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那陣急躁的腳步越來越快,似乎踏在了這沉寂的胸口上。李向軍的心裡也聽得越發忐忑,一絲疑慮牽引著這陣腳步可能是來報復阿青的,他順勢捏緊了床頭邊緣一根柱藥水瓶的鐵杆。他清楚那般人不擇手段,且誓不罷休。阿青則顯得無事發生一般。在踏了二十來步后,那腳步聲有次序地輕緩下來,停一會兒,似乎是在每個病房前張望,找尋著某個人。踏到了阿青的病房前,腳步又一次停下來了。李向軍回頭看去,床頭那盞昏黃的光亮已經到了李向軍的腦後。門口一個高大烏黑的身影遮滿了門上那塊探視的玻璃。突然,門把手向下沉了下去,那個身影走進來了。
「你知不知道你成了城裡的名聲哥了?」聽到這粗糙的聲,李向軍才知走過來的人是成建。而阿青根據成建在走路急躁中的拖沓聲,先前一步判斷出來這個人是他了。他在睜著眼睛想事情,對成建話的話並沒有及時的反應。
「怎麼弄成這個樣子?」成建見著阿青沒有反應,轉頭對著李向軍問道。
「怎麼不說話?聽不見了?」
「啞巴了?」一連追問,阿青這時才撇過來看著成建。所幸將計就計,捉弄一番。「呃呃」了兩聲。
「他奶奶的,我去砍死他。」成建的氣憤轉身間吞沒了焦急,正欲奪門而出,但被李向軍扯住了皮帶。
「你小點聲音,別衝動,建哥。青哥耍你的,劉鋼已經被抓進去了。」李向軍說道。
再望向阿青,昏黃燈下阿青的臉從紗布中沁出了笑意。
「你個傢伙,耍我。怎麼沒把他把你這傢伙給打死!」
「你個中年憨憨。」阿青的調侃。成建一夜待在賭場裡邊,出門時,聽到別人的談論,才聽聞到阿青的風聲。
「沒休息好,昏頭昏腦的。「成建又搖晃了腦袋,想讓自己被笨重纏繞的思維短暫的輕鬆一點。
「一身煙味,剛從賭場裡邊出來?「李向軍開了燈。望著成建一臉的憔悴,鬍子扎滿了嘴巴的周圍,臉上像是敷了一層黃色的油。額頭上眼角邊那些皺紋更加深邃了,裡面藏著油膩的污垢。這種憔悴一般是因為身體勞碌和精神的起伏沒有得到休息而引來的,另一半則是因為心情,他輸了很多的錢。
「是。」
「贏了輸了?」
「輸了一點。」成建這時候的疲憊顯得更為的鬆懈,弓曲的身子。
「你到底成沒成家?整天往賭場裡邊跑。讓嫂子挺著個大肚子,自己照顧自己。「李向軍對著成建責問。
」嫂子快要生了吧?」阿青細聲問了一句。
「是,月底的預產期。唉,你嫂子壓我壓的緊呢,我給你嫂子請示了的,批准我每周星期五晚上給我一夜自由。「成建像是給自己伸冤一般的玩笑說道。
「其他時候,你不也一樣的自由。「李向軍道。
「唉,不說了,腦袋沉,我在外邊找個地方先躺著睡一會兒。」成建出了房門,在外邊的休息椅上睡了起來。
這夜又寂靜了下來,越發的短暫,越發的快速了。深暗的夜漸漸淡了去,越來越淡。黑,暗藍,淺藍,天邊似乎裂開了縫,透出一絲淡粉色又浸成了一片橙紅,從這條縫中直至被鋼筋深林擋住的東邊升起一輪紅日。阿青和李向軍也都閉了一會兒眼睛,差不多的時候被這縷白光喚醒了。成建則還睡得不省人事。
等洗漱完,外邊的人流已經開始來回走動,成建方才醒來。問候完阿青,同著李向軍下樓去買早點。兩人下了一家粉館,付完了賬。李向軍提著早餐在周圍轉悠了一圈,橫過了馬路走進了一家彩票廳,成建也跟了進去。
」你生日多少來著?想不起來了。「他扭頭問向成建。
」三月二十四。」
然後彎著身子在吧台前不太熟練的拼湊出了幾組數字。付了錢,出了彩票廳。
」你是晚上做不了夢,來這裡做白日夢嗎?別告訴我,你想靠這個發財。」成建拖著身子趕上前並肩道。
「怎麼,一眼望到頭的日子,不允許人對生活有點期待?哪怕是欺騙也好啊。」李向軍笑著,把彩票折好,放進了自己新買的錢包裡邊。
「看來你對生活還是樂觀的。」
「你打牌不是為了贏錢?「李向軍發問。兩人又橫過了馬路。醫院周邊總是擁擠和破舊,那些早餐店快餐店,水果攤,小吃車,安立或散落在各個狹小的空間裡邊。成建答道:
「有些人天天打牌,是為了贏錢,就跟上班一樣。但對於我這種賭錢成癮的人來說不是。我賭錢完全是對生活的一種發泄。我期待的只是下一把牌帶給我的刺激感。沒有這種刺激我就感覺生活很無趣,走不下去。時不時需要它來刺激我的生活。「這刻他似乎若無其事。
」這些年的刺激感,讓你吃的虧還少?好了傷疤忘了痛,對它這麼還是這麼新鮮。「李向軍在水果攤前,提了一籃橘子。
「你出去找工作沒有?」成建扯開了話。
兩人的腳步都緩了下來,李向軍語氣中的失意已經顯現在了他的神情中,成建的提問像是忽然吹來的一陣迷霧,圍繞著他,身在其中心神不寧:
「暫時還沒有想好做什麼。」
「我一個叔叔那裡有份貨管員的工作,你干不幹?」
「這日復一日,沒有長進的工作沒有意思。」
「你先做著,再去找出路。路都是在過程中慢慢摸索找尋出來了。有一條路,總比四處晃蕩,閑在這裡要強一些。能夠沒有顧忌的去奮鬥的只有幾年的時間,而這幾年走的路就是你之前那些年的經歷鋪墊出來的。這段時間其實很短,很多人都是時間不夠用,現在看看你卻閑得慌。你真的要是走上了正路的話,總會覺得時間不夠的。年紀輕輕的,別被空想給占耗去了。」這些話,是成建踏出來的路。
「總之青哥這裡還得需要人照顧,得先把他這裡忙清楚。我考慮一下。」兩人擠在了電梯裡邊,狹小的空間愈發的悶熱,不再說話了。李向軍打心底覺得這份工作是在浪費自己的生命。可他又找不到自己生命的意義,不免繞著自己原地打轉。
阿青喝不下粥,昨夜裡悶熱,裹著紗布,出了一身的汗,像是敷了厚厚的一層油。李向軍又下去買了臉盆和毛巾,回來給阿青擦拭身子。
「你這個人也是,碰女人這方面就是個白痴。上次那姑娘,白白胖胖的,人家暗示得那麼明顯了,邀著你上樓去她家坐坐,你腦筋還轉不過彎。北昌菜市場的職業人員都沒有她那麼主動。現在弄得兩個老粗在這裡照顧一個大老爺們兒。你說你這麼大一個人了,就沒有想過找個女人過日子?「成建說,阿青躺在床上望著那扇狹小的窗。
李向軍給阿青擦拭完,坐在了椅子上邊。成建的話讓他想起了上次在北昌菜市場那位叫『瑤瑤』的女子。在這段話之前,他幾乎就要把那夜的事情抹得一乾二淨了。
觸起這麼一個陌生的女子,過往一閃而過。溫柔言語卻在心底留有一絲溫存。
「沒有錢,那兩個人的日子過得下去嗎?」阿青看著天花板答道。這天花板把他看迷糊了,完全陌生了起來。又有了一番新的見解,這一生,如果免去身體上的痛苦,以及靈魂上的慾望,其實躺在這床上也挺好。如井底之蛙,如關在籠子里的鳥,都是知足的。
「唉,也好。一個人倒也輕鬆自由。愛情矛盾起來那就是把人四分五裂,由不得自己。婚姻就跟別談了,有時候那就是牢籠,你得學會在牢籠里過日子。但有時候也像是天堂。總在兩者之間徘徊。「成建坐著調侃,阿青用笑理會了成建。
醫生過來換藥。拆開紗布,阿青的傷口在脂肪的簇擁下,是凹陷進去的。肚子及整個胸部背部上大大小小八處刀傷,縫了三十多針,所以他無法躺平,要輕微傾斜著身子以免壓到傷口。醫生用著棉沾著碘酒輕輕拂去傷口上那些殘留的血漬和一些死亡的細胞。阿青疼得難忍,閉上眼睛,咬著自己得嘴唇。一陣子過後,醫生又裹上新的紗布,阿青方才張開嘴,鬆了一口氣。
「你嫂子一個人在家,行動不方便,我得回去洗衣做飯了,晚邊頭忙完了再過來。」成建說完先走。李向軍留著照顧阿青不便之處。
他發愣了起來,或許是他太無聊了,擺脫不開想著林瑤的思緒,越來越濃。把那天的起尾回憶翻了一遍,但已經模糊了。他不得不在腦海里重新編輯組裝,修飾那些模糊。夜裡甚至會為開始為這段回憶添油加醋,加上新的色彩。但她姓什麼,李向軍怎麼也想不起來了。可能是那刻對話時,他的腦子和心還浮沉在那刻情緒的躁動中。而此刻平靜的心,閉上眼來女子模糊的臉龐就在他的腦海飄浮,他從沒有過這種感受,而且是毫無徵兆的在幾日過後,感覺來得這麼強烈。
可能起初有些感覺是不痛不癢毫無徵兆的,需要一段時間才會在身體里產生強烈的反應,就像需要發酵的麵包。李向軍睹物思人一般,過往思緒全部集中涌到了女子身上。但他清楚這一切都是自己自作多情的想象,卻又按耐不住腦子裡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