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第七十章

「當歸兩錢,白朮兩錢,党參……三錢。(小說手打小說)」

秦顏進來時,梁大夫正在低頭仔細核對藥方,站了有些時候,見他一直伏案疾書,便出聲道:「請問大夫,若是要補血益氣,有哪些方子可行?」

梁大夫手頭正忙,隨口應道:「黃芪五錢,當歸兩錢,生地黃八錢,小火煎熬,每日三次便可。」

得到答案,秦顏道了聲多謝轉身便走,梁大夫聽到動靜抬頭時秦顏已經走遠,本想替她再把把脈對症下藥,現下只好作罷。

秦顏去賬房取了葯去後院的廚房裡煎藥,正碰到梁夫人在廚房裡做飯,便微笑著招呼道:「夫人好。」

梁夫人擦了把額上的汗,見是秦顏便歡喜道:「今天來,可是又想為公子做些吃的補身?」

這幾日秦顏一直向梁夫人討教如何做菜,所以梁夫人才有此一問,秦顏將手上的藥材兌好加水,低眉應道:「算是吧。」

待將藥罐放在了爐上,秦顏轉身去看梁夫人炒菜,靜靜看了半晌,忍不住問道:「這是什麼菜?」

梁夫人莞爾:「這道菜叫做蟹黃豆腐。」

秦顏聞言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然後將放在一旁的盤子拿起來看了又看,奇怪道:「這便是蟹黃么?」

梁夫人搖頭笑道:「只是名字叫的巧罷了,蟹黃其實是煮熟的鴨蛋黃壓碎加少許水,做這道菜,應先將洗乾淨的豆腐切成小塊,放入油中,接著將蟹黃也倒入鍋中輕炒兩下,收盤時用少許豆粉勾芡,加幾粒枸杞即可。」

秦顏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偶爾認真的插一兩句話請教,比如問為什麼要先放豆腐而不是先放蟹黃,如果先放蟹黃會如何,又比如說炒青菜時不小心加了多了鹽,是不是可以再多加點水做湯,再或者如何一眼分辨出鹽,糖,麵粉之間的區別等等,梁夫人經過幾日的錘鍊已是處之泰然,有時候遇上答不出的,甚至還會跟著想為什麼。

手上得了空,梁夫人嘆了一聲道:「其實身為女子,應上得廳堂,下得廚房,恕妾身多嘴,我見姑娘你好似十指不沾洋蔥水,應該是大戶人家的女子吧,只是既為人婦,便該知道如何對自己的夫君才是好,要學會冷了為他添衣,餓了為他做飯,凡事親為不假手於人,這才是夫妻之道,好在你們還年輕,日子還很長,妾身是過來人,看的出你們對彼此關懷有加,這份情意應各自珍重才是。」

秦顏陷入了思考,這世上許多女子循的是女戒,遵的是三綱五常,而她卻是自小讀著戰國策,孫子兵法長大的,從來沒有人告訴過她應該怎樣做才是一個合格的妻子,她只會以自己的方式站在李績身側,用力所能及的力量幫他剷除不平之處,生死與共,這樣應該也是對的吧。

梁夫人見秦顏想的出神,以為自己話說重了,便轉移話題開始說些別的,梁夫人為人本就爽朗熱誠,說到興起就開始講她與夫君如何相識,最後竟說到兩人有了孩子是何等開心,秦顏本就不多話,眼下更只有點頭的份,好不容易瞅了一個空,秦顏連忙打斷梁夫人道:「夫人你的菜要糊了。」

梁夫人驚呼一聲忙去看鍋里的菜,秦顏乘此機會迅道:「我去院子里幫忙劈柴火。」

「劈柴這樣的粗活哪要你來……」梁夫人手忙腳亂下勸阻,哪知一抬眼,秦顏已經不見了人影。

秦顏埋頭三兩下劈完了半垛柴,起身時現醫館的一名夥計拿著斧子怔怔看著自己,秦顏想了想,笑的可親道:「劈柴么?」

那夥計回過神來,有些不自在的點頭道:「多謝……姑娘幫忙劈柴。」

秦顏擺手微笑道:「不必客氣。」

夥計總覺得哪裡有些怪怪的,一時也想不明白,自言自語般嘀咕道:「這柴火大約能燒上三天了。」

哪知夥計的話剛一說完,秦顏好似突然想到了什麼,急忙朝廚房趕去。

經過幾日的悉心療養,李績的傷勢已是大有起色,終於能下床坐在院子里透透氣,旁觀著往來求醫的百姓,有年邁的老者,正直壯年的男子,哇哇啼哭的孩童,他們神色或焦躁或樂觀或哀愁,比起宮中千人一面的謹言慎行不知真實多少,不必揣度不必防備,如此看了半日,李績竟也不覺得疲憊,反而沉浸其中。

錦兒端了籃子從前堂搖搖晃晃的跑出來,轉頭看見李績坐著呆,便跑到李績面前蹲下,然後一言不的看了半晌才問:「叔叔,你好些了么?」

李績恍然低頭,見錦兒黑白分明的雙眼充滿困惑的看著自己,點頭笑道:「好多了。」

錦兒覺得十分高興,兩眼彎彎的舉起手中的籃子道:「既然這樣,我們一起來剝豌豆吧。」

李績失笑,點頭答應,將錦兒手上的籃子拿來放在石桌上,李績捻起一枚豌豆夾,看了看,好奇道:「這就是豌豆原來的樣子么?」

錦兒剛好蹭上石桌邊的凳子,聽李績這樣問,不禁睜大圓滾滾的眼睛驚奇道:「你沒有種過豆子么?」

「是啊,沒有種過。」李績笑了笑,低頭將豌豆皮撥開,露出一排整齊飽滿的圓豆,翠綠泛著清氣,這個樣子他便有些印象了。

錦兒眼珠一轉,偏頭道:「我們來比賽誰剝的快好不好?」

不等李績回答,錦兒已經抓了一大把豆角放到面前,肉呼呼的胖手抓起一個一捏,豆角鼓開,裡面的豆子便像玉珠一樣落了下來。

看錦兒做的如此熟練,李績不知不覺也起了比試的心思,學著錦兒的樣子將豆角一捏,然後剝起來,向來都是執掌生殺的手此刻剝起豌豆來竟顯得十分笨拙,原來這就是平常人的生活,許多事情可以有機會慢慢的學。此時此刻,李績比任何時候都強烈的感受到,自己不過是一個普通人罷了。

剝了半天,籃子里的豌豆夾越來越少,李績頭上隱隱見了汗,這時錦兒突然歡快道:「剝完了!」

面無表情的瞟了一眼錦兒面前小山一樣的豌豆粒,李績繼續低頭剝剩下的豆莢,錦兒見他沒有反應,便探頭朝籃子里看了看,當即拍手笑道:「我比你剝的多,叔叔你真笨!」

活了這麼些年,這是頭一次有人膽敢明目張胆的說自己笨,還是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娃娃,李績不動聲色,手上的動作卻快了許多。

「咦,姐姐來了。」

耳邊突然傳來錦兒的低呼,李績剝豆子的手一抖,幾顆豌豆滴溜溜的滾開了,若無其事的將豆子放回籃子里,然後將籃子稍微推開些,李績狀似隨意的朝秦顏而來的方向看去,在見到她手上的東西時,面色微微一變。

走到跟前,秦顏將托盤上的東西在桌上擺開,看到桌上的籃子,她抓了一把豌豆問李績:「這是什麼?」

李績心裡突然就覺得平衡了。

正在這時,錦兒揮著胖手大叫道:「你們都是笨蛋,連豌豆都不認識!」

李績鎮定的掃了一眼四周,見已經有人朝這邊看,乾咳了一聲,本想出言哄騙一下小孩,沒料到有人更快,閃身擋在桌前,秦顏一把捂住了錦兒的嘴,神色淡然道:「你娘沒告訴過你,隨便指責人是不對的么。」

錦兒目光一閃,點點頭,秦顏這才鬆開手,卻聽錦兒小聲道:「可我娘也說做人要誠實……」

他不過是個孩子罷了,秦顏心道,然後裝作沒聽見,微眯起眼笑得異常溫和:「你爹方才在叫你,還不快去?」

錦兒小小的身子不可抑制的往裡縮了縮,忙不迭點頭道:「我去了!」說完,連忙跳下凳子,一溜小跑走了,連籃子都忘了提。

秦顏開口提醒,沒想到那孩子跑的更快,不一會兒就不見了人影,這時一聲輕笑傳來,秦顏轉身,李績也覺了,隨即轉移目標指著籃子道:「這是豌豆。」

秦顏挑眉:「你知道?」

李績一愣,反問:「為什麼我不知道?」

秦顏目含深意的看著他,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方才錦兒不是說我們兩個都是笨蛋么?」

「其實,不是這樣的……」

李績想解釋,可又找不到接頭的話,索性掩唇低咳了幾聲,秦顏果然當真,將桌上裝著黑漆漆湯藥的碗往前一推道:「這些葯是補血益氣的,喝了便好的快些。」

李績看著葯碗遲疑片刻,還是老老實實的端起來喝,再難聞的葯他還能喝下去,若是秦顏心血來潮拿他來試菜,那才是苦不堪言。

正喝著,秦顏聽到有人叫她,回頭一看是梁大夫,便微笑道:「梁大夫有何事?」

因秦顏站在桌前,梁大夫一時沒有看到李績,只對秦顏道:「早上本想替姑娘把脈,可姑娘當時走的急,眼下正好。」

「可我身體並無大礙。」

秦顏目露疑惑,李績喝葯的動作一頓,認真傾聽。

梁大夫搖頭道:「姑娘此言差矣,醫者父母心,若是有不便之處但說無妨,不必介懷。」

秦顏細想了一下,肯定道:「我確實無恙,早上不過是向大夫詢問補血益氣的方子而已。」

「難道不是姑娘你……」

話音未落,李績突然被藥水嗆的咳嗽不止,秦顏急忙轉身去看他的狀況,那梁大夫這才注意到秦顏身後的李績,待看到桌上的葯碗,立即明了,隨即決定悄無聲息的離開。

在醫館這些日子,兩人也會幫些小忙,比如幫著包葯磨葯等等,倒結識了些病人,李績時常會坐下來聽他們話話家常,偶爾還會說起當今的國家社稷,自己也好像融入了其中,漸漸領悟出百姓真正想要的是什麼,而他今後又該做些什麼。

這一日,李績照樣在一旁聽等候在院外的病人閑聊,一位老婦人取了葯也不出門,目光一直朝李績這邊張望,李績這兩天見經常見她來抓藥,只當她是尋常病人,便禮節性的微笑著頷了下,哪知這老婦人竟像得了什麼暗示,目中光芒瞬時大綻,身手十分利落的走了過來。

若知道這老婦人其實是這鎮上專替人做媒的趙媒婆,李績是斷不會對她這般客套的。

「這夏天真是有些悶熱,倒叫人受不住,我見公子你臉色不大好,可是生了什麼重病?」老婦人邊揮著手中的帕子,邊熱絡的搭話。

李績見老婦人眼笑眉開,竟會覺得不自在,便生出些戒心,淡笑道:「不是什麼重病,只是有些受不住這熱罷了。」

那老婦人笑容更盛,李績心裡還在揣測,便聽她繼續道:「不是重病就好,我見公子生的一表人才、氣勢逼人,將來定是人中龍鳳,令堂真是有福氣。」

李績莫名覺得好笑,隨口應道:「在下的父母已仙逝多年。」

老婦人笑容一僵,不過眨眼便恢復如常,仍是不依不撓的搭話:「聽公子口音是京城人士吧,你定不知道我們鎮張員外家的女兒生的那叫一個標誌,柳眉鳳目,細腰朱唇,說話都是斯斯文文的,將來嫁了人一看便是賢妻良母,誰若娶了她倒不枉來這人世走一遭。」

李績恍然大悟,這老婦人原來是為他說媒的,聽她口中所說的張小姐反而讓他想起了另一個人,論長相,不是美貌冠絕,論起斯文,她大約連邊都摸不著,賢妻良母,估計在她的人生里就沒出現過這樣的辭彙,可莫名的,真正讓他生出了不枉此生的念頭。

那老婦人見李績一直不說話,以為是在考慮了,越說的殷勤,便是連一向善於克制的李績也有些受不住了,剛一蹙眉,正見秦顏從大堂里出來,李績眉目舒展,朝秦顏笑著招呼道:「娘子。」

下意識的四下張望一圈,秦顏這才去看李績,見他身邊站了個神色僵硬的老婦人,對比李績的和顏悅色,秦顏頃刻領悟,隨即牽起嘴角,柔聲應道:「夫君——」

李績眼角一跳,面上仍是淡淡笑著,轉頭去看那一臉尷尬的老婦人,語氣越溫和:「這位夫人,你方才說的我沒有聽清,可否再說一遍?」

那老婦人哪還有方才的熱情洋溢,只隨便糊弄了幾句就大搖大擺的走了,秦顏瞧著她離開,轉頭時神色已恢復了一慣的冷然,語氣警惕道:「你懷疑這個人?」

李績目中笑意一閃而過,顧左右而言他道:「這人實在難纏,再晚一些,我的祖上八代都要被她問遍了。」

秦顏沉吟片刻,嚴肅道:「你的傷也好的差不多了,再呆下去恐怕行蹤暴露,是時候該啟程了。」

李績明顯愣了一下,目光踟躕,好像要問什麼卻又不知如何說出口,終是一笑道:「既然要走了,便陪我在這鎮子里散散心如何?」

秦顏微微一笑,反問:「有何不可?」

鎮只是個小鎮,房子是白牆黑瓦,此時正是日暮時分,火燒般的雲霞彷彿胭脂般抹上屋脊牆壁,使人一眼看去便覺得平和寧靜,碎石鋪成的路上常有務農而歸的百姓錯肩而過,若是遇上牽著耕牛的,便還要讓出些道路才行。

李績與秦顏二人漫無目的走著,兩人都沒有開口,似乎真的只是為了散心而已。

待走到了鎮外,前面橫出一條小河來,有幾名女子在河邊浣衣,不時嬉笑著,李績終於在河岸邊停下,背對著秦顏,目光露出淡淡的悵然。

「……很好。」清風吹起岸邊楊柳的同時,李績突然打破沉默,低道:「這裡很平靜。」

秦顏走到他身邊,看著河邊笑鬧的女子道:「這裡雖小,但民風淳樸,百姓過的安逸知足,自是好的。」

李績沒有立即說話,只是垂下頭,片刻後去看秦顏,問:「若離開這裡,你打算往何處去?」

秦顏笑道:「京都我不能再輕易現身,亦擔心父親的安危,離開這裡,自然是要跟你去吳蜀與父親會和。」

目中光華一閃,李績小心的剋制著有些雀躍的內心,但隨之而來的是深深的失落,信手摺了一片柳葉,李績懷念道:「許多年前有人教過我用葉子吹曲,也不知眼下還能不能吹成調。」

秦顏偏頭道:「不能就不能,我又不會取笑你。」

李績微微勾起唇角,將葉子放在嘴邊,輕輕吹了起來。

曲聲先是青澀,不多時便漸入佳境,自有一種低吟婉轉,令整個小鎮陷入了一種古舊悠遠的意境,河邊浣衣的女子交耳巧笑,不時朝這邊看來。

暮色漸遲,不知是哪家的女子突然合著樂聲淺淺清唱,不勝哀涼。

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花落花開自有時,總賴東君主,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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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地為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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