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記錄人：羅素

購物車上放著兩袋大米，還有幾袋清水挂面，這些都是羅素這幾年最愛吃的東西，等轉到零食區，羅素想了一想。

又挑了一大袋膨化食品放了進去。

嘎嘣脆的薯片，氣泡水就算了，漲肚。

雖然吃不到味道，但是那咔嚓咔嚓的咀嚼感，也還是讓人感覺很快樂的，可以藉此回味一下那充滿憂慮的快樂時光。

他已經記不清這是自己第多少次來到這個大商場了，他甚至記得住商場裡面每一個人的位置與姿態。

這兩袋米是他在商場庫存里翻出來的最後兩袋，除此之外他再找不到任何的生米，好在挂面還剩半個貨架。

這足夠三四個月的消耗了

生米告罄，他得換個大商場搜集。

生面太散，吃起來容易咳嗽，當然麵條另當別論。

沒有味道熟食滷味吃起來太噁心。

瓜果蔬菜吃起來沒有任何口味，還不解餓。

調味料就是一個屁。

反倒是泡麵泡著還能吃，可惜羅素不愛吃這東西，他寧願頓頓煮米粥。

反正一直都是這麼過來的，也不錯嘛。

羅素忽然想起媽媽做的排骨了，那叫一個又香又軟，或許他應該找段時間再回去看看這老兩口，也不知道老兩口最近在忙什麼。

但現在他得先回家去。

「兩袋米多少錢？」羅素推著小推車問售貨員。

收銀員保持找零的姿勢儼然不動，羅素不耐煩的丟去兩張紅鈔。

兩張紅鈔票飄飄悠悠落到了收銀員的袖子上，隨後滑到了收銀台上，又搭在了其他的紅色上面。

「不用找了。」男人推著小推車直挺挺撞開小護欄，向商場外走去。

劇烈的金屬扭曲聲在羅素的背後吱嘎作響。

商場外的柏油路上。

兩袋大米被摞在布加迪的副駕上，一腳油門后羅素揚長而去。

紅色的極影歸來。

開著車進小區門的一瞬間，羅素向著保安室的窗戶丟了一盒軟中過去。

「老趙頭，抽這玩意，這玩意勁大哈哈哈哈哈……」車座上的男人懶散著仰躺著，單手轉著方向盤又忽然無故大笑起來，笑聲甚至掩蓋了布加迪的轟鳴聲。

保安室地上，大量的嶄新的軟中靜靜的躺在地上，唯有剛扔進來的那盒在桌子上跌跌撞撞，盒尖打了個旋落到了地上。

掉進了數不清中華煙堆里。

保安室里的老趙依舊保持點煙的姿勢，那眯著的眼睛看不出是悲是喜，唯有那火機上永不停熄的火焰，像是沾滿赤黃的油畫棒在深藍虛空中輕輕點了一筆。

他羅素別無喜好，唯有一遍一遍圓了周圍人的夢想，也圓了門衛室老趙有人給他發軟中煙的小夢想。

回到家中，羅素看見王姨還在彎腰注視著地面，那高高揚起的掃帚和簸箕彷彿要和地面上的灰塵做著最後的鬥爭。

他忽然覺得這個王姨是如此的礙眼。

是了，千萬次的打開房門都能看見一道永恆不變打掃衛生的大媽身影，相信我，這不會讓人感到愉悅的。

羅素點開電梯門，扛著王姨下了樓，手裡的掃帚和簸箕掉了一地，裡面的垃圾也掉了一地，垃圾里有些玻璃碎片，摔出了很悅耳的砰砰聲。

這大概是宇宙中最後的音樂了。

電梯轟鳴，落入地下。

羅素扛著王姨走向了最近的小區大型收納垃圾箱，隨後像是栽蔥一般，

以王姨的油頭為箭矢，狠狠的插入到了垃圾箱裡面。

「王姨，這裡垃圾多，您慢慢掃。」羅素嘴角的肌肉勾起美妙的弧度。

隨後轉身上樓。

……

「煮粥前，要將大米用冷水浸泡半個小時，讓米粒泡開，這樣米粥才香。」

掐了一下時間，差不多又到了煮白粥吃飯的時間，羅素打開電視聽著廣告播放的背景音樂進了廚房。

電視的響聲可以營造出家裡有人看電視的效果，這會讓羅素感覺很溫馨。

似乎很久很久之前，他也體會過那種溫馨。

羅素省去了淘米的步驟，直接倒了一碗在鍋里用冷水泡著。

「滴滴香濃~」一個嬌滴滴的女聲從客廳的電視機里傳來。

「意猶未盡！」羅素突然開口接上下一句，手中攪鍋的動作不停。

「啊，用不盡的能源，享不盡的陽光，無限的時間，無窮的生命，還有整個世界所有的大米！這些都是屬於我一個人的。」

羅素突然感嘆一聲，眼神直勾勾盯著開始沸騰的水米湯。

一直盯到水米湯煮成香甜的白米粥。

好吧他早就忘了香和甜的滋味。

走程序關掉了電熱爐，羅素雙手捧起滾燙的鐵鍋，確實連碗都不用了。

廚房內，男人仰頭將還在沸騰的白粥灌入喉嚨，舌尖細細體會著白粥的口感和那軟糯的感覺。

溫度？燙？

世界運行的底層邏輯都已經停止了，哪來的痛覺反饋和傷害造成？

起碼一升量的滾熱白粥被他吃進了肚子里，而這距離他的早餐時間，滿打滿算也不過過去了兩個小時。

時間沒有意義，但是要進食。他渴望黑夜，厭惡這一成不變的藍天。

羅素返回卧室，躺在床上，任由沒有情緒的心掌管他的軀體，終於是沉沉睡去。

卧室的地面上，書籍散亂的到處都是，細看來卻是一些涉及基礎物理學的書籍。

各種語言的文獻資料都有，顯然他所學的，涉獵的很廣很深。

一陣熟悉的微風從窗邊吹來，吹的樹葉沙沙作響，吹的地上的書頁自行抖動，從力的大一統吹到弦的超理論，從基本物質的結構吹到粒子的波粒象性，從生理感知覺吹到化學電信號傳遞，從絕對運動吹到相對靜止，從邏輯的希望吹到悖論的絕望。

人類文明從古至今，用來認識整個世界的頂級學識書籍都聚集在這間卧室里。

基礎理論的巴別塔已經建立，但這卻不能解釋現如今的一切，這是羅素心靈的終結。

……

大約睡了兩三個小時，羅素從床上爬了起來，起身一腳踩到了一本充滿數學符號和運算的筆記上。

羅素撿起筆記細細的看了半天，他好像記起來了，這是自己曾經為了計算……

計算什麼數學模型來著？

現在上面的符號他已經有些看不懂了，然而過去的羅素在無盡時間的消磨下已經可以輕鬆解答任何所謂的數學經典之謎。

以至於他也可以玩玩這個地方太小的梗。

但現在他已經完全看不懂筆記的內容了，大腦神經觸角是會枯萎和消退的。

還好記憶也會。

以至於他的思維不會被擁堵的知識擠的宕機。

「垃圾東西。」羅素隨手將筆記丟到窗外，邁著剛睡醒的步子起身去關了電視，他現在滿腦子都是那個咖啡的廣告詞。

無限的時間……有限的體力和智慧，一個人能幹出什麼事情來。

羅素伸手捉向客廳牆上的其中一列日曆表，翻開了其中最前面的一本。

【世界停止運行第17日：記錄人：羅素

以下為日曆內容

好在截至目前，供水供電還一切正常，先前計劃的發電機和柴油儲備暫時沒有用處，這是個好事。真是奇怪，假設上這是廣義上的時間停止，那為什麼空氣還在流通？無人照看的水電供應機構還在正常運行？令人驚奇的是，居然還有網路！最神奇的是我用了十幾天的手機電量仍然定格在百分百。好吧，這很奇怪，但現在更重要的是，我要維持自己的食物供給，下面的超市足夠我用了，先去搜集一些耐腐敗的食物罐頭，我得為長期生存做準備。讓我去種地自給自足還不如親手殺了我。】

羅素怔怔的看著這一頁的內容，手指頭不受控制的向下翻去。

【世界停止運行第39日：記錄人：羅素

以下為日曆內容。

蘋果腐敗實驗失敗了，這是好事，這說明世界的微觀生物也停止活動了，這起碼證明食物不會變質…不過我總感覺最近吃飯少點味道是怎麼回事？多放點鹽不會高血壓吧…我得準備一下自救級別的醫學常識，雖然說我餓不死了，但萬一病死咋整？這接下來的總任務是——了解這一現象的本質，但在此之前我應該先學學基礎藥理。】

羅素不想看這些，直接翻到了這本日曆的最後一頁。

【世界停止運行第365日：記錄人：羅素

一年了，這一年天沒有黑過，我都快忘記黑夜的樣子了，事實證明，寫日記的設想是對的，這可以穩固我的思維，我感覺自己在發瘋的邊緣，我或許可以嘗試深入了解這個世界的本質，我的中學時代物理數學基礎還行，我應該具備一定的自學能力和理解，我應該先去市圖書館看看。】

這裡的「我」出現的格外多，羅素知道這會自己主觀思維已經開始自發傾向強調存在主義了，這是長時間的孤獨所引發的樸素哲學思潮。

另外，羅素看到這就不想再看了，他知道接下來的兩千多天，那將是一段無趣的實驗數據和學習進度報告，男人將日曆緩緩掛到牆上，那一排厚厚日曆本排列起來像是古商朝的青銅編鐘。

大禮無樂，以釜扣之。

就會輕輕奏響三千多年前的樂聲。

就像是葬禮的開場音樂，儘管有點繁瑣。

羅素徑直走向了最右下側的日曆本，將它輕輕取了下來，隨手翻了一頁。

【世界完蛋了不知道多少天了，我已經很久沒寫這個東西了。世界是邏輯衝突的，任何基於這個世界的基本理論和數學模型都是沒有意義的，那為什麼不把我變成靜止態？

起碼那些人是幸運的，他們什麼都感知不到，或許我應該去旅旅遊看看這個世界，然後最後把自己親手幹掉？

死亡的邏輯也被剝奪了，這個世界是死了嗎？就不能清理一下我這個bug？】

這是有字跡的最後一頁，也是他最後一次的動筆。

羅素細細咂摸了一會內容，從桌子下面摸出一支筆，饒有興緻的擰開筆蓋，翻開在下一頁，在新的紙張上破天荒的重新開始寫字。

他現在的心態越來越接近剛時停時候的心態了。

有趣的靈魂萬里挑一，羅素摸了下巴的胡茬子，指頭敲了敲鋼筆尖。

【世界停止運行不知多少天，記錄人：羅素。今天超市裡面的米賣光了，我不太想喝麵條，有誰知道最近的超市在哪裡嗎？我討厭堵車，另外今天的米粥很香，但我有些想念其他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