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人間蒸發
外面的槍聲,讓兩個女人又是一個激靈。
夏如花反身從屋裡拿了塊「打烊」的牌子,小跑著穿過院子,探頭朝街上望了望。
早已經沒有了孫志淳他們的身影。
她急忙把牌子掛在外面,縮回身,關上門,插上,又拴上門杠。這才匆匆奔回屋裡。
剛剛跨進門來,就見牧天「噗通」跪在面前,高聲呼了一聲:「大娘!」接著叩首伏地不起。
夏如花大驚失色,不由朝後跳了一腳,盯著牧尚雲驚道:「哦呦,你,你們這是做什麼啊?!」
不料,牧尚雲卻也「噗通」跪下,雙手合十,眼帶淚花地仰望著夏如花道:「姐姐在上,請受妹妹一拜。」隨即俯身叩頭。
夏如花更是慌亂,上前扶起牧尚雲,「你這是做什麼呀?!」又對呆立著不知所措的胡提喊道:「快把天兒扶起來。」
胡提聽了母親的話,如夢方醒,上前連拉帶拽地扶起了牧天。
「你這是做什麼呀,有話好好說嘛,你是想羞死我嗎?」夏如花一邊拉著牧尚雲坐下,一邊責備道。
「姐姐,當年承蒙不棄,冒險收留小妹和幼子避禍。誰想到,二十年來,大恩未報,又連累姐姐母子。實在……」
「妹妹說的這是什麼話?咱們是姐妹,自然情深。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當年在大世界的時候,如果不是你,我也贖不出身來。你有麻煩,我不幫忙,誰幫忙?說什麼大恩小恩,連累不連累的?!」
夏如花這話說得堂堂正正,在情在理。
牧尚雲一時無語。
「娘,大娘,當年究竟是誰要害我們?真箇是我爹嗎?」牧天有點耐不住,問道。
牧尚雲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夏如花知道牧尚雲的心思,就道:「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眼下最緊要是,這兩個人怎麼辦,咱們怎麼辦?」她指了指案子下面,又站起來在屋裡踱起步來。
跑路啊!
以牧天前世的經驗,清理現場,立刻跑路。
果然,就聽牧尚雲說,「走吧。」語氣里充滿著痛心疾首的無奈。
也是,二十年前,她為了躲避追殺,帶著還在襁褓中的兒子避禍彭縣,現如今又要逃亡。
「事不宜遲!」
夏如花的聲音更加果斷了一些,她停止了踱步,也不看牧尚雲,對兩個少年說,「趕緊回屋收拾行李,只帶隨身用的。越快越好,越簡單越好。」
牧天和胡提相互看了一眼,雖然都有些猶疑,但還是轉身進了後堂。
「走去哪裡?還去竹林寺嗎?」
「竹林寺是去不了了。」夏如花從案子一頭抽出一張報紙,指著一篇日軍某師團徵用竹林寺作司令部的文章道,「妙行師太一定是怕兩個孩子出事才打發他們回來的。整天在日本人眼皮子底下,以這兩個孩子的脾氣秉性,出事是早晚的。」
「那,直接去北平吧。」
「我看行,大城市,人多地大。藏兩個人沒問題。」
牧尚雲望著後堂沒有出聲,似乎是在評估著自己的決定。
「傍晚有趟火車去北平,讓孩子們先走。咱們把這裡處理清楚,然後去我娘家表姐家。她在黃集,離這裡三百來里路。」夏如花果斷地說,不容置疑。
「這裡要怎麼處理?」牧尚雲擔憂地問道。
夏如花略一沉吟,「我想好了。你過來我說給你聽。」
牧尚雲湊過去,夏如花小聲地跟她說了自己的計劃。
牧尚雲聽后,滿臉的凄然,「也只好這樣了。可是連累姐姐離鄉背井,實在是過意不去。」
「瞧你,又說那話!什麼離鄉背井?」她指著案子底下道,「這裡已是凶宅,不要也罷。彭海泉精明,人也厚道,再說了,咱跟他是兒女親家,宅子回去交給他處理,我放心,也省心。」
「那倒也是。可我心裡……」
「啥也別說了,趕快給孩子們準備點錢,能拿多少拿多少,窮家富路。」還是夏如花果斷,知道牧尚雲又要說些感激的話,就直接打斷了她。
牧尚雲聞言,也不再矯情,嘆了一口氣,就東翻西找起來。
一番找尋下來,竟然有小一萬法幣。
夏如花也拿出了三百多多塊大洋。
兩人甚是欣喜:這些錢足夠兩個孩子應付一段時間了。
牧天和胡提各拎著一個皮箱和柳條箱子出來,而且也都換成了一身學生打扮,活脫脫北上求學的模樣。
嗨,要不說母子連心呢!
兒行千里母擔憂,可是眼下的情景絕來不及千叮嚀萬囑咐,只是告訴他們穿小巷過小橋,直奔火車站,買到北平的票,到了北平一定要相互照應,安頓好就給黃集表姨家捎個信。
牧天和胡提聽得一頭霧水,唯一記住的是坐火車去北平,然後往黃集稍信。
兩人還要問些什麼,但夏如花連扯帶拽地把他們領到了後門,探頭看看巷子里沒人,就把他們推了出去。
兩人似乎被接連發生的事情整蒙了,機械地按照母親們的交代,穿街走巷,直過了幾個街區,見無人注意,才叫了黃包車直奔火車站。
他們買了去北平的車票,進到站台里等車的時候,牧天才意識到把一個爛攤子交給兩個女人處理實在是不妥的。
胡提倒不這樣認為,現在關鍵的是他倆,如果他倆沒事,那麼娘跟二娘也沒事。要是現在回去,那肯定會攪**親們的計劃。
相對於牧天,胡提更相信母親夏如花的處事能力。
國軍上校夫人,那不是白給的。
牧天聽他如此說,雖然放了幾分心,在天擦黑的時候登上了北上的火車,但心裡還是有些惴惴的。
……………………
送走了兒子,兩個女人心裡落聽了不少,就甩開膀子大幹了起來。
她們將那屍體從案子底下拖將出來,抬上案子。
好在是裁減用的,案子夠大,橫屍兩具也綽綽有餘。
瘦猴還好,輕而易舉地就弄了上去,那壯漢卻讓女人們頗費了些周折。待到搬上去,兩人早已大汗淋漓。
她們找來油布將屍身裹了起來,以防血水滲漏。再用白布從頭到腳嚴嚴實實地纏起。
一切弄妥,天也黑了下來。
掌燈看來,兩人心裡都不約「咯噔」一陣,說不害怕那絕對是假的。
穩定心神再仔細看時,卻發現問題:壯漢還好,看上去也比胡提壯不了多少,倒是那瘦猴,跟麻桿似的,怎麼也不像牧天跟胡提。
牧尚雲認真地打量了一下,找來牧天的夾襖夾褲套在屍身上,又在上面裹上白布,這樣看上去才和牧天沒有多大差別。
兩人扯了塊藍布,將屍體蓋上,就匆匆出門,鎖好院子,一個去西城訂棺材,一個去南城找彭海泉報喪。
棺材鋪的老闆見彭縣著名的裁縫西施牧尚雲來訂棺材,而且一定就是兩具,心下暗喜。知其家裡沒有什麼人,就連靈棚、送葬等一條龍的活都攬下了。在盤算著能掙多少銀子的同時,面上對其突然喪子表示了極大的哀悼。
牧尚雲原以為自己說兒子和胡提突染傷寒暴斃,怕老闆介意,但老闆卻說自己可以幫忙處理遺體。一副見怪不怪的坦然樣子。
牧尚雲連忙說遺體在送來之前就在竹林寺處理過了,只要下葬就好。
之所以這麼說,原本是為了增加此事的信度,可是在彭海泉那裡,差點露了餡。
彭海泉兩個眼珠子都快要瞪出眼眶了。
他死死地盯住夏如花,「傷寒暴斃?!」兩手在身前攤開狂抖著說,「前晌還在我這裡吃喝,咋說死就死了呢?」
「傷寒,」夏如花淚眼婆娑,近乎絕望地嘶叫著。
唉,中年喪子人生之大慟。男人雖然是國軍高官卻失蹤多年,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天可憐見的。
「親家,節哀順變吧。」彭海泉到底是厚道人,此時還以親家相稱,極盡撫慰。轉念一想,又道:「你兒子死了,我閨女可咋辦?」
夏如花沒想到這一層,自己上嘴唇下嘴唇一碰就讓兩個人蒸發了,可葉子呢,那可是個活蹦亂踢的大活人,兩家還是有過婚約的。
「哎呦,你看我怎麼忘了這茬了。我兒福淺,無緣享受。這樣,親家,咱們兩家還是當作親戚走動。您呢,抓緊替葉兒尋個好人家。說不定因禍得福,很快就把我家那個蠢小子忘了。」夏如花依舊梨花帶雨地說,但眼珠子私下裡轉了轉。
那一刻,兒子的命,可比娶媳婦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