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十三 鬼蜮，人間

一切顯然不會這麼簡單。

儘管怪書已經被大剛打落，成田靜本人更是遭受重擊，顯然受傷不輕。但那些天使怪物依然在空中奮力抵擋著由連心操縱著的黑影的攻殺，看起來倒像是完全沒有受到什麼影響。

要麼這些天使怪物被創造出來后便已經成為了獨立的個體，要麼，恐怕成田靜依舊沒有失去再戰之力。

果然，下一刻，成田靜掙扎著從地上站起，那本書也彷彿受到了什麼感召，猛然懸浮起來，兩縷霧氣似慢實快，眨眼間便分別纏繞上了成田靜的手腕和田中和幸的屍體。

連心立刻便明白了成田靜想要做什麼，他分出一道黑影，化作刀鋒直奔田中和幸的屍體而去。與此同時，大剛也大踏步沖向了成田靜。

田中和幸的屍體正在飛快的消失著，彷彿有一頭無形之獸正在瘋狂啃嚙著他的屍身，一口有一口，將他逐步吞入腹中。

連心的黑影及時趕上，一刀斬落下去，田中和幸被一分為二，完好的那一部分被連心順勢拽回，釘在腳下。

大剛距離成田靜已沒有多遠，最多兩步便能予以痛擊。

許是被逼急了，那本書中突然瘋狂的湧出大片大片的黑霧，一條條霧氣凝成的線竟將所有天使怪物全部連到了一起。

大剛跨出了一步，可步幅卻小的可憐，縮水了不止一半。

他眼睛一瞪，看著明明並沒有移動過，卻突然便與他拉開了距離的成田靜，先是懵了一下，旋即想起了當時那無限延長的樓梯。

說來繁複，實則一切不過發生於電光火石之間。

成田靜的身體正在快速修復著，霍恩那一箭射出的傷勢、大剛那一拳砸出的凹陷，此時都肉眼可見的逐漸消失。天上那成群結隊的天使怪物一個個被無形的惡獸吞噬殆盡，連心無可奈何，也只能儘力與霧氣爭搶，趕在霧氣吞噬之前將更多的天使怪物直接撕碎。

大剛還在試圖接近成田靜，然而怪書與成田靜此時雙雙得到了補充，瘋狂的拖延之下，眼看著成田靜的傷勢已經被修復了大半，他卻才剛剛跨越一半的距離。

誰都沒有注意到，有人躲在連心背後，努力繃緊了自己輕輕顫抖著的雙臂，將有著玄奧力量的弓一把拉開。

好在這一次不需要蓄力。

霍恩緩緩吐氣，將箭矢對準那本書，放手撒開了弓弦。

「咻——」

風聲輕嘯，一道微光穿過霧氣，徑直命中了那本書的書脊。

這一箭力度不大，沒什麼威力可言，甚至沒能洞穿了那本書。可那撞擊的力度和箭矢本身的魔力，卻仍舊將那本怪書一擊打飛，再次撞在牆壁上跌落下來。

霍恩跪坐下來，兩條胳膊酸痛的不行，胸口劇烈的起伏和大口大口喘著粗氣的樣子，讓他看起來活像是一條瀕死的山羊。

但他仍舊非常興奮。

任誰都能猜到成田靜已經黔驢技窮，否則憑她那畸形變態的愛欲，又怎麼可能願意將田中和幸吞吃？而既然已經黔驢技窮，那麼就算再給她多拖上那麼一會兒，也無非是晚點結束的事兒罷了。

然而現在，霍恩射出了這不那麼關鍵的關鍵一箭，打斷了成田靜的拖延。

你別管這一箭有沒有那麼關鍵，反正這就是關鍵時刻的一箭，大剛沒能衝過去，連心還得跟對面撕扯著搶人頭，只有他，一箭阻止了敵人的陰謀。

關鍵就是帥，帥就完事兒了。

所以他儘管活像一頭瀕死的山羊，

甚至已經快要趴下去了，但他還是暢快的笑了起來。

——怪書被擊飛，意味著吞吃的行為中斷了，更意味著大剛前進的路不再有阻礙。

連心發了狠，在一瞬間直接變成了瘦長鬼影的樣子，腳下的黑影跟著無端暴漲，旋即隨著他輕輕仰頭的動作拔地而起，化作無數粗壯可怖的觸腕將天上殘存的天使怪物盡數擒縛。

更多觸腕包裹而上，一條接著一條，所有天使怪物統統被拉到了一起，旋即被觸腕裹在中間，瘋狂的向內擠壓起來。

沒人看得見觸腕之內發生了什麼，只有天使怪物們歇斯底里的慘叫讓人頭皮發麻，三秒之後，即將失控的連心恢復原樣，黑影觸腕盡數消失，只有無數被擠壓成了渣滓的碎肉泥從空中跌落，惹得陳章元再度大口乾嘔起來。

連心頗有些疲憊的揉了揉眉心，轉頭看向大剛時，卻發現他已經提著成田靜的衣領將她抵在了牆上，然後一拳接一拳的砸在了她漂亮的臉蛋上。

怪書上泛起黑霧，卻再沒有其他異狀，只能看到成田靜的身上也浮現出一抹淡淡的暗色。而隨著大剛的拳頭落下，每一下，怪書都要隨之輕顫，上面的黑霧也隨之減淡一份，反倒是成田靜毫髮無傷，能夠一直驚恐的看著大剛。

大剛不急不躁，只是冷笑著，一拳，兩拳，三拳……

第七拳時，怪書上的黑霧盡皆散去。

於是，第八拳變成了最後一拳。

失去了怪書的庇佑和幫助，成田靜也就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肉體凡胎，怎麼可能擋得住大剛的拳頭？

漂亮的臉蛋連同頭顱，一起被大剛最後這一拳砸的稀爛。

剛剛乾嘔完的陳章元看到這一幕，沒忍住又繼續嘔了起來，按說他先前也見過這類似的場景了，本來是不至於的，可一看到四處迸濺的血肉骨骼和腦漿，他便又想起了那些天使怪物碎肉落下時的那股味道。

好好一個漂亮姑娘被一拳砸成了無頭屍體，關鍵腦袋還一整個消失掉了，霍恩這個正常的小青年也別過了頭，臉上泛出幾分不忍之色。

只有大剛這個始作俑者以及連心這個見慣了亂七八糟且本來就不太正常的人對這一幕半點感覺沒有，一個在那嫌棄的擦著手，另一個走過去拿起了那本書。

那本書已經變了樣子，不再是先前那副恐怖的樣子，封面的觸感雖然依舊像是皮質，但已經不再是墨綠的顏色，反而變成了純正的黑。書脊上的燙金文字也不再無從辨識，而是變成了「心之書」三個字。

連心將書翻開，淡黃色的紙張上，字跡正在飛快的消退著，但連心依舊看到，那些字已經變成了手寫的第七區文字，而且筆跡相當秀美。

他搖搖頭，抖出幾支香煙，點燃後分給了其他三人，隨即又給自己點上一支，然後靠著牆休息起來。

已經擦乾淨手了的大剛一邊抽著煙，一邊疑惑地嘟囔著「嗯？還沒結團嗎？難道這還不是boss？」

霍恩和陳章元也有點疑惑，但陳章元懶得想那麼多，就在那努力享受著放鬆的時刻。霍恩卻將目光投向連心手裡的那本書，他想了想，總覺得要是直接索要，會顯得好像自己在搶東西似的，便開口問道：「連心，你手裡那書上寫了什麼嗎？」

連心抬手將書扔向了霍恩，霍恩愣了一下，趕緊接住，耳邊這才傳來連心口氣平淡的回答「沒有，我剛打開的時候，書上的字就已經消失了。而且這書現在看起來似乎有什麼變化，跟先前也大不一樣了。」

霍恩點點頭，還是下意識翻了兩下，果然正如連心所說，書里空空蕩蕩，滴墨不存。

就在四人一時無言的時候，上方，那早先被大剛砸出的破洞處，有個女孩子輕聲呼喚道：「連心君，還有各位，你們快上來。」

大剛和霍恩、陳章元被嚇了一跳，趕緊抬頭望向上方。唯有早聽過這聲音的連心恍然大悟，笑著抬頭應道：「好，就來。」

天花板的缺口處，一個容貌秀美的女孩子正俯身往下看著，臉上雖然帶著微笑，但卻難掩那幾分羞澀和怯怯的意味。她沒敢與連心對視，也不敢望向他人，便將目光四處亂瞟，等看到沒了頭顱的成田靜的屍體時又抖了一下，臉色煞白。

好在連心等人已經向上走去，千葉綾子拍拍胸口，趕緊站直身體，又晃了晃腦袋，像是想要把剛才那嚇人的一幕直接甩出記憶一般。

片刻后，天台上的門被推開，連心走在最前，才剛一見到千葉綾子，他便微微加快步速，趕到了千葉綾子身旁，然後有些遲疑的用手揉了揉千葉綾子的頭髮，柔聲道：「對不起，綾子。」

千葉綾子先是一呆，隨即眼圈一紅，滿是委屈的低聲道：「我以為你把我忘了……」

連心從背包里取出紙巾，遞到了千葉綾子的手中，然後掏出了千葉綾子的手機「我確實忘記了，還好你留下了手機，我才能想的起來。」

他一邊說著，一邊打開千葉綾子手機里的備忘錄。

備忘錄的時間是7月20日，內容則是「明天午休去學校旁邊的那家賓館找連心君一起吃飯，記得拿上給連心君準備的愛心便當，千萬別忘啦！還有火腿腸，說不定能看到小黑呢。」

先前他去取大鐘旁的攝像機，回來路上他左思右想，還是取出了自己的手機跟千葉綾子的手機，又仔仔細細翻了一遍。

也是這一遍翻找才讓他發現，原來他跟千葉綾子並非是他先前以為的那樣。

「明天午休到商場花園那邊去找連心君一起吃飯，記得記得一定要帶便當，還有寫給連心君的感謝信，他一定很辛苦……」

「三天後就是爸爸第七年的忌日了，連心君說他也會去，但待不了太久，綾子你要加油呀！一定得把給連心君準備的禮物送出去才行！」

「不要忘了便當！不要忘了便當！晚上一定要拉著連心君一起吃便當，不能再讓他多破費啦！」

「……」

除了一條條的備忘錄以外，連心還在自己的手機里發現了另一張多出來的圖片，因為時間在最早，也就是這張圖片位於相冊的最下方，所以連心先前並沒有發現。

這張照片拍攝的是一張報紙上的一條新聞，新聞的內容是「消防員為救火場少年不幸犧牲」。圖片放大之後雖然有些模糊，但依然可以依稀辨認出文章里提及的那位消防員的名字。

千葉賢雄。

把所有的備忘錄、圖片、簡訊、通信記錄以及酒店房間預訂信息全部瀏覽一遍后，連心終於確認，當年綾子的父親千葉賢雄為了解救遭遇大火的他，不幸失去了生命。綾子的母親隨後改嫁，但所託非人，綾子的家境從此一落千丈。

後來，連心大學畢業，因為工作能力出眾而漸漸混的頗有起色，手頭也漸漸富裕，因為這些年來他始終沒有跟綾子斷過聯繫，所以也知道綾子現下的生活狀況，便開始了對綾子的資助，不斷給綾子一些錢，來讓她生活的能更好一些。其實這錢本該交給綾子的母親和繼父，但是因為綾子的繼父是個爛賭鬼，綾子的母親又卧病在床甚至還需要綾子來照料，因此幾年來連心都是與綾子約見，把錢交給綾子的。

至於7月21日那天中午會在都市花園酒店訂一個鐘點房，其實是想留給綾子讓她能在那午睡一會兒。都市花園酒店的位置就在育成高中旁邊不遠處，而且連心在自己的通話記錄里找到了「他」跟「陳章元」的通話記錄，時間是12：13。他查了一下，從都市花園酒店到連心他們旅遊團下榻的酒店，車程恰好在30分鐘左右。只是想來千葉綾子大概不願意放棄難得的見面時光，所以才跟著連心一起離開了酒店。

千葉綾子看著連心手裡自己的手機，一下子破涕為笑，輕聲嘀咕了起來「結果到底還是沒能看到小黑。」

連心也笑了起來，他又取出自己的手機，找到那張拍攝於昏暗巷道之中的黑貓照片「喏，就那天晚上，我大概是經過那裡，又看到了，只是可能忘記發給你了。」

望著滿臉笑意的連心，千葉綾子突然踮起腳在連心的側臉上輕輕親了一下，然後退後兩步，緩緩鞠了一躬。

「連心君，還有各位——」

千葉綾子抬起頭，滿是感激的沖著連心後方的霍恩、陳章元跟大剛又鞠了一躬「謝謝大家救了我們這些人，希望你們以後能一直開心、快樂的活著，無病無災，安度一生。」

連心還想說些什麼，女孩卻揮了揮手，身體慢慢變得虛無，隨即跟著吹來的風一起消散。

臨終了前，她用手指了指天台外面，像是在示意著什麼。

四人默默無言，走到天台邊緣，望下去時，卻看到下方路上站著許許多多認識的、不認識的人：園丁老人、石井美、石井翔、森久保兄弟、悠木佳、野田佳奈……

他們個個面帶笑意，像是終於釋懷了一切，沒有怨恨，沒有憎惡。本是厲鬼的那些人，身上也不再遍布血液和傷痕，反而復歸了平常。

沒有人說什麼，他們只是沖著天台上四個人的方向一齊鞠了鞠躬，然後如同千葉綾子一樣揮手告別著，直到隨風消逝。

「恭喜各位，找到了校園鬼蜮背後的真兇，並成功將其解決。」

「至此，本團結束。」

周圍的一切漸漸化作濃墨，隨即驟然潰散，墨色暈染，很快便將四人完全籠罩，使他們陷入無盡的黑暗之中。

幾息后，光亮重新傳來，連心往左右看去，除了大剛等三人以外，李薇跟包星星也坐在旁邊不遠處，為他們四人的回歸而開心的笑著。

本團的GM——木製面具坐在主位，一邊輕輕鼓掌，一邊說道：「出乎意料，沒想到你們居然全都活著回來了，我剛開始以為包星星會死在團里，等她和李薇被送回來以後，我又覺得陳章元可能會死，還好沒跟別人打賭，不然這次可就輸慘了。」

他調笑似的說著，卻在不經意間，將陳章元隱藏了一整個團的身份徹底披露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

明日復盤章節，也是本卷最後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