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她的心呢
後半夜,雨停了,蕭瑟的星夜下萬籟俱寂。
黑森林火葬場也結束了一晚的工作,進入了睡眠,唯獨一間不起眼的小房子內亮著昏暗的燈光,遠遠看去像是怪物渾濁的眼睛。
張瘸子此時很開心,滿臉的褶子和皺紋全部擠在一起,露出了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這張臉任誰看了都說好,如果出演電視里醜陋陰暗的下流角色連化妝都省了,周圍的住戶們嚇自家的頑皮小孩都是這樣說,「再不聽話把你送給張瘸子」,這招屢試不爽,小孩子們立馬比小綿羊都溫順。
屋內煙霧升騰,煤氣灶上在大火煮著什麼,這個點吃宵夜都嫌晚,卻是張瘸子每晚的保留項目,畢竟他吃的白天見不得別人。
「今日個老百姓,真呀真高興。」
張瘸子哼著小調,一跛一跛的甚至還想起舞,發出的聲音像是有人卡著他的喉嚨,鬼哭狼嚎都比這好聽。
不大的空間之內一片狼藉,充斥著各種各樣的異味,連之前金木研掉的那垃圾堆都比這好聞不少,四周除了蒼蠅和蛆再無活物。
他熟悉的拿起刀開始切菜,是一些蔥姜蒜之類的配料,案板上還放著一個黑色塑料袋,沾著的爛泥此時已經固化,看起來沉甸甸的不知裝了啥。
這應該就是今晚的正餐了。
根據三天前那神秘人的指示,今天,哦不,是昨天一早天剛蒙蒙亮他便出門去了,由此向東五百米,他跟找寶藏似的仔細尋找,最後還是在一條流浪狗的嘴下搶過了這袋子。
剛打開他就確定了,神秘人沒有騙他,在別人看來無法接受和理解的臟器,在他的眼裡那都是千金不換。
張瘸子也不在乎神秘人是誰,哪怕真的不是人,在他眼裡就是好人。
鍋里的水已經沸騰,他決定煮著吃,這樣能最大程度的保留原本的味道,張瘸子瘋狂咽著口水,為了豐盛的「大餐」他連晚飯都特地沒吃。
就在要倒入「正菜」時,比爛木頭堅固不了多少的門被輕輕叩響了。
張瘸子以為自己聽錯了,他已經忘了上次聽到敲門聲是多久之前了,這間屋子因為他,說是全市的「鬼屋」都不為過,什麼樣的人會在這個時間點敲他的門?
難道是上次那個神秘人?他心中猜測,或許也有可能是野狗野貓。
黑不溜秋的胳膊正要去拉開門拴,突然一聲巨響,門被粗暴的轟開,金木研一拳打出窟窿后順勢揪住了張瘸子的衣服,隨手甩了出去。
接踵而來的是更大的聲響,木門碎成了木屑,門外站著的不是上次的神秘人,是一個高大瘦削的身影,在朦朧月光的映襯下,充滿了窒息的壓迫感。
金木研皺眉,屋內亂的遠遠超出了想象,根本無從下腳,刺鼻的味道一瞬間讓他以為來到了哪個垃圾回收站。
倒地的張瘸子費了老大勁才重新爬起來,佝僂的身軀顫抖個不停,雖和上次來人不一樣,但同樣也是怪物,哪個正常人僅憑手腕轉動的力量就能將一百五十斤扔出去幾米遠?「你你你,你是誰?」他的嗓音真是難聽到極點,像是被硫酸泡過,讓人渾身不舒服。
金木研沒空理他,環顧一圈后將目光鎖定在灶台,還沒熄火的鍋中是滾燙的沸水聲,隨時將要溢出來。
注意到金木研的目光,張瘸子一下慌了神,袋子里的東西決不能被發現!
快步走了過去,黑色塑料袋散發出一股濃郁的腥味,像是動物內臟又有些許不同。
除此之外,比狗還靈的鼻子嗅到了一絲熟悉的味道,金木研愣在原地,遲遲沒有揭開。
是她……不會錯的,明明做足了心理準備卻還是崩潰到不能接受。
手掌伸過去又立即收回來,眼神飄忽腳底發軟,磅礴的力量彷彿一下子被抽空了,金木研現在的模樣就像一條被打斷脊椎的狗,連凄慘的嚎叫都發不出來。
身後的張瘸子偷偷摸摸的從地上撿起一把砍柴的鐮刀,瞄了一眼眼前又哭又笑,發抖到停不下來的背影,看來這不僅是怪物,還是個精神有問題的怪物。
還有背上背著的是什麼?棺材嗎?
他自知正面硬碰無異於以卵擊石,只有偷襲才有勝算,他高舉鐮刀,蓄勢待發!
金木研鼓足了勇氣,原以為這世間就沒有他害怕的東西,可拽著塑料袋戰慄的手出賣了他。
緩緩打開后,是零星的幾處人體器官,有肝臟,有腎臟,甚至還有幾節小腸……
唯獨缺少了最重要的心臟。
金木研咧開嘴無聲的笑了出來,他不知道為什麼笑,可就是停不下來,笑著笑著眼淚就出來了,用手指了指面前的塑料袋,又小幅度的搖了搖頭,此時的他倒更像是瘋子。
最後抬起頭,好像這樣眼淚才不會掉下來。
就在這時,死亡的氣息撲面而來,張瘸子使出了吃奶的勁揮下鐮刀,朝著金木研的天靈蓋。
「去死吧!」他大叫道,好像已經看到了下一秒屍橫當場的畫面。
瘋癲的狀態只持續了一瞬,因為下一秒一股巨力轟在了他的胸口,整個人起飛遠遠摔了出去,重重砸在牆面上然後跌落在地。
一大口老血噴出,剛剛的感覺像是被卡車撞了,骨頭在散架的邊緣。
金木研在千鈞一髮的時間縫隙中轉身出拳,即便背對著敵人,他一樣無敵的可怕。
剛才那下僅僅使出了一成力,他控制力量的原因不是怕把人打死,而是不能讓他這麼痛快的死!
「她的心呢?」金木研右手大拇指壓著食指指節,「啪」的一下掰響。
周圍的溫度在驟降,煤氣灶上的火不知何時熄滅了,彷彿連血管里的血液都停止流動,那是來自心底的徹骨寒意。
張瘸子在哆嗦,眼球在充血,金木研的問題他一個字都沒聽到,因為太疼了太冷了,站都站不起來。
他想說什麼,但剛要開口就看到了一條筆直的褲子,堅挺的像是釘在土裡的樁,離他的眼睛只有堪堪幾公分。
「她的心呢?」金木研再問。
這次張瘸子聽清楚了,她的心?什麼心?從頭至尾袋子里就沒有心臟啊。
「我問你她的心呢?!」金木研徹底爆發了,如同嗜血的野獸,他一手抓著張瘸子丟垃圾似的扔了出去,眼中唯有刻骨的恨意,不帶一絲憐憫。
後者貼地臉剎,粗糙的地面將枯老的臉磨的皮開肉綻,鮮血淋漓,本就能嚇哭小朋友的樣貌現在徹底毀容,不沾一點人樣。
「她的心呢?她的心呢?」金木研低低的問道,腳步很輕卻像是黑白無常的催命符,一步一步都踩在張瘸子腐臭的心上。
拳頭在握緊,意志在堅定,白色的眼睛迸發出殘忍的光芒。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拿回來就沒有。」張瘸子在解釋,害怕的整個人在發顫,他搖頭晃腦的,像是癲癇病人。
「你別過來,你別過來。」他在往牆角鑽,特別像條狗。
金木研充耳不聞,卡著張瘸子的脖子緩緩拎起舉過頭頂,血管被壓迫臉部的傷口瘋狂涌血,觸目驚心。
「她的心呢?是不是被你吃了?」金木研大吼道,隨時就要失控。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張瘸子崩潰了,拼了力氣顫巍巍的大聲回道,懸在半空的他手腳撲騰,如同將死的溺亡之人。
腥臭的血沾染整張臉,從口中,從鼻腔,從眼睛,順著脖子而下粘在金木研的手上,看樣子不用下死手他也活不了了。
「我不知道,袋子里……一直沒有心。」張瘸子的聲音越來越小,小到幾乎聽不到,「我當年吃了七天的……垃圾,活不下去了,在冬天割自己的肉吃。」
金木研手中的力量鬆了不少。
「我…找工作被騙,上門要工資…被打斷一條腿,路邊乞討被…小混混搶,我……我從來沒有父母親人,所有人都討厭我。」
活了大半輩子的張瘸子第一次吐露自己的心聲,因為沒有下次了,他也不會再有機會了。
「我的朋友……只有屍體,它們不會嫌棄我......」
金木研鬆開了他,明明怒火足以燎原卻還是看不得這些人間悲劇,他已經經歷過一場悲劇了,很難再接受第二場。
張瘸子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滿地的血彷彿都要流盡了。
金木研封住了他幾處關鍵穴位,這才止住了源源的鮮血,可想而知天亮了將又是一件重大新聞。
準備離開了,雖動了惻隱之心,但金木研可沒打算救人,張瘸子能不能活全看天意,剛才拿鐮刀偷襲的那一下,他可是沒打算留活口。
小心翼翼的捧起塑料袋,拎在手中彷彿重如千斤,搖搖晃晃的步伐像是唐老鴨,他不忍心再多看一眼,每一眼都是鋒利的刀子割在心上。
金木研開始加速,他打算回去找那個小警員,雖有不忍但在專業的人手裡這些才能發揮最大作用。
突然,前方出現幾個勾肩搭背的身影,遠遠的從地平線上出現,金木研眉頭一挑,都這個時間了竟還能遇到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