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長樂平安

第二十章 長樂平安

雨夜,不可知之處。

一切似乎都是靜止的,除了雨,靜靜的落著。

幾個紙人站在手藝人模樣的主家身邊,有男有女,勾著唇線,抹著腮紅,只是眼眶處依舊一片空白。紙人不知是用什麼紙糊的,絲毫不懼雨淋。

陳十一想用手去摸摸紙人的身體,不料手卻沒有阻擋的穿透了過去,彷彿紙人的身體只是道影子。

難怪不懼雨淋。

這從天而降的雨絲怎麼這麼奇怪?!

很長很長,沒有風,卻會拐彎。

雨絲中夾著的無數亮晶晶的東西是什麼,像針一樣,透明的,紛紛而下,又紛紛而起,飄蕩在雨絲中間……是殺意,是已經凝成實質的殺意!少年清楚的感覺到,這殺意,絕對能夠輕易的割破自己的喉嚨!

少年想往遠處走一走,卻像是被無形的界限阻攔著,怎麼也出不去。

遠處,很多人或者……妖站在黑夜的雨中,誰也沒有說話,都像是在等待著什麼。

沒有人發現,多了一個陳十一。

突然,所有人都抬頭看向山巔,不知何時起,一個身穿紅衣之人出現在那裡,凌空而立,衣袂飄飄,長發無風而動,宛如神靈。

雨,瞬間變得瓢潑,雨絲中的殺意蜂擁而至,更加密集。

紅衣之人明明人在山巔,陳十一卻能清晰的看到他,他也在看向少年。他的臉色十分蒼白、長相清瘦俊美,他的眼睛,深邃的如同遙遠的星辰,目光似乎能穿越虛空。他對著少年微微一笑,彷彿在說:你來了。

下一刻,像是得到命令般,雨絲中的殺意向山巔蔓延而上。

其他人隨之而動。

紙人的主家掐破了中指,數滴精血從指尖飛旋而起,準確的落在紙人的眼眶裡。而後雙手結出奇怪的手印,淡淡的青光在手指間流淌,勾勒出繁複的符陣,開始演化、旋轉、放大,最後落在紙人的身上。

七個紙人就像活了一般,僵硬死板的臉上分別緩緩露出喜樂、發怒、悲哀、驚懼、憎惡等七種表情,許是胭脂抹的厚了,少年甚至看到隨著紙人表情的生動,那胭脂竟碎裂開來,一小塊一小塊的往下掉。

隨後紙人組成陣勢,向山巔的紅衣之人撲去。

整個空間里,術法肆虐、符籙漫天。

一時間,山崩地裂。

只是,依舊毫無聲音。

這是一個寂靜的世界。

紅衣之人獨自穿梭於圍攻者之間,雙方似乎勢均力敵。

漸漸地,紅衣之人明顯露出不耐煩的神色,拂袖將離身邊最近的幾人震出數十丈開外,隨即立於半空,張開雙手,巨大的符陣隨之浮現,剎那間,時間彷彿陷入泥沼中,所有一切都遲鈍緩慢了起來。

腳下的大地不知去向,變成了一湖水面,一輪明晃晃的圓月正在其中;天空中,巨大的金絲菊在紅衣之人身後虛空中慢慢盛開……天地倒懸了。

陳十一趴在無形的界限上,驚恐的盯著即將發生的一幕:

那盛開的金菊花蕊之中,一隻潔白如玉的手悄然伸出,從背後插碎了紅衣之人的心臟。

「神」,隕落了。

「嗚……!!」

陳十一從噩夢中醒來,捂著疼痛欲絕的心口,渾身冷汗淋漓。

少年起身下了床,走到外間的桌邊,解下勒住嘴巴的布帶,又吐出一顆核桃。自從出了禹山,到了晚間他就一直這樣睡覺,以免驚擾別人。

屋外傳來淅淅瀝瀝的聲音,下雨了。

點上燈,給自己倒了杯涼茶,少年坐在燈下,思緒蹁躚:既然沒有用,為何還是不停的做同樣的夢,讓人身臨其境,感同身受,而且越來越清晰。

夜色如水,窗內燈火搖曳,窗外細雨橫斜。積水順著屋檐悄然滴落,在地面暈開一圈漣漪,似嘆息似挽留。

陳十一推開吱呀的窗,凝視窗外飄飛的雨絲,不由自主的勾勒起夢中看到的手印來。

突然,一股莫名的力量匯聚於少年的指尖,瞬間抽幹了他全身的精力,少年踉蹌了一下,順著牆邊癱坐在了地上。駭然看著青色的光芒憑空出現,凝而不散,一個小小的圓形符陣漸漸浮現在少年的眼前,慢慢的演化、旋轉,又慢慢的暗淡下去,化為星星點點的青芒,消逝於無形。

這是,夢中的術法符陣?!

少年驚喜若狂,原來夢境里的功法是真的,是可以修鍊的!只是之前自己不得要領罷了。只是這功法的修鍊必須掩人耳目,看來,是要在長安城裡找個落腳的地方了。

說起來,自己來了半個月了,還沒見識過這名動天下長安京呢。

次日,恰逢陳十一休沐,少年梳洗打扮了一番,帶上猴子,悠閑的出了衙門下了山。

原本打算叫上戚大人和越寧安,誰知一個在值,一個天沒亮就進了城,也不知做什麼去了。

長安城外,陳十一在漕河橋上遠眺:只見渠上千帆過往,絡繹不絕;河畔商賈趨謁,漁樵送迎;遠有野鶴聽調瑟,近有沙鷗看濯纓。還未入城,喧囂紛涌之態已盡在眼底。

待過了雨師壇,進的京城,頓覺閑淡繁奢之意撲面而來。

街市上香煙馥郁,簫鼓喧闐,燈火盈門,笙歌迭奏,一派盛世景象;人潮中,才子名士,王孫貴胄,布衣黔首,巾幗紅袖,盡顯風流意氣。

按照臨行前同僚的建議,陳十一在西市尋得租售房屋的牙行,一問之下方才真正認識到「長安居大不易」的含義:內閣輔臣尚且積攢了二十年的俸祿才得以購置宅邸,自己這十年為朝廷白乾的人,還是算了吧。

雖說宅邸和宅邸不是一回事,可是一個前後兩進的小院落就要幾千兩銀子,就這還是在西城範圍,坊間住的多是商賈庶民,市集里賣的的也多是衣、燭、餅、葯等日常生活品;若是在東城,多是皇室貴族和達官顯貴聚集之所,那價格就更不得了了。

少年確實捨不得,畢竟還要過日子呢。

可是租屋一時之間也沒有合用的。

少年傻眼了,拜託牙行幫忙留意后,不禁有些鬱悶的走到街上。

時值正午,路上行人匆匆。

少年跟猴子打著商量說道:「要不,我們中午吃粽子吧。」

端午節快要到了。

來時路上,少年就發現家家戶戶門口已經開始掛起艾草;沿街嬉鬧的孩童,項頸或手臂上系著五色絲結成的繩索,俗話說是可避災除病、保佑安康、益壽延年。

這東西,前年的時候陳十一還戴過。娘親用五彩繩結了人像給自己;自己也用五彩絲線結成吉祥鳥,敬獻給娘親,往事浮現,彷彿就在昨日。

西市裡的酒肆飯館茶樓很多,就在牙行的對面。門口站著店小二迎來送往,甚至還有穿著暴露的胡姬、說著一口地道的官話,為自家酒肆招徠著生意,進出的多為胡商,也有錦衣富貴。

少年低著頭,在女人的脂粉味和取笑聲中快速經過,找到一個相對僻靜一些的飯館,在臨窗的地方坐了下來。

喚來店小二,上了一壺涼茶,兩份粽子,外加一碟桂花糖漿。

輕輕拍去猴子迫不及待伸出的手,陳十一笑罵道:「看把你猴急的,等我剝開呀。你知道么,季先生說過,這粽子不僅要有碧綠的外衣,還要有小巧的身材和白玉般的內在。吃時用絲線或竹刀割成小片,放在碟子里,淋上蜂蜜或桂花糖漿,尤其要用井水鎮了,那才筋軟涼甜,芳香可口,沁人肺腑,別有一番風味……」

就在猴子抓耳撓腮、少年絮絮叨叨的時候,冷不丁的一個聲音響起:

「陳十一?」

少年轉頭一看,后廚門帘處站著一個人,仔細一分辨,原來是魏王身邊的侍衛薛財。

「薛二哥。」

聽得少年出聲,薛財滿臉笑容的走了過來,在少年對面坐下。

「真巧,薛二哥也過來吃午飯嗎?」

「沒有。這館子的掌柜是我老舅,這不是端陽節快到了么,趁著陪殿下出府的機會,我告了會假,過來給老舅送點東西。若不是看到這桌上的綠腰,你戴著面具還真認不出來。」

「以前在鄉野,街坊們看著我長大的,多沒在意;現在出來了,還是用面具遮擋一些比較好,以免驚擾到人家。」

薛財看著眼前的少年,長大了,也長高了,處事應對也更得體了。

「跟我走吧。今日殿下剛好出來,和交好的幾位公子正在冶春閣飲宴呢。」

「我去不好吧……」

「沒事,這段時間,殿下老是念叨著你,說是一年歸期差不多到了,也不知你進京了沒,還說這兩天要派人去衙門裡找你呢。你是不知,年前你托驛站送到府里的『年貨』,可是給殿下長了大臉了!」

說完就趕著陳十一起身。

少年忙不迭的拎起粽子,剛要喊小二付賬,就被薛財連拖帶拽的拉住一起出了門;猴子從身後追上來,滿嘴的桂花味,不用說,一定是把那碟糖漿舔的乾乾淨淨了。

冶春閣在平康坊,沿著御前街一直往東就到,途徑五坊,為了節省時間,薛財為少年叫了輛馬車,自己騎馬隨之在側,把少年受寵若驚的不行。

過了朱雀大街,就離了順天府,進了應天府,透過車窗帘子,陳十一明顯發現一路沿街的牆瓦整齊奢侈了許多,街上往來所遇儘是車馬轎攆,行人服飾望之顯貴者也明顯多了起來。

「長安,長安,長治久安,長樂平安。即便是號稱『天下富貴盡其半』的東都善見城,在格局和氣度上,比之長安京也差了不止一籌。」

薛財彎腰俯身,對挑著窗帘、探頭張望街景的少年介紹道:「左前方的高樓,就是全國聞名的浣花樓!這浣花樓外三內五、飛橋欄檻、明暗相通,乃是長安京順天、應天兩府大小一百七十二家酒樓之首,酒好,菜好,尤其顧大家的舞,更好!少年英雄不可不去啊!冶春閣就在斜對面,端的是擺明車馬打擂台。去年長安花榜的榜眼蕭筱筱……」

正說到眉飛色舞之時,只聽「嘭」的一聲,兩個人影從浣花樓大門裡飛出,正巧砸在陳十一的車身上,把整個車廂砸的翻了過去,連帶著駑馬都被拉扯著倒在了地上,駕車的漢子早就成了滾地葫蘆,所幸沒有被散了架的馬車給壓著。

陳十一抱著猴子從破破爛爛的車廂里站起來,入眼就是兩個身穿黑色飛魚服的人趴在自己腳下,其中一人咳著鮮血掙扎的起身,另一個四肢以怪異的角度扭曲著,血流滿面,人事不省。

「漆雕先?!」

少年大驚,再翻身一看奄奄一息之人,竟是一早就出門的越寧安!

長安城內,天子腳下,竟有人膽敢對崇禮司的人動手,而且還打的這麼狠。先不說身手修為高低,就沖對方這份有恃無恐的膽子,恐怕這事就不會善了。

陳十一緩緩起身,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向著正從浣花樓里走過來的幾個人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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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盜魂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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