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殺人的草
平措娜拉然的動作出奇得快,興許是心情的激動和慌亂促使了她手腳的速度,她一把撕扯下毫無防備的阿草本就單薄的衣服,露出了阿草瘦弱可見骨頭的白皙肩膀。
「主人……你在做什麼!?」
阿草瞧見這番場景自然也是慌得不行,口中結結巴巴地說著什麼,但手上還是下意識地阻撓起平措娜拉然的動作來。
一大一小的兩對女人手臂相互膠著,讓阿草身上黑灰色的外衣又多出了幾道裂縫。
平措娜拉然彷彿陷入了魔怔一般,只是下意識地撕扯著阿草的衣服,口中模糊不清地說道:
「將你的衣服換到我身上……你穿上我的貴族衣服……這樣你就是貴族了,他們只會想著抓住貴族……你被他們抓走後,我就安全了……」
平措娜拉然不是男人,自然不會覬覦阿草年輕的身體,原來她此時瘋子般的做法,只是為了腦海中自己琢磨出的那個可笑辦法。
「這怎麼可能成功!?」阿草此時的意識比平措娜拉然情形得多,不多時便想到了這個所謂方法的破綻,口中立即說道,「我們倆的衣服根本就不合穿!」
然而平措娜拉然卻似沒有聽見一般,繼續固執地執行著手中的動作。
「你真是瘋了!」
阿草不知哪兒來的力氣和勇氣,奮力一把推開了撲在自己身上的平措娜拉然,情急之下竟然沒有說出自己常念叨的「主人」二字。
「待到我們被俘虜后,貴族和奴隸又有什麼區別!?」
「你和我又有什麼區別!?」
平措娜拉然聞言一時間也有些發愣,不知是被阿草過大的聲音給震懾到了,還是給阿草以下犯上的舉措給驚訝到了,又或許是因為一時冷靜下來后,真的想明白了阿草的話中意思。
「你竟然敢忤逆我!?」
短暫的沉默后是猶如暴雨般的一巴掌,因為憤怒而臉色漲得通紅的平措娜拉然,狠狠將一巴掌摔在了阿草的臉上。
成年女子的力氣終究還是不小的,阿草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巴掌掀翻在地,白皙臉上的五個通紅手指印清晰可見,嘴角更是露出了一絲鮮血。
「當然有區別!」
平措娜拉然一字一頓地說出這句話,眼神中除了不可抑制的憤怒外,還有毫不掩飾的高傲和鄙夷。
「你生而為奴,那便一輩子都是卑賤的奴隸,你永遠只能是讓人騎讓人壓的豬羊,你就是毫無尊嚴的一株草根!我生而為貴族,那便一輩子都是高高在上的貴族,我永遠都是可以隨意驅使踐踏你的人上人,我就是草原上飛得最高的雄鷹!」
平措娜拉然咬牙切齒地說著這番話語,竟然沒有半點兒的阻滯和停頓,就好像這番話語在她腦海中已經演練了無數遍一樣,或許她的高傲不是天生就有的,而是通過一遍一遍的說服自己得來的。
「我和你當然有區別!即使在被俘虜后,那些該死的人族也會把一切酷刑都施加在我的身上,因為他們嫉妒我!而你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奴隸,他們怎麼會多看你一眼!?」
聽著這話的阿草突然笑了起來,擦拭嘴角鮮血的動作顯得有些凄涼,但眼神中卻破天荒地出現了一絲鄙夷,只聽阿草帶著嘲弄的笑聲說道:
「呵呵……我看你真的是瘋了。」
平措娜拉然自然瞧出了阿草眼中的鄙夷,和聽出了阿草話語中的嘲弄,而後腦中便出現了一絲恍惚……這個卑賤的奴隸怎麼敢嘲笑我?我不是她的主人嗎?
清醒過後是更加難抑制的憤怒,平措娜拉然抬起腿來,在阿草的肚子上狠狠踹上了一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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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麼敢忤逆我!?」
「呃……」
絞腹的巨大痛苦讓阿草直冒冷汗,攥緊的手心更是被指甲刺破,阿草如幼獸般蜷縮著身軀,卻強忍著不讓自己喊出一聲疼。
為奴十二年的生涯中,被人打罵其實是常有的事情,有很多時候遭受的打罵,根本就不是因為自己的犯錯,而僅僅是因為上位者的隨心所欲。奴隸的毫無尊嚴有一百種例子可以證明,這只是其中的一種,但和以往的默默忍受屈辱不同,這次阿草的心中多出了一絲熾熱和暢快。
或許是因為此時情勢的危急,讓阿草意識到原來在強勢之下,所謂的貴族和奴隸身份並沒有什麼區別,有區別只是人原本的心性如何;或許是因為面臨緊急情況時,平措娜拉然那幼稚的想法和偏執的發狂,讓阿草發覺原來所謂貴族不過是些運氣好、幸運地能夠含著金鑰匙出生的一類人罷了,究其根本就是一個心中攛著自大念頭的噁心蛆蟲;或許是因為那頁自己緊緊貼在胸前的紙張……
那是一頁來自外表包裹著羊皮卷的書中的紙。
那一年阿草只有七歲,她遇見了一個來到蠻族部落的商人,那人說著一口並不流利的蠻族語,明顯來自中州的人族口音惹人發笑。蠻人雖然四處侵略人族,但從不會攻擊和排擠人族的商人,因為他們需要從人族商人那裡獲得許多重要的物資,畢竟蠻族的牧羊人可種不出美味的稻田和小麥,也冶鍊不出鋒利堅固的兵器。
那位商人似乎有著一種奇妙的魔力,令得整個部落上下都歡喜不已,部落之王平措歐野甚至將他請入了王帳篷中飲酒作樂。那天晚上阿草服侍完平措娜拉然後,在夜色草原中徘徊了許久,眼巴巴地望著那個商人帶著酒氣走出了帳篷。
然後她見到商人坐在了離眾人很遠的一個青石上,再沒有醉醺醺地東倒西歪,而是端正如松,卻是沾染了白雪的孤獨的松。
阿草大著膽子靠近了他,結結巴巴地開始說話。
她沒有忘記自己只是一個小小的奴隸,她沒有忘記奴隸與普通人之間逾越著巨大的階級,她甚至已經做好了被商人打罵驅趕的準備……但是他沒有。
那位商人見到傻傻站在自己身邊的阿草后,一開始顯得有些錯愕,而後卻是溫和地笑著說了一句:「你好。」
沒有意想之中的鄙夷和不屑,沒有意料之中的打罵和侮辱,那人只是簡簡單單地說了一句「你好」,就好像自己本就應該被這樣對待似的,就好像自己以往遭受的待遇都是不公的……商人臉上帶著厚厚的棉布,讓人看不出具體面容,阿草只是借著月光,看清了他飛揚得猶如兩把飛刀的眉毛,還有聽著那溫暖醇厚的嗓音。
「你好啊,小傢伙。」
男人似乎以為阿草被自己嚇到了,於是再度開口笑道,這次的語氣更為緩和溫柔。
「你……你好。」阿草記得自己的聲音仍是結結巴巴的。
「嗯,你有什麼事嗎?」阿草記得男人當時是笑眯眯的。
那時阿草沒來由地慌張起來,尋找著繼續說話的理由,而後視線下移,發覺男人當時膝間正平放著一本書,厚重紙張壓著的封面露出羊皮卷獨有的光澤,彷彿帶著陽光的神聖味道。
「你在……看什麼啊?」
「看一本書。」
男人的回答顯得有些無聊,但卻可以看出一本正經,而後不知何處來的一陣風兒翻動了書面,一頁紙張如同落葉般紛飛,最終竟奇妙地落在了阿草的手上。
阿草獃獃地雙手捧著那一頁紙,她看不懂上面的文字,卻覺得其中猶如星辰一般浩瀚。
男人見到阿草手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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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張,便笑著伸出了手掌,態度始終溫和可人,卻帶著一絲不容拒絕。
這番動作想要表達的意思很明顯。
阿草讀懂了男人的意思,卻固執地攥緊了手中的紙張,於是原本好看的微黃紙面便有些皺巴巴的了。
男人瞧見后顯得有些錯愕,而後悄聲問道:「你渴望知識對嗎?」
阿草稍稍沉默后,開始拚命點頭,她知道自己此時一定要點頭,一定要抓住什麼。
而後男人的眉頭有些緊皺,似乎正在為難地思考,最後卻是笑著點點頭道:
「那這頁紙就虧你了,我來教你讀上面的字吧。」
「嗯嗯!」
那是阿草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由衷的開心,最後乖巧地站在男人旁邊,看著男人的手指在字跡上輕輕滑動,聽著男人的口中說出自己有些晦澀難懂的人族語言。
那一年,阿草認識了第一個字:
「人。」
她學到的第一句話是:
「人人生而平等。」
那天夜晚男人教阿草識字直到清晨,而後便離開了這片阿草生活數年的無盡草原。
自那一天後,他再沒有來過這片草原。
但是阿草卻還記得,並且會一直記得。
她希冀著男人再度來到自己面前,而後聽著男人給她講述書中的剩餘內容……她想表達心中對男人的感謝,感謝他喚醒了自己對自由的渴望。
雖然明悟自己不得自由,卻無法解脫后無比痛苦。
但阿草想,我會自由的。
——
「你怎麼敢忤逆我!你忘記你的名字都是我賜予的嗎!?」
平措娜拉然憤怒地叫喊著,似乎奴隸的背叛是她永遠不能接受的事情,她再度一腳將阿草踹得臉色發白,而後神色出現了一絲鬆懈。
因為有一頁發黃的紙張,從阿草的胸前掉落出來。
「這是什麼東西?」
平措娜拉然感到奇怪無比,下意識地便想彎腰去撿。
然而就在她彎腰靠近阿草的一瞬間,阿草突然一把抓住她的頭髮,而後拔出了頭上那支有些生鏽的簪子。
這支簪子原本是屬於平措娜拉然的飾品,在被發覺因質量不好而生鏽后,便被平措娜拉然立即憤然鄙棄,最終作為賞賜贈予了身為奴隸的阿草,這在貴族中是常有的現象,就好像人會獎勵聽話的狗。然而有趣的是,平措娜拉然要求阿草必須時刻帶著這枚簪子,說是以備在其他人面前,表現出她對自己的忠心耿耿。
平措娜拉然永遠也不會想到,自己的賞賜居然會以這樣一種形式回到自己的身上。
阿草緊緊抓住那枚生鏽的簪子,就好像握住了自己十二年來的命運。
而後狠狠朝平措娜拉然白皙的脖子上扎了下去!
「我的名字……只屬於我。」
或許被死死壓在泥土下的那根草,終有一天會突破大地的滯礙和人們的踐踏,堅挺而勢不可擋地屹立在蒼茫草原之上。
她終究會看見自己渴望已久的藍天。
呼吸著名為自由的空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