恩仇了無痕……本王終可以贏他一次了。」

「是嗎?」我淡淡地道。

「不用我再出手,自會有人讓他痛不欲生,至於那皇位,既使他得到了,也會了無生趣……」他說到此處,雙眼冒出光來,臉上更是紅光隱現,「我和他鬥了這麼久,終以為這一次我會全盤而輸,但我知道,最終輸的人,會是他!」

他側過頭望我:「他利用你贏了這場,但殊不知,最終輸的人會是他自己。」

「你憑什麼認為他早知道了我的身份?」不知道為什麼,我說出這句話,自己也覺得蒼白無力,連太子都猜出了我的身份,他豈會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眼裡便沒有了初見花凝昔時的忽視?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言語之中便有了隱隱的小心翼翼。

為什麼我會將這一切視而不見,一遇上他,便失卻了平日里的警醒?是不是因為在我的映像之中,他永遠是那位孤獨地坐在高台之上獨自飲酒的皇子?那位被濺了滿臉蓮子糖水惱怒而無可奈何的少年人?那位雖有時會吹毛求疵,但也處事公正的將領?

卻忘了他另一重身份,他也是那至高無尚的權利頂峰的繼承人?

前邊有至高的皇位誘惑,後邊有無數想要因他而獲利的人鞭策著,太子有秦家,他何嘗不有江家寧家?

他怎麼會與其它人不同?

我怎麼會認為他與其它人不同?

手裡的杯里裝著蜜酒,原是用雙層套的青瓷瓮溫著的,握於手裡,有微微的暖意,可如今,手指划著那光潔的瓷面,卻只覺冰涼入骨。

太子側過頭微微含笑,紅燭透過垂帷紗影把他的臉潤得帶了紅色,他的眼神有些同情,又有些興奮,他查覺到我心中升起的懷疑,並不答話,只將我手邊的蜜酒放入瓮內重溫過了,再用金兜兜著拿出,用絲帕將那杯子表面的殘水抹乾,放回我的手邊,道:「將軍有七星護衛,每戰之時,組七星衛領隊,組成陣勢,變幻萬千,在西疆可謂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可林子大了,便什麼鳥都有,將軍身邊戰功赫赫的七星衛,難保也會被人做了手腳,想必將軍早已知道,您的七星衛中,老四是朝廷細作,老三當年拚死出去求救,欲向一向以處事公正聞名的二弟求救,卻被老四所殺,可您卻知不知道,是誰通知老四,要他殺了向我那二弟報信的老三?」

我抬眼望他,看見他嘴角的淺笑,淡淡地道:「難道是他自己?」

他拍手道:「不錯,為了不讓他自己為難,接了報信卻不能相救,他唯有在半道上就派人將報信的人打入懸崖,你說,我這二弟是不是做好人都做得這麼仔細這麼成功?」

不知道為什麼,我現在極想喝一口酒,安逸王釀的酒,滑入喉嚨,總有微微暖意,能驅除我周身漸升起來的冰冷。

我只朝手邊的樽望了一眼,他便明白了我的需求,走到窗前的案幾邊,打開朱木盒子,拿出一個琉璃酒樽,竟然和安逸王送給我的那個一模一樣,纖長紅白的手指拿了那瓶酒搖了兩搖,道:「本王不會勾兌,便叫人勾兌好了,只隔了一日時間,想來不會產生皇叔所說的融混?」

他走過來拿起我手邊的細白酒杯,倒了那淺黃的液體入樽,遞至我的手邊:「皇叔一向是個熱心人,倒真是極擅長食療,何況有人拜託他,要調理好你體內的寒毒?那離山的湯池,出自極熱的地底,水中原就有大地陽氣,本來就有治療寒凍之症的用處,再由二弟從各地搜羅來各種奇珍異葯……要知道,二弟身邊的八駿,可都是江湖名門子弟,都由皇祖母親自參與挑選出來的……」說到這裡,他有些怔神,「皇祖母對他,可真是費盡了心思,我卻怎麼也討不到她的歡心……只要他一開口,江湖上找不到的,找得到的藥物,自是滾滾而來,這些奇珍異葯放入了湯池之內,以免你起疑心,撈起殘渣,再撒入有異香的花朵,成了治病的良藥,再配上皇叔的蜜酒……我想,將軍可能感覺出身體寒症略減吧?只是將軍太相信我那二弟了,便將這一切忽略過去,不願深究?」

他微微一笑,「我這二弟做人真是成功,從小到大便是如此,皇祖母也是那樣的相信他,連你也是?……既便這毒藥來源之處是他?當年用來對付的人,是你?……你或許不信,當初我叫曹德寶下於你飲食之中的,確實是較烈的蒙汗藥而已……其實,我那時也有些私心的,知道你精通藥物,能輕而易舉地識破飯食中的蒙汗藥,想讓你有所警醒,從而逃了出去,帶給二弟些煩惱……如果你逃了出去,聯合舊部,引發兵變,揭起西疆大亂,二弟所做的一切努力,豈不徒勞?可他的心畢竟由鐵石製成,對你這樣的欣賞,還是下了那樣的奇毒,盡毀你的筋脈,讓你再無本錢東山再起……」

第一百一十六章為何世事總如此

我心內冰寒,心肺之處彷彿結為冰凌,屋內氳氳暖意卻是彷彿都融不化身上的寒意,拿起手邊放著的酒杯,飲了入嘴,也感覺不到平日里那酒暖著胃部的熱力。

他順手拿起高椅上放著的輕襲披帷,幫我披在身上,道:「將軍的日子,剩下不多了吧?中了那樣的奇毒,應該只有一年性命的,可離中毒那日,卻已有三年,您的七星衛領隊,想是竭盡了全力地想保您一命,本王這裡也有一顆葯,是本王三年前所得,其實本王給太子妃下毒的時候,知道她有了身孕,便已經後悔了,想盡千方百計地尋了這顆葯來,想救她一命,卻被人先下了手……這顆大還丹,便贈與將軍……」

他從懷裡貼身衣物的袋子里拿出那個銀制的盒子,按了按上面的紅寶石,那盒子應手而開,濃郁的香味鑽進我的鼻子。

「這顆葯雖不能保你無事,但至少可以保你兩年,本王想,兩年的時間,已經足夠了……」

我毫不客氣的接過那盒子,蓋上了,收入袖內,道:「滿桌的佳肴,我尚未試完呢,談什麼其它?」

「不錯,我們吃菜,吃菜……」

可再精美的菜肴吃進嘴裡,又怎麼有味?

太子卻是不然,菜已冷,上面凝了一層白色的油,他卻仿如吃著天下至美之物,冒口大開。

「這位二弟,我是明白的,為登上大寶,他會摒棄一切感情,何況是對一位男子的不倫之念?所以,當年他才下了那樣的狠手,絕了自己心底所有的念頭,他沒有想到,你卻是一位女子,此時,他卻是後悔末及吧?」他呵呵一笑,「皇祖母說得對,父皇的性格好的什麼也沒有傳到我這裡,他性格之中的猶豫和軟弱全到了我這裡了。二弟便不同,和皇祖母一樣的果敢。」

他興緻勃勃地吃著,眼裡流露出來的,卻是真正的喜悅,才慘遭大禍,他難道真的便放下了?

自從三年前的那場大禍,我的心已煉得如堅鐵一般,他告訴我的一切,雖讓我震驚,但也不過驚濤駭浪再湧上一個浪頭罷了,不由自主地,我便問他:「你的傷,有礙嗎?」

他停下筷子,側頭向我望著:「將軍不是又想著將我推了上去吧?不,我已經累了……其實,孩子生在皇族並不是件好事,我有了怡兒,且是個女孩兒,便已經夠了,本王以後.只要保她不被和親,開開心心地嫁個她喜歡的……其實我還要多謝將軍呢,你這一刀啊,反而讓我解脫了……」

他敲著盤子笑道:「從此之後,輪到二弟痛苦煎熬了……」

我終於沉下了臉,想想這些日子我所有的算計,不過是成全了這人,反讓夏候商趁心如意地登上寶座,我忽地感覺心中一痛,喉嚨之中有股腥意衝口而出。

忙拿了手邊的杯子,欲飲下酒來壓下那股腥意,可杯中的酒早被我一飲而盡,終於忍不下那欲嘔的腥味,盡數吐出杯中,染得杯沿血紅。

他將酒瓶整瓶遞給我,嘆道:「將軍,至底是個至情至性之人。」

我舉瓶而飲,那酒沖喉而入,才勉強將那股血腥壓了下去。

卻是慘然而笑:「父帥說過,我的謀略計策勝他許多,陣勢詭變之處,更是前無古人,但唯一看不透的,便是人心。」

「對啊,人心難測,你我皆如此……還告訴將軍一個消息,聽聞寧家早年兵禍失散的嫡女已然尋到,皇太后不日便會下了懿旨,指給我那二弟為正妃,與其它兩位側妃一同迎娶……」

我有些不明白他無緣無故告訴我這個消息有什麼用,淡淡地道:「他要娶何人,關我什麼事?」

他感嘆地道:「將軍一向聰明,怎麼這次卻蠢了?」又嘆道,「我那二弟對你,可真是機關算盡。」

我倏地抬起頭來,不敢相信地望著他:「你是說……」

「不錯,他多年的心愿既將達成。」

「可生於世間之人,哪能事事如意?」我的聲音有些冷。

我終於明白寧啟瑤為什麼沒在上次的事件之內,原來寧家這個正妃之位,是為這名「嫡女」留著的。

我想起燭紅搖動之間,他對我說過:你是我的妻子……我原以為他弄錯了,原來,他從沒弄錯過。

可這一切又有什麼用?

我與他之間,已成死局。

我望於窗外,明月已然升至半空,花木間升起淡淡淺霧,夜已深了。

太子看出了我的想法,道:「天亮再走吧,夜寒深露,你身子不好,此處並非我常住的地方,他暫時找不到此處的。」

我卻不想留在這裡,站起身來,道:「太子還是送我出去吧。」

「您終還是不信我,也罷,就讓您的舊部送您出去吧,他……你會相信的。」

他走至廊柱旁,拉了拉上邊的黃穗,不一會兒,有敲門聲起,太子道:「進來吧。」

那人走進門來,開始神情茫然,望著我的時候,臉色有些疑惑,有些不敢相認的樣子。

「老三?」我看清了他臉上密布的傷痕,「真是你?」

他這才跪下:「將軍……」

抬起眼來,淚痕卻縱橫而下,在傷痕淺疤處流過:「屬下該死,上次竟然劫持了將軍……」

「你怎麼會在這裡?」

「是太子救了我,我一直在此養傷,上次太子聽說了那位女子,便認為又有人會利用此事揭起風雨了,便叫我前去查看,卻沒想到,有人搶先動手,劫持了那襲月,我在混亂之中被看成同夥,受了傷,這才不得已劫持了將軍……」

我回想當時那一幕,心中已經豁然開朗:「那一劍,他是故意讓你刺中的,為的就是在夜宴之中,不和烏木齊比試,好一個聞弦歌而知雅意,他雖不知道我定下了什麼計劃,但如果能置身事外,這倒是一個絕好的辦法……」

太子道:「我為什麼當時就沒想明白呢?但如果明白了……有將軍謀略,我還是會被逼上場的……將軍,您說,是不是?」

第一百一十七章恨與不恨,又當如何

我只含笑不語,側頭向他望去,他潔白的額頭有一縷散發飄下,在他挺秀的雙眉間滑過,他眼內卻真是不見絲毫陰影,反而淺淺含笑,彷彿春日湖面有蜻蜓尾部掠過,反射燦爛陽光,漾起圈圈漣漪。

我不知道他的心思有幾分真幾分假,是否正如他所表現出來的那樣,無欲無求,但他對夏候商的恨,卻是臉上怎樣的風光霧月都掩擋不了的。我只是有些不明白,對一個心裡只裝著江山的人來說,君輾玉在他心裡還有地位嗎?要使得太子將一切真相告之,然後才隔山觀虎鬥?

老三送我出來之時,太子在我身後拔動了馬尾胡弦,輕聲吟唱:「轅門醉卧秋風,看落日旌旗掩映紅。愛朔雲邊雪,一聲寒角……莫惜瓊杯手到空……哈哈,莫惜瓊杯手到空……二弟啊二弟,本王唯一恨的,便是你了……」

他那恨字,如輕風拂過,喁喁於我的耳際,如情人低語,噥呢媚喃,不知道為何,我卻感覺皮膚之上如冰棱利過,那樣凍澈骨髓。

老三送我出來,我才發現,這裡是朱雀台,是前朝廢棄的皇宮,只有我剛剛呆的地方華麗富貴,外邊卻是殘破凄涼,青石板的縫隙里全是拚命長出來的野草,從重重疊疊的屋宇之間往內望去,剛才的錦繡華庭已然不見,四周圍俱是一片黑暗,富麗堂皇不過夢一場。

青石板上我與老三的足音踏如慢歌,就如七星拱衛護著我進入朝陽大街時一樣,周圍喝彩如潮,也擋不了八匹駿馬整齊如一的馬蹄之聲,他伴隨在我的身連,留出空處,就彷彿其它六人依舊擁在我的身側,他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不像小七一樣和我什麼都說,平日里專心研究各種手工製品,將之融入殺技,其手藝之精巧連小七都驚嘆不已,平日里有些吝嗇,封賞只求金銀財物,小七讓他突圍之時,他身上帶齊了所有平日的積攢金銀,專往兵士集中之處闖,包袱上扯開了一個小口,不時有那耀眼的黃金珠玉漏了出來,曹德寶手下將領雖大多是世家豪門子弟,見多識廣,但普通兵士卻大多是窮苦百姓,曹德寶的治軍又沒有老父那麼嚴,所以,每漏一樣東西,便引得三兩位兵士爭搶,加上武功高手都去圍著我們這些主將打了,到了最後,他反而從守衛最多的地方突圍了……可惜的是,花了這麼多的心思,他依舊被老四一劍刺下了懸崖。

有薄霧籠罩於野草屋宇之間,月光照於斑駁的牆體之上,殘舊破敗,再輝煌的屋宇,都經不起時間和雨水的沖刷,就如昔日的君家軍,昔日的君輾玉。

「將軍,屬下雖在太子處,但一直在查當年之事,太子對當年之事深感蹊蹺,可屬下一直查不出什麼來……如果不是一直呆在殿下這裡,連屬下都會認為,這一切皆是太子殿下主持,屬下只覺得,當年之時撲朔迷離,恐怕當中……也有將軍萬萬想不到的實情在……」

涼風吹過屋瓦,讓瓦間的細草隨風而擺,銀月如水,鋪在草瓦之中,為這無盡的殘破蒼涼鍍上一層凄冷。

「老三,你放心,我不會再給他人做靶了。」

草葉隨風,發出簌簌的響聲,彷彿嗚咽般地應和著我的話,小三望了我一眼:「將軍,無論如何,屬下都會和您一起。」

他年近三十,是七星衛中年紀最大的一個,平日有意無意地將自己當成老大哥,就算對我,平常時候寒凍送衣,盛夏送風,比那些和我年歲差不多的小子對我多了一份照顧,我心中何嘗不將他當成了自己的兄長?

他默默地陪我走過這段縫中夾有小草的青石板路,彷彿一個影子跟在我的身後,可有他在我身邊,我卻感覺到莫名的安心,就象他雖被太子收留,我卻依舊感覺,他的心始終沒變,可我卻猜不透那人,從來就沒有猜透過。

「將軍,屬下有一個請求……」

我側頭望他,他眼內的願望是那樣的強烈,不由讓我有些疑惑,我道:「請說。」

「屬下從太子那裡得知,小七他們始終跟著將軍,不知將軍可否讓屬下歸隊?」

「太子如今雖是勢弱,但事情總未查清,他並未定罪,你跟著他,比跟著我好,無論如何,他以後會是一位太平王爺……」

他臉上失望之色一閑而逝:「屬下終是離將軍日久……」

我知道他的心思不知轉到了何處,於是嘆道:「你願意回來,自然最好不過,只不過……太子……」

他單膝跪下:「將軍放心,太子也明白,他也三番兩次勸過屬下,要讓屬下回鄉,或給屬下一官半職,但屬下不肯,屬下總覺得,將軍不會那樣的消失的……太子從來沒有逼過屬下做什麼事,他說過,君將是寧為玉碎之人,他的部下不會瓦全,他一向對屬下聽之任之的,唯一一次,便是上次了,屬下實在忍不住,以為有了什麼消息,將軍,您是屬下的上司,唯一的上司……」

他顛三倒四地說出那番話,言語緊張,急切表白,眼睛之內的神情緊張之極,看得我心中如暖流劃過,笑道:「正值用人之際,你願意回來,那是最好不過了。」

他垂下臉去,雙手放下來之際,不動聲色地以袖抹過臉頰,語氣卻有些哽咽:「將軍,屬下終於可回到將軍身邊……將軍沒有疑我……

屬下的希望,終得達成。」

他跪著的地方,有一株小草從石縫之中掙扎而出,青石板上的青苔在黑夜之中濃如淡墨,映入我的眼帘,只覺沉鬱慘淡,可他的身影,卻如岩石般篤定,讓我感覺莫名的心安,嘆道:「你們知道我身為女子,卻始終不離不棄……或許你們,才是我的希望。」

小三抬起頭:「將軍,無論你是何種身份,但將軍便是將軍,骨子裡面是永不能改變的……無人能替。」

第一百一十八章這一切是諷刺?

他不擅言詞,讓他說出這麼多一番話來,確是為難了他,我聽出了他言語之中的勸慰和感傷,只道:「只是連累了你們……」

他忽地抱拳,慎定地向我行禮,道:「將軍這就錯了,我們七……

幾人,從未有如此感覺,如果不是將軍領兵,我們怎麼能在戰場快意殺敵,百戰百勝,受萬軍敬仰,如果不是將軍,小人不過一名庸庸碌碌的手藝人而已……那兩年的榮耀,是我們一輩子中最好的日子。何況古來征戰幾人還……這本就是從軍入伍之人必然的結局。」

淡淡的月光散於他布滿傷痕的臉龐,那些猙獰的傷口,在月光籠罩之下,彷彿素白的織錦之上織出的暗花,只覺柔和溫暖,能在冬日霜雪之際,悄悄地溫暖心房。

因是舊城,城中雜草叢生,蟬鳴之聲時弱時強,遠處天邊浮雲聚散相離,在雲蒸雲尉之風雲瞬變,忽然之間,我感覺到腳底青石板路微微地震動,那弱不禁風的小草都現出幾分嬌弱。

小三臉上一愕,顯然也聽見了,他想伏地而聽,我道:「不用聽了,他帶人來了,九匹馬,卻只一種足音,是八駿。」

小三臉上擔憂之色更甚:「將軍,要不,我送您走?」

「你先走吧,和小七聯繫,一切依照我們以前定好的規矩……」我將小七的聯絡地點告訴了他。

小三無法,還想再勸,我卻不再看他,他只得半跪行禮:「將軍,保重……」

他的身形剛消失在屋宇殘瓦之間,三重門前,就擁進來了九匹駿馬,其中通體黑色,背上坐了位紫綬舒袍的王者,便是夏候商了,看在我站在院子中間,他一揮手,那八匹馬便四散消失在每扇門后,顯是去查找劫持我的人等。

淡淡的月光照在他身上的紫袍之上,讓他如一塊紫玉,在夜色散出毫毫之光,他臉上表情未變,眼裡卻有絲焦急之色,跳下了馬,來到我的身邊:「凝昔,可有受傷?」

我這才發現,他話語不多,可卻不知不覺之間便讓人生了好感,他見了我,其他什麼都不說,卻先問我是否受傷,如在平日,我必會微微有些感動,可今日卻只感厭到了極點,望著他俊美如昔的面龐,卻生起一種無法言說的疲累,我這才明白自己的心,原來,我卻是在心底里不願意與他為敵的,什麼時候開始,他孤寂蕭索的身影便停駐在了我的心中?

我獨自一人被留在這裡,說什麼也是一個極大的破綻,可此時,我卻想看看,他會怎麼樣處理這個破綻,是否還象以前一樣不動生色?

「妾身被人騙出了後門,一醒來,就發現到了這裡了,妾身在這裡走了許久,也沒有走出去,王爺,幸而你來了……」

他眼中疑惑未散,卻道:「他們沒有為難你?」

我笑望他:「王爺以為他們會為難我什麼?」

冷風從屋宇野草之中吹過,揭起他鬢邊的淺紫束帶,他的眼瞳之中,卻是我含笑的臉,春若桃花,他伸手攜了我的手腕,道:「那我們回去吧。」

果然,既便是懷疑致深,他也不會將道之於口,我以前怎麼就沒有發現,其實,他的城府之深,甚過太子許多?

也許,是他掩飾得太好,在西疆之時,他是端正而謹守本份的皇子,對下屬的捉弄猶可一笑了之,來了京師,變成荒唐一心只求平安的王爺,所以,才讓我以為,他本性如此?

依舊倚在他的身前,可感覺不到了他身上的熱力,駿馬飛馳過,只覺手臂兩旁冷凍如冰,連他噴在我頭頂的熱氣都變成了淡淡冰涼。

我們從側門進的王府,進入門內,他便譴散了八駿,將我打橫抱起,送進了住處,長廊兩邊艷紅的綢花在黑夜之中卻變成烏紫之色,仿如凝固已久的鮮血,我默默地依靠著他,看清院子之中透出窗欞的橙色燈火,待婢恭敬行禮,橙黃的燈光照在她們紗裙之上仿如蜻蜓的羽翅,臉上透出淺淺的紅潤,從她們半垂的臉寵看過去,瞧清楚了她們眼角眉梢流露出來的淡淡嚮往。

我只在心中苦笑,如若我是她們之中的一位,那該多好,憂慮愁懼的,只是這位天潢貴渭偶爾漫不經心的一瞥,就能事後臉紅心跳半日,只要他在我面前維持這樣如神祗一般的完美面孔,不讓我知道其實他是怎麼樣的人……日子也就如此慢慢地過去了,可我不成,既便閉了眼,碧草之上的鮮血總是突忽其來的映入我的眼帘,讓我感覺滿目的和煦微笑都夾了淡淡的冷意。

他一路將我送至庭院之內,屋內早就暖上了火爐,是銀松炭的味道,無煙而有淡淡的松香味,入得屋來,那淡而不烈的暖意便從衣領襟開之處浸進我的全身,讓我渾身有如溫水包裹,而轉過玉制的屏風,我聞到了淡淡的酒味,桌上放了一個琉璃瓶子,比安逸王帶給我的大得多,濃黃的酒液在燈光照射之下發出淡淡微光。

他揮手讓侍婢退下,從衣架上取了披帷覆在我的肩頭,披帷內有薄軟銀貂底皮,兩根綉著九枝纏花的帶子在他靈巧的手指帶動之下,在我的下巴之處打了一個結,我朝他嫣然一笑,緩緩地走至桌旁,拿起那樽濃黃的酒液,道:「這想必是安逸王送來的吧,王爺如若有空,可容妾身陪您共飲一杯?」

他側頭望著我,眼中疑慮之色盡消,笑意從眼角之處展開,如冬日春水消融,冰凌消散,那一瞬間,竟讓我倏地失魂,此時的他,臉上只余純凈的笑意,那種喜悅竟如貧窮的孩子偶爾得到了父母余錢買下的糖果。

我心中微微有些酸意,不敢望他的臉,順手取了酒樽旁的兩個細瓷杯盞,幫他倒了半杯酒進去,自己重又倒了半杯,將那半杯酒送至他的唇邊,看著那素白的酒杯襯弄自己纖長的手指,他的手覆了上來,握住我的手,將酒杯往自己的唇邊送,嘴唇的稜角原是冷硬如岩的,此時卻帶了些微的柔軟,酒液浸潤了他的嘴唇,讓他唇線如玉般地潤。

第一百一十九章前途如此

那金制的鐲子還帶在我的手腕,小七告訴過我,那裡邊除了使人制幻的妙藥,也有殺人於無形的毒藥,只要將手腕抬起,借著幫他拭去嘴邊的酒浸,輕輕一按,手腕處的纏枝金花便會悄悄地裂開一道縫,無色無味的藥粉就會沾上了那杯子。

我要用了全身的力氣才能控制住自己不這麼做。

將手放下的時候,卻覺手心已冒出冷汗。

我一向善於布局,不會簡單粗暴地截殺,可如今,我卻差點止不住自己的手,是不是因為有些微希望之後的失望,已讓我失去了控制?

是什麼時候,我已然對他有了希望?

「本王讓人妙了嫩藕肺片,是使人挖了離宮荷池裡的新鮮藕莖所制,你嘗嘗?」

融融的笑意依舊浮在他的眼底,如這瓶內醉人的酒,讓人一望而熏然,我瞧見了他對面那名侍婢臉色更紅,可我卻只覺厭煩,幾乎忍不住想將這滿桌的佳肴掀翻了。

我夾了桌子當中那個藕片入嘴,細細地嚼了,笑道:「王爺對妾身真好,是否因為妾身和君少有些關聯呢?」我眼裡露了緬懷之色,「如果君少還在,他定會感念王爺這片心的。

他的笑意在眼中凝止,漸漸凍成哀意,慢慢地道:「不光如此……

本王其實……」

我與他之間,各自表演,沉浸於自己的劇情,以為對方不知,可其實不知道的,卻是自己而已。

我淺飲了一杯瓊漿,看見窗外的明月乾淨得如用水洗過的鏡面,輕聲道:「我帶齊部落人馬將他從馬下救起的時候,以他如此高的武技,無比的忍耐之力,也忍不住痛得出了聲,我將他抱上我的馬背,聽到他咬牙笑道:落日霞,如果你一刀刺死了我,便什麼仇都報了……他痛得在激我殺了他,我尤記得他額頭冷汗如漿,片刻之間便浸溫了整件衣裳,原來,他中的,並不是什麼蒙汗藥,卻是連草石部落都查不出來的奇毒,王爺,您說,阿玉這樣面對著如林敵手都會笑著的人,臨死卻落得這樣的下場,他可不可憐呢?」

「咔」地一聲,酒杯在他手裡捏得粉碎,他尤不覺,只獃獃地望著窗邊雕紅鏤空花紋,剛剛的眼底尚有的笑意如春雪般消融,只剩寒冷,我恍若不知,只道:「王爺,別談他了,聽聞王爺近日便要大婚,妾身在此預祝王爺從此圓滿幸福。」

他倏地回過頭,眼神猶疑不定地望定了我,道:「凝昔,其實本王……」

「王爺,不知皇上找到草石部落的人沒有呢?妾身希望他們沒有被找到,妾身闖下來的禍,便由妾身一人承受吧,只希望,皇上仁慈,能留妾身一個全屍……」

我堵住了他所有沒說出口的話,淺淺而笑,告訴了他我所有的打算,就讓我以落日霞的身份,消失於人們的視線之中吧,如果他對當年的君輾玉還有些微的愧疚,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讓我「死」去……這是我對他最後的一線期望。

他抬頭望我,眼眸堅如磐石,神色之間一瞬間有唯有獨尊般的執著:「凝昔,你放心,本王將一切都打算好了,沒有人會知道你是草石公主落日霞,皇祖母會讓寧家的人收了你……這場婚禮,只是為你舉行,你將成為本王的正妃,凝昔,沒有人再傷害得了你。」

心中彷彿有一塊地方碎裂了,崩得粉碎,讓我的心一陣陣地絞痛,他終究是徹底粉碎了他在我心中的影子,那獨自居於高台飲酒的皇子,卻始終只能居於高台,既使那高台只剩凜凜冽風。

我淺淺地笑著,眼露了驚訝之色:「王爺,妾身真值得你如此?」

他握住我置於桌面的手:「凝昔,你值得本王用整個江山去換……」

我垂下眼,看清他小麥色的手覆蓋在我的手上,只能看清他手掌底下一抹淺淺的柔白,低聲道:「王爺欣賞的人,不是君輾玉嗎?」

我很期望他能說出:你不就是那君輾玉?讓我感覺,他尚有說真話的時候,他對於我,不總是欺騙。

可他卻道:「本王總是要成親的,與其是別人,還不如是你。」

我唯有嘆道:「王爺總是將阿玉的一切,假設在妾身身上,可王爺忘了,妾身只當阿玉為我的夫君。」

他覆蓋著我的手的手掌不由自主地握緊,將我的手捏得生疼,見我皺了眉頭,才又鬆開了,道:「草石部落與朝廷早已達成睦鄰友好協議,父皇也不想因此發生衝突,如果草石部落願意走出沙漠,父皇應承,願給他們劃出一塊豐美之地,如若你留在本王的身邊,成為本王王妃,你的父王母後會以你為傲的。」

不動生色的要脅利用……也許,這才是他真正的面目吧?

在輕言淺語之間分析得失厲害,讓人不自覺地想按他的要求行動,原來,我怎麼就完全看不清他的本性呢?

我不由自主地想起當年,既使是朝廷派下了太子之時,他對君家部將仍是多加維護,使人全感覺不到他的惡意,在太子下手之時,他已被調離了西疆,收羅的證據,都只以為是經太子之手曹德寶之輩而為,我不是沒有想過,他恐怕會參與,但經過多我方查證,卻找不出證據,當年之事,竟被他遮蓋得這樣的嚴。

我低聲道:「可我的父王母后,已認不出我來了,改名之後,我還是落日霞嗎?」

「無論你姓什麼,你還是你,至少在本王心中,從來如此。」

他輕聲而堅定的言語讓我終下了決心,他與我之間,最終解決的辦法,也不過兩軍對峙你死我活的手段而已,卻抬起頭來笑了,伸手幫他將額前一縷頭髮抿向腦後,道:「王爺,大婚的日子既然已經快到了,可妾身卻沒有準備嫁衣呢。」

他整個人忽地放鬆下來,靠在了椅上,眉眼之中俱是歡喜,向我笑道:「別急,本王叫十二家作坊的人連夜趕工,司制局的人也會幫手督工,到了那一日,你一定會穿上最華麗的王妃服……不過,過幾日,你便要搬去寧家了,我會派四駿暗中保護的,你放心。」

第一百二十章言語試探

四駿?比兩駿多了二人,我暗自盤算,看來他防守甚嚴,四駿剛好可組成「四海承風」之陣,就算七星尤在,用北斗七星陣,瞬息之間也不能將他們一舉擊潰,何況如今七星之中只剩三人,小六重傷未食,再加上我這個武功盡失的,有四駿守著,真可謂萬無一失。

我雖然嘴裡已經答應了,可是,我看得出,他並不相信我的話……

怕是從來就沒有相信過我吧?

「那妾身可要瞧瞧這王妃的婚服,是不是可襯得妾身容顏若花?」

他眼裡露出了歡喜之色,眼波之中鱗鱗而光:「你定會喜歡的,制這婚服之時,本王叫人用了蹬山所產翡玉雕成鳳形,嵌在腰帶之上,又用杜青山粉金染了絲線,用此綉以纏枝花勝壓綴裙邊,繡鞋本要內加木底,因本王想你或可能慣了在草原之馳騁如風,不喜如此拘束,因而叫人剔了一截牛筋,用金線貫穿,以充鞋底,如此,婚禮如時間過長,你的腳也不會疲累……」

我笑了笑,道:「王爺當真細心,可婚禮不一直都有王爺陪在妾身的身邊嗎?有王爺扶著,妾身怎麼會感覺疲累?」

他便笑得有些腆然:「這些日子,本王總是不能入眠,每一次被窗外風聲驚醒,總感覺你彷彿要消失不見……本王與君將的唯一聯繫都會斷絕……還好,你答應了本王。」

燭光將廊柱的暗影投射於牆上,燭影晃動,那暗影便婆娑舞動,將滿屋的富貴榮華襯得暗影森森,我垂眸淺笑:「妾身怎麼逃得過王爺的掌心呢?」

他聞言大笑,攬住了我的腰:「不錯,本王與你終會白首不相離的。」

我本來身形就不高,被小七重連經絡換血之後,更是矮了兩分,被他一攬,額頭便撞上了他的鎖骨,不自覺地輕呼了一聲痛,他忙放鬆了我,一手尤攬上我的腰,另一支手卻撫上我的額頭,輕聲道:「怎麼樣,沒撞痛你吧?」

沒等我答話,他的嘴唇便貼上了我的額頭,輕輕地吻了上去,頭頂的呼吸卻漸漸地粗重起來,身軀僵硬,雖隔著厚厚的衣裳,我也感覺到了他身體的變化,我忙想推開他道:「妾身有些疲累了,在這樣的好日子裡,可還有一大堆事兒等著妾身呢,妾身可不能病倒了。」

他卻未放開我,低聲道:「今晚,本王就不走了,本王想你……想得入了骨髓……」

他的臉貼到了我的脖子上,原本冰涼的脖子便有如烈火烤淬,將那一塊地方烤得熱氣升騰,他懷抱著我,力量卻越收越緊,彷彿要將我嵌入他的身軀之中,可奇特的是,我卻感覺不到絲豪的呼吸不暢,他將力道控制得剛剛好。

我低咳了兩聲,輕聲道:「王爺不若等等,妾身與您的大婚,就在幾日之後,妾身這幾日有些風寒入體……」我有些歉疚地道,「王爺,妾身的身體自沙漠以後就極弱了,恐怕日後不能盡心服侍王爺。」

他忙鬆開了我,眼裡的火焰終是消失不見,獨余了擔憂之色:「喝了那酒,也不會好一點嗎?」

他終於不經意地漏了一些口風嗎?我在心底冷笑。

我愕然地問:「王爺說什麼,喝了什麼酒,就會好?」

他將頭轉向一側:「皇叔說你體質極寒,告訴本王用他釀的酒可以調養得好,又叫本王帶你去離宮浸溫泉……卻想不到……」

我眼內有了鱗鱗水光:「想不到王爺為妾身做這麼多事,妾身都不知道。」

他不自在地避過我的目光:「本王只是儘力而為而已,說起來,你這病……」

我明白他沒有說完的話是什麼:說起來,你這病,卻是因我而起,如果不是我下令用兩種毒來毒殺,怎麼會讓你如此?

他下令之時,可有絲豪悔意?

如有再一次,他可會還會這樣豪不猶豫地下令?

我輕聲道:「妾身的病,又怎關王爺的事呢?王爺千里追蹤,可最終不是放了妾身一條性命嗎?雖然妾身的武功已經沒了,可妾身卻因王爺的緣故為阿玉報了仇,使那將他和他的親族殺於斷頭台上的人生不如死,說起來,太子殿下如果被廢,秦家土崩瓦解,是不是比讓他死更讓他難受?」

他垂頭道:「的確……如此……」

他竟然毫不猶豫地應和了我的話,我望進他的眼眸,他的眼內沒有愧疚……怎麼會有愧疚……在他的心底,每一次帝王的足下恐怕都會用屍骨鋪就吧?

我想,我不用再證實下去,每一次證實,都讓我的心彷彿塌陷了一塊下去。

可我卻忍不住一再挑釁他的底線,笑問他:「王爺怎麼連問都不問,妾身被人劫持,怎麼會獨自一人在那朱雀台?」

他抬頭向我道:「只要你好端端的,本王什麼都不願意再追究……」

我嘆道:「王爺真是太過懈殆了,怎麼可以什麼都不理?妾身雖是一名婦人,卻也知道,王爺如此,很容易被人鑽了空子的。」

他搖了搖頭:「不,本王信得過你。」

「幸好,妾身不會言語有失……說起來,安逸王帶來的那位侍婢,當真有些問題呢,不知她現在在哪?」

我真想看弄,他如何去圓這個慌。

夏候商瞧了我一眼,道:「本王回府的時候,皇叔走過來告訴本王,說你被人騙到了後門,那侍婢趁他不注意,偷偷地溜了……本王焦急之下,顧不上仔細詢問,這皇叔,老給本王惹麻煩,對了,當時到底怎麼回事?」

我自是不相信他什麼調查都沒有做,只是在裝糊塗而已罷了,他不想揭開這一層,和太子最終對質,恐怕怕的不是其它,卻是怕太子最終掌握的秘密罷了。

如若不然,他為何如此準確地來到了朱雀台?

我抬起眼來,輕聲道:「那侍婢,是桑容假扮的,她求王爺救她和郡主,告訴妾身,郡主被她使人藏在竹簍裡帶了出來,所以,妾身上當,去了後門,可一到後門,就被人弄昏了……您說,此事,可否與太子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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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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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1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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