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新生
「滋啦啦——」
一道細小的血柱從平措娜拉然白皙的脖子上噴涌而出,就像山澗青石縫上迸射而出的一眼泉水,只可惜山野中的清冽泉水能給渴竭之人生的希望,但此時的細小血柱只能給平措娜拉然死的宣告。
僅僅一個刺擊還不足以真正致命,心許是因為阿草年幼而力氣太小,或是因為生鏽的簪子不足以鋒利到完全刺穿平措娜拉然的喉嚨,在感受到一陣讓人頭皮發麻的劇痛之後,悲呼一聲的平措娜拉然意識到了要反擊。
其實此時的平措娜拉然已經發不出一道完整的呼聲了,喉嚨上的傷口終究是最麻煩的,阿草的那一刺就算沒有戳破她的氣管,至少也劃破了她的聲帶,再加上體內翻湧而上的血液衝上嘴巴,平措娜拉然在痛呼時便免不了口中噴出許多血液,看著模樣著實凄慘血腥無比,就連原本的呼呼聲也變了如雞鴨被扼住咽喉時的嗚嗚聲。
平措娜拉然從來不吃來自人族那邊的雞鴨,因為她覺得那些腸子短得可憐,屎尿總是粘在屁股或尾羽上的畜生噁心無比,總覺得只有卑劣的人族才會因為揭不開鍋吃那些東西。很明顯平措娜拉然心中有一種可悲的高人一等,似乎忘記了自己窩在羊圈裡時沾染的全身騷臭。
巨大的疼痛讓平措娜拉然的意識清醒了幾分,她一邊尖叫著捂住自己噴血的脖頸,一邊阻攔著阿草對自己的第二次攻擊。
阿草畢竟是第一次對人行兇,縱使心中對平措娜拉然有著積怨已久的恨意,和對得到自由有著深藏多年的渴望,但見到人血如羊奶般飛濺到自己臉上時,腦海中還是不免出現一絲恍惚。
部落中蠻人殺人頭顱的血腥場景阿草自然是見過的,但那時她只會壓下心中恐懼在遠處悄悄旁觀,可如今當平措娜拉然的鮮血洶湧而出時,那種紅色便深深佔據了阿草的全部視界,那種腥臭便完全湧入了阿草的全部鼻腔,就好像那些血是從自己肚裡湧出似的。
對死亡的恐懼是深深刻在每一個物種心中的,他們自然也天生反感同類的血液,因為這會讓他們聯想到自己的死亡,這不知是諸神的懲戒還是憐憫。
阿草雖然昨夜並沒有太多吃食,可此時還是止不住地幾欲嘔吐,但在意識到平措娜拉然還未斷氣后,便強壓下身上疼痛和胃中噁心,再度高高舉起了手中染血的簪子。
然而那支簡單得可以奪人性命的簪子,並沒有如第一次般成功地刺下去,卻見平措娜拉然正一手捂住喉嚨,另一手擋住了阿草想要行兇的那隻手。
平措娜拉然的手臂在不停地顫抖,顯然喉嚨上的傷口給她的身體帶來了極大的消耗,除了在被第一次刺中后忍不住發出難聽的悲呼外,她再沒有發出半點聲音,只是牙齒間不時地悶哼幾聲,看來是不想撕裂開咽喉上的傷口,從而加速自己的死亡。
因此雙眼便成了平措娜拉然除了雙手外,最為懾人的武器,平措娜拉然此時的眼眸中閃爍著怨毒和嫉恨,更有習慣藏在其中的高傲,她已經不再去歇斯底里地質問阿草為何要忤逆自己了,先前阿草的刺殺已經讓她稍許明白了……眼前這個年僅十二歲的奴隸,或許已經不是她可以掌控的了,她儼然已經成為了可以威脅自己生死的敵人。
與平措娜拉然相比,阿草的眼神則淡然得多,從一開始被血液濺射而產生的稍許錯愕后,阿草便往如失去了所有情感一般,只是機械且冷靜地往平措娜拉然的脖子上刺去,即使遭到了阻遏,卻仍是不帶一絲情感的繼續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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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平措娜拉然沒來由地感到一絲恐懼,因為她發覺阿草冰冷的眼神是那麼的熟悉,一切都撕破臉后,往日的舉止神態便清晰起來。這時的平措娜拉然才猛然發覺,原來阿草平日侍奉自己,叫著每一聲「主人」時的平淡眼神,竟和此刻刺殺自己時的沒什麼兩樣!原來這麼多年的屈服都是假裝的嗎?難道她一直謀划這場刺殺十二年了嗎?
平措娜拉然從沒有見過這樣的奴隸,她相信不會有人見到過。她原本以為奴隸都是溫順的綿羊,只需給予一點甜頭便會對自己感恩戴德,甚至她當年選中阿草當自己的貼身侍女,除了阿草是稀有的羽族人外,另一個原因就是阿草的眼神十分恬靜,且經常低著頭……她曾經以為這是阿草的怯弱,如今才幡然醒悟這還是一種隱忍。
平措娜拉然厭惡自己此時心中的恐懼,因為從心底里她根本不願意相信,自己這個貴族居然會恐懼一個卑賤的奴隸,這是日日自詡高人一等的她絕對不能接受的……但平措娜拉然卻不得不悲哀地承認,她希望自己的醒悟不會來得太遲。
若是能被自己逃過此劫,她一定會讓這個小奴隸,感受她能想象到的所有痛苦!讓她體驗被千人騎萬人壓的感覺!
怨恨的力量似乎讓平措娜拉然佔據了上風,她的手臂漸漸壓制阿草的力量,甚至開始扭轉簪子刺向的方向。與年幼的阿草相比,平措娜拉然成年人的力量終究是更勝一籌的,再加上平措娜拉然雖然不勤於武藝,但生活在蠻人部族終究是養成了剽悍的風格,若不是起始時脖子被阿草刺傷,此刻恐怕早已將阿草壓在身下殺掉了。
感受到自己漸漸落入下風的阿草,心中難免出現一絲慌亂,她原本是想就這麼兩人膠著著,待到平措娜拉然因失血過多而氣力消失后,自己便可以輕而易舉地將其殺掉,但奈何那道脖子上的傷口雖然看起來可怖,但終究不算太過致命,以至於讓平措娜拉然如今有了反殺自己的趨勢。
自己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抓住機會開始了反抗,怎麼會容忍自由的風沙就這麼在自己指縫間消散?
平措娜拉然自然不會知曉阿草的內心想法,其實她已經察覺自己的身軀逐漸冰冷起來,應該是長時間的失血產生了可怕後果,越發恐懼的她再度咬牙加大力度,幾乎將反轉的尖刺抵在阿草白皙的脖子上。
此刻帳篷內的兩人已經忘卻了外面的嘈雜聲和廝殺聲,她們甚至不會考慮即使殺死對方后,還要面臨人族軍隊這一巨大危機,只是難得默契地秉持同一種念頭——殺死眼前這個女人!
兩人的指節骨已經開始發白,在冬天很少出現的汗滴,此時也已經出現在臉頰和發梢。
「噗——」
那隻簪子重重刺進了阿草的身體,卻不是平措娜拉然預想中的心臟,而是稍稍偏離刺中了阿草裸露的左肩膀。
「殺死她了!?」
平措娜拉然心中湧現出一絲欣喜,就好像山間即將渴死的人拾到一捧泉水了,重拾了自己對生的希望。
「這個賤人終究是要被自己殺死的!」平措娜拉然的腦海正在瘋狂大叫,「卑賤的奴隸怎麼可能比得上高傲的貴族?」
然而就在下一剎那,平措娜拉然猛然發覺自己的身姿矮了下去。
原來是平措娜拉然持續用力的墜勢,和阿草有意地低俯身子,使得平措娜拉然的身姿逐漸往地面上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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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舉措的結果,是那支簪子愈發刺進阿草的肩膀,而平措娜拉然卻幾欲摔倒在地,使得阿草有了壓在其身上的機會。
在兩人自身力氣相差無幾的情況下,自上而下的壓力,是要比自下而上的阻力更為強大的,很顯然這一舉措是阿草的有意為之,甚至可以說是精心謀划的結果。
因為就在平措娜拉然因為失去依託而摔倒在地的一瞬間,阿草強忍著肩膀上鑽心的疼痛,竭盡全身最快的速度坐在了平措娜拉然的背上,最後的動作是將雙腳搭在了平措娜拉然的頭頂。
阿草的雙腳是帶著鐐銬的。
那是身為奴隸最為顯眼的標誌,那是囚禁了阿草十二年的枷鎖。
貴族不會理會奴隸不同生長周期時不同的身體的大小,他們不會貼心地為一個奴隸,準備適合他們三歲時和十二歲是的鐐銬,那個鐐銬從一開始便是沉重且臃腫的。甚至阿草在三歲還因為鐐銬太大而腳掌脫出,從而遭受到了非人的毒打,從此被要求用腳掌支撐著鐐銬走路,用以培養她的奴性。
如果不是七歲那年的那頁紙,如果不是十二歲這年的那隻簪子,恐怕這個鐐銬終將奴役阿草一生。
人在摔倒在地后,第一時間便會想著抬頭,此刻的平措娜拉然也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然而這番動作正迎合了阿草的心機,只見在平措娜拉然抬起脖子的那一瞬間,阿草抓緊時機將雙腿上的鎖鏈墊進了平措娜拉然的咽喉下。
而後雙手緊緊按著平措娜拉然的頭顱往下壓,雙腳則是勒緊鎖鏈抵著她的咽喉往上拉。
這番舉措顯得有些滑稽可笑,就好像小孩子在木馬上玩耍然後摔倒。
但卻是殺人的動作。
平措娜拉然從未如此的靠近死亡,她彷彿感受到了雙月神吹拂在自己臉頰上的鼻息。
烏黑而沉重的鎖鏈死死束縛著她的喉嚨,脖子上的原本細小的傷口在壓力下最終崩裂,化為更為可怖的傷口,涓涓細流已經變成了決堤江河。平措娜拉然的臉色因為窒息而漲得發紫,卻又因血液的飛濺而染上了鮮艷的紅,她的臉面顯得異常妖異,就好像蠻人祭祀塗抹在臉上的彩繪。
她甚至無法發出求饒或者哀嚎。
蠻人祭祀渴求的是荒狼神的降臨,而她將親自承載雙月神的臨幸。
阿草此時的眼神也不再平靜淡然,而是閃爍著嗜血的鋒芒,原本發白的臉頰正因亢奮而不健康的發紅,其中還沾染著幾滴腥臭的血液,不知是平措娜拉然的還是自己的。那隻簪子此時仍舊深深地刺進阿草的肩膀,鮮血早已染紅了她的整條手臂,但她似乎渾然不覺,只是發狂地繼續著自己的行兇,就如同先前的平措娜拉然般歇斯底里。
兩人就這麼僵持著良久良久……
最終阿草重重地癱倒在地,歪著腦袋往左看去,是自己血如泉涌的左肩膀,和那支已經深入骨肉的生鏽簪子,還有飄落在地、發黃頁面多出幾朵血花的那頁紙。
阿草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如同新生兒第一次呼吸那般。
也許此刻的她就是一個新生的嬰兒。
就在這時。
帘子悄悄地掀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