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晚邊頭借著成建過來交替照顧,李向軍回院子里換洗衣服。外邊的天十分悶熱,胸口不斷冒出汗珠,浸濕了他的短袖。李向軍拉開院門把阿青的摩托車推進了院子裡邊。
成秀珍在堂屋裡收拾著那些撿來的紙殼,準備提著出去賣掉。
「你一天見不著一個人影,這誰的摩托車?」母親在堂屋裡邊收拾著說道。
「青哥的」
「能不能把這些紙殼綁到後邊去賣了?」李向軍浮躁的心根本沒有察覺到母親眼裡的那一絲渴望。而有些戀愛卻要百般察覺對方的感覺,因為在乎的是當下,而親情不需要維持,這感覺似乎是恆久的。
李向軍沒想,甚至沒有一眼母親提著這些緊緊疊在一起的紙殼。
「你叫他上門不就行了嗎?」
「上門賣的價錢便宜一些。「
「這又能多掙幾個錢?」李向軍為這麼一點點小事很不耐煩。且他陷在自己思維的軌道中,不願被人打亂。
」算了,我自己提過去。」
昨夜裡一陣悶熱過後下起了暴雨,狂風一夜間卷落了許多的葉,吹進了院子裡邊。第二天一早,氣溫似乎打了對摺,冷氣在進行著促銷。李向軍去拉開勾掛在門后的雨衣。取下雨衣,忽見著裡邊裹著一把黑色的雨傘,正是那夜林瑤遞給她的。他把傘也一起順勢去了下來。
「外邊下這麼大的雨,又要去哪裡?什麼時候出去找工作?你靠我是靠不住的,我養不了你一輩子。「成秀珍在房間里收拾。
李向軍厭煩母親把話題扯得長遠又多想,應付著不耐煩的回答道:
「已經找了,建哥介紹的,過段日子去上班。」他只想著敷衍過去,並沒有決定此事。
「找到工作了,希望你好好乾下去,別老三心二意。「
李向軍套上雨衣,騎上摩托車去到醫院裡頭,這他一整天都坐不住,心不在焉。阿青看出了李向軍的這一切卻視而不見。
晚邊頭回去,他繞到了北昌街。他想去見女子一面,去徹底擊碎這個思想凝聚的結。斗著膽子望見髮廊裡邊那盞暗淡的紅燈光下,沙發上坐著的幾個女子,卻沒見一人和自己腦海中的印象疊合。他仍舊決定不再多想了,於是騎著駛出了巷子。
可回到家裡還是按捺不住,那段思緒不斷被瑣碎擊散,然後又悄悄地重新凝聚起來,且愈來愈強烈了。他想去確定那女子是否還在?躺著迷糊的睡了一夜后,第二天帶著那把黑色的雨傘出了門,如果她在,那麼就去還給她。
阿青躺在病床上,整個人又僵又癢,像是全部布滿了螞蟻啃食。
「我感覺我身子快要爛了。」
李向軍則沒有聽得進去,沒有理會阿青的話。
「誒,外邊沒有下雨吧。」阿青又找著李向軍說話。
「沒有。」
「那你帶著傘幹嘛。」
「我怕太陽曬著,行嗎?」
從醫院裡邊出來,那顆涌動的心,一個念頭推動著他,像是洶湧的浪推沖著一隻毫無抗拒之力的小船。這使得他帶著雨傘直接奔向了北昌街。
走進巷子里,傍晚邊頭還有一些零零散散的攤販和開著門的菜鋪,熟食店,水產店,雞鴨店。路面激起的黑稀泥濺得李向軍滿褲腳都是。
走到髮廊門前,門是鎖著的。正欲敲門時,他望了一眼四周,覺得周圍有許多鬼祟的眼神看著自己,此時心底那份推動攪渾他的感覺,在心裡平靜得沒有一點波瀾。他似乎才清醒了下來,好似這兩天都著魔了一般,魂魄被一個念頭引得遊離失所。此刻魂又回來了。忙退了幾步,覺得自己怎麼這麼糊塗,轉勢想要踏步離開。
起先晚邊的天起了一陣暴雨的趨勢,一陣風捲殘雲后,這時觸不及防的就下了下來。街上本來已無什麼行人,這陣雨帶來的只有雨聲下的寂靜,和激起瀰漫了灰塵。固定的建築在暴雨的擊打下沒有一點生命感。
李向軍撐開了傘站在屋檐下,身後突然一陣插銷轉動的聲響,他連忙橫移了幾步。側門拉開后,又合上了只留著一條縫。
」傘既然是她的,來了就還回去。「李向軍心裡想著,側過身子,走了進去。屋子裡很暗,勉強能看清陳設。裡頭坐著一個老婆子。
她手抖著拿起一個玻璃罐,在往一張方紙上倒上煙草,然後把紙捲起成了煙,銜在了嘴裡。摸了摸身子,應該是沒有找到火,抬頭向李向軍問道:「你有火嗎?」老婆子沙啞著嗓子。
李向軍掏出打火機,老婆子又撇了撇手:
「算了,現在的東西我用不慣。」起身往裡邊的抽屜拿出了一盒火柴。老婆子划燃了火柴,那燃起的煙頭在這暗中格外的通紅。
「找誰?」
「那個誰在嗎?大概這麼高的個子。「李向軍想不起她的名字。用手比劃著她的身材樣貌,把手比劃在自己的眉毛處,示意同自己的差不多的身高。馬上就接著雙手比劃著一個s形。
「你到底說不說得清楚?「
李向軍有些焦急了,那老婆子也有些不耐煩。
「你告訴我她坐在那個位子的,坐在門口的叫艷子。「說著夾煙的手邊指向門口。
「坐在那節沙發端頭的叫嬌嬌,中間的叫橙橙,旁邊的叫阿黃。我這條沙發上那頭的叫..」
「坐在那個角落裡的。「李向軍突然打斷話道。
「哦,你找的是慶慶。她在樓上,不過你還要晚一點。她昨天陪客人,到今天早上才回來休息。」李向軍基本沒有把她後邊的話聽進去,只聽得』慶慶』這麼名字十分陌生,想定不是自己印象中要找的人的名字。走出門去,抬頭看了看招牌,並沒有走錯店子,不過他對之前屋子裡的陳設沒有了一點印象。
天無絕人之線索,他又隱約記起上次離開時,她說過可以走屋后旁的樓梯來找她。他撐開傘從路口繞道了屋后。果不其然屋后兩棟樓之間,隔著一條一車寬的窄巷,窄巷旁一條一人寬的鐵樓梯,鐵樓梯刷了紅色的油漆。非常的陡,曲折著直通三樓,鐵踏板上積了雨水。
樓梯很陡,腿得使很大一部分力氣,他踏得緩慢,這時天又潑下了一盆雨。
爬上三樓,幸在側門入口沒有鎖。他甩了甩頭髮上的雨水,又收起雨傘,抖了抖。進到了走廊過道邊。他只記得房門是淡藍色的,對著屋子內的樓梯口。那天他並沒有注意到,走廊兩側的牆面也是淡藍色的。
李向軍敲了敲門。房間內的隔音不好,裡邊傳出走過來的腳步聲聽得清清楚楚,十來步就到了跟前。他心裡有些忐忑,裡面的人也沒有說話,就直接把門拉開了。
林瑤開門只探出了一個頭,李向軍見到了她。恍惚間,她在李向軍腦中的印象就像新買的衣服,泡水洗過一次后,顏色退了一半,而且還滿是褶皺,完全換了模樣。臉上的妝容,就像白色的牆面,幾個毛頭小子用水筆在牆上胡亂塗了一般。
而林瑤見著李向軍,也呆了一會兒。才想起來是前些日子深夜裡那個拒絕她,踉蹌下樓的男人。
「沒想到,你還會來找我。」她說話故意拋出那絲帶著神秘惹人好奇和吸引的笑。嘴角向上延申,臉頰也像兩輪彎月。
「傘還沒有還給你呢。「李向軍把濕淋淋的傘又抖了抖遞替給了她。
林瑤伸出手接過傘,看著李向軍。李向軍有些閃躲,雖然眼前的人樣貌並不是他之前所想,但這份感覺是對的。心裡的那份推動他的感覺也在這刻冒出亂撞。李向軍耳紅臉脹,羞得一刻也呆不下去了。林瑤一直望著他,沒有說話。
「謝謝了,我先走了。」李向軍說完走到了外牆的樓梯口。推開那張側門,一陣嘩啦啦的暴雨擊了下來,打的鐵樓梯嘭嘭響。
「你就帶了這麼一把傘過來還傘,準備淋著雨回去?」林瑤依靠著門框,若無其事的說道。
「進來坐一會兒吧」林瑤接著又敞開了門,她穿著一件絲薄的白色睡衣,遮擋下的高地半隱半現,神秘最為牽引。
李向軍回過頭來,跟著進了門去。外邊的天已經暗了,屋子裡窗帘是掩著的。屋內的燈光敞亮。
「吃過飯沒有?「林瑤在餐桌前坐下,端起了碗筷。
李向軍起先肚子里的餓意,現在淡了去,或者說已經想不起來了。他在沙發上坐下來,踏進門的那一刻他就有些後悔自己為什麼沒有拒絕。
餐桌前擺著兩個菜,林瑤吃著自己的飯。李向軍從她的背影中分析不出什麼判斷來,但總覺得她有些沉悶。兩人都沒有說話,李向軍時不時瞟過兩眼。林瑤好像忘記了他的存在,沒有同他招呼,連看都沒有看向李向軍一眼。李向軍心裡似乎感受到了冷落和一絲不太歡迎的氣氛,不該迎著別人的客套沒有分寸的走進來,而且還認認真真的坐了下來。但之前他沒有想到這可能是客套話,可能是基於上次的熱情。
一陣子,外邊的暴雨在窗外擊打著建築與灰塵,屋內安靜的空氣卻擊碎著他的內心。
他準備開口先走,可進來什麼話都沒有說就離開顯得有些唐突又讓人尷尬,且外邊的雨越下越大。他想著找一些話,打破這陣沉悶的壓境。腦子裡想要想去卻擠不出話來。屋子裡又沒有什麼特別的,或則他懂得可以讓兩人興趣相投,談論一番的物件和愛好,一切都那麼平淡。而他本身也沒有什麼樂趣,自己也沒有什麼愛好,閑時就是沉靜在自己的幻想中。
「這房子是租的嗎?還挺舒服。「突然蹦出的這一句話,卻是脫口而出的,沒有經過思考,像是靈光乍現。
「老闆安排的房子,覺得舒服可以搬過來住。」林瑤的心底平淡的很,沒有回頭看李向軍。李向軍在不在這裡,都無法影響她想要自由的一舉一動,她也不在乎李向軍對她的看法。而李向軍卻拘束的很。
「你叫慶慶?」
「昂「
「我記得你上次跟我說得不是這麼一個名字」
「對,那是我們之間的名字,沒人旁人知道的。」看得李向軍這麼認真,林瑤扭過頭來又帶著那副笑臉望著李向軍。突然間,心裡頭對李向軍一絲的嬉笑挑逗,散去了她心底的一絲霧霾。李向軍不敢跟她對視。
李向軍羞澀的看著別處,抿著嘴巴鼻子輕哼出了笑聲。而他看不透林瑤的輕浮與捉弄。他不敢肯定,總覺得林瑤那股浪蕩下,眼神中總留有那麼一絲純粹,並不是真的放蕩也不低俗,反而讓人覺得十分的深沉。就是這層面紗左右著他,勾引著他。他著迷著這模糊不清的女子,總想去了解她。這都是他晚上回去,平靜下來的分析了,此刻他尷尬的要命,只想快的快點離開。
想著牆上的秒鐘,再滴答一圈,他就起身離開。
「我要走了。「心裡邊的幾個字已經憋到了嘴邊,準備吐了出來。林瑤先開口了:
「再等我一下,我收拾收拾。」她臉上露著對李向軍無限的溫情,李向軍做為當事人無法開口拒絕這種嫵媚,可能外眼人能夠看得這女人的挑逗與心機,她總能在精神耗盡時拿捏住李向軍這個男人。嘴裡的幾個字又吞進肚子里充饑去了。屋子裡還是有些涼意的。李向軍起身往窗邊走去。遠處南邊的一片,建起了繁華的城,裡面千絲萬縷,無限的機遇。而自己也像這片偏僻荒落的地,如同小鎮一般,被它隔絕遺忘在了這裡,無法融入生活。他沒有城裡的那般見識,很多東西從未觸摸過,甚至從未體會過。進到城裡自卑,待在鎮里自傲,引得他一陣的反省。
不知什麼時候,一隻手輕輕地搭在李向軍的后肩上,那股輕柔透過了兩層衣服仍然能夠感覺得到。李向軍回過頭來,林瑤嫵媚的目視著他。另一隻手扯下了披在肩上那件絲滑的睡衣。所有的好奇和神秘,都袒露了。
李向軍趕緊撇過了頭。他感覺心已經跳動得不是他的了,感覺自己快要死了,感受不到臉上的脹紅。已經不知道怎麼呼吸。人也不清醒,思緒更不知道飄到了那裡,可能已經成了天上的雲朵。林瑤緩緩地靠了過來。
「別,我就是來還傘給你的,你趕緊把衣服穿上,傘已經放那裡了,我現在就走。」他側著腦袋跨步離開,被林瑤扯住了手臂推到了沙發上邊。
「你難道就是進來坐坐的嗎?我不是要你的錢,只有你陪陪我。「她的心底全是一股捉弄,這一切並不是為錢,她對生活的失意,錢無法彌補。她心底認為看透了大多的男人,對李向軍也是如此,慾望**,貪污膚色。她只想將他征服,再一次驗證她對這個世界骯脹卑鄙的認知。而她認為李向軍現在的拒絕,推掩,只不過是層層包裹下的慾望還沒有撐破虛偽,而那層虛偽也還沒有撕破臉皮,讓那股靈魂的慾望從肉體中炸裂出來。她此刻仍舊就順著李向軍的裝模作樣。
」是不是要換一件有趣一點的衣服,制服還是情趣,我都有。」林瑤接著說道。她摁著李向軍,摸索著牆壁熄了燈。李向軍陷在的那股躁動中,早不會思考了。那慾望像沼澤把他思緒理智向下拖曳,他不斷的讓自己清醒。他掙扎著摸索,又把燈摁開。
林瑤靠在了他的身旁,雙手纏繞著他的脖子,他推開了來:
「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也請你自重,我得走了。」說完往門口跑去。正要拉開門時,門外邊先傳來了敲門聲。
」誰在裡邊,快點下來,慶慶。「門外邊聲音是一個年輕女人,但腳步聲卻不止一人。
李向軍回頭看見的林瑤,不好意思開門出去。
林瑤則緩緩起身拿衣服朝著他走來,在他跟前輕聲說道:
「我在你心裡是怎樣的人?」
見裡邊的人沒有回應,外邊的敲門聲急促了起來。林瑤指著自己的房間,示意李向軍去裡邊躲躲。
「誰在裡面呢。「
「沒有,一個朋友。「
「蘇哥叫著你趕緊下去,那些老闆催得急「
「我知道了。」林瑤扣好了衣服,合上了門,轉身進來說道:
「你現在想要還來得及。」
「不了。」李向軍從房間里走了出來。
「你在這裡坐著,等雨小些了,你就拿著傘回去吧,傘就送給你了,幫我把門合上就好了。」
李向軍下樓后,雨已經停了。他一直往南走,不想回家。一邊後悔著自己的剋制,一邊又慶幸著自己的剋制。女子這般輕浮,李向軍覺得厭惡。但又為什麼不要錢,這股不為錢的輕浮,他琢磨不透,難道是礙於自己的魅力?
他繞了一圈后,又回到了醫院裡邊,阿青一個人躺在窗上。
「建哥呢「
「嫂子打電話過來,肚子不舒服,估計是快要生了,建哥趕回去了。「
大約一個多小時后,唐宛就住到了醫院待產,在阿青的樓下。李向軍去到成建那邊陪著坐了一會兒。
那夜裡,李向軍回到家裡左右不能睡。他以為這次還傘見面能斷了對她的幻想,結果溫存在心底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周邊都安靜了下來,他腦袋像是當時新添了一個錄音系統,把他們的那段話錄了進去,一直在他的腦中重複播放。他出門前,覺得再來找她都是可笑。但他現在人回到了家裡,才發現自己的心似乎落在了的她房間里,也許是沙發上。
引導他思潮的並不是女子的樣貌身材,也不是那份令人窒息的赤裸相對。那是一股她眼中有我的微妙感受,無法言語,在舉止投足間。他自己也解釋不清楚,是第一次見面時,林瑤舉止眼神里的關照和顧忌。也許覺得自己自作多情了,但心裡又覺得真真實實。他緩了緩頭腦,想讓自己清醒過來。腦子裡的思緒被這一晃蕩像一面鏡子震碎了一般。可一閉上眼睛有重新拼湊起來,照著自己那卑鄙可恥的想法。他心裡在涼椅上湧起了一團火,無法消化。他的確想跟她纏綿,但一直被克制著。
成建守在唐宛的身邊,後半夜幾乎沒有睡覺,唐宛有時候肚子疼得睡不著,成建就在一旁安慰,講故事,哄著陪著。等著唐宛睡去,自己悄悄地走到了走廊一側的窗戶口抽煙。他摸了摸自己的袋子,掏出錢包,看著裡邊的一張張卡,又通過門框的玻璃,悄悄地看了一眼唐宛,下了樓去。到了自助取款機前,一張張的查裡邊的餘額,有的裡邊能有個兩三百塊,成建都一一取出來,合著身上的錢,湊了不到兩千塊。
他望著四周,燈光矗立,樹葉在冷風中的搖擺,在他看來都是對熱鬧的狂歡,狂歡這一刻街道上短暫的孤獨和安靜,狂歡這一刻沒有人造城市的喧囂,還有狂歡的他落魄。街燈照亮著這無人且凄涼的夜。他身上添了一件泛舊的棕色皮衣,風吹的還是有些顯冷。
揣好了兜里的錢,返回醫院,守在了唐宛身邊睡了一會兒。第二天錢全部補繳到了醫院裡邊。下午,唐宛突然疼得難忍,醫生推著進了產房。醫院的按著手續要去繳費,可他的兜里已經拿不出一分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