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有些道理
在和村打招呼的方式很簡單,喊過了李林后,沒走一段距離,又遇見一個扛著鋤頭,背著背簍,還牽了著一頭大黃牛的人。
他穿了一件白色條紋的棉質短袖,短袖上全是泥漿的印記。褲子是一條短褲,短褲已經看不清原來的顏色。光著腳底板就這麼走在路上,絲毫不覺得路上的細石子硌腳。
見著了人,李楚下意識地喊了人,打起來招呼,「三舅公。」
邵小芳也喊了一句,「三家公。」
他叫何新平,是一個人很好的人,對別人怎麼樣,李楚不清楚,可對於李楚來說,是很好。他可沒少吃人家的飯菜,也沒少去摘人家地里的黃瓜。
還有杏子,枇杷,櫻桃,種土裡的地瓜。這個地瓜不是紅薯,而是一種地瓜,和紅薯還是有些區別。
紅薯的形狀呈現長長的形狀,外皮是紅色或紫色。地瓜的形狀是帶點圓,皮帶淡黃偏白,剝開外面微黃的皮,裡面的肉非常的白,吃起來可比紅薯清甜可口。
何新平看見只有三人後,問道,「你們這麼早就放學了啊?何耿沒有和你們一路嗎?」
李楚說,「他們就在後面一點,我們走得快些,就先走到前面來了。三舅公這是去「犁田」來?」
邵小芳小說的嘀咕了一句,「這不是明知故問?」
李楚沒有理會邵小芳。
何新平說,「還有兩塊田,今天剛好有水,就去犁了。進去喝個茶,你三舅婆早上燒了茶。喝個茶再走?」
關係到了才有的一碗茶水喝。
李楚擺了擺手說,「不了,不了。我們得先回去了,再等會兒怕是要落大雨來了。」
何新平抬頭看了一樣天上飄過來的一大塊黑雲,「這天確實是要落大雨的天,你們快點回克。還要跑快點,不然等哈大雨就落下來了。」
李楚說,「要的,要的。」
何新平把牛趕到一旁,讓了路出來,邵小芳和邵燕跑了過去,李楚看了一眼那大黃牛,見大黃牛也在看他,他也跑了過去。
心底的那股強裝鎮靜一下子破防。
這時候突然生了風,風過來,那高達十幾米的高樹開始搖頭晃腦了起來,山間發出了一道吼吼的咆哮聲。
尤其是那橫跨兩座大山之間的高壓線發出來的聲音更是嚇人,嗚嗚嗚地一聲接著一聲,響徹在高空。
邵小芳看著,有些害怕地說,「你們這要下大雨的時候都這麼可怕的嗎?那樹子會不會突然就被風刮斷了下來,剛好砸在我們頭上?你再看那橫空的電線,會不會突然就斷了,帶著強電壓就落了下來,所過之處寸草不生?」
邵燕看著邵小芳,眼神有點怪,像是看見了那溪水溝里的爬海一樣,一雙大眼和一雙小眼對視。怎麼瞧著也都是瞧不懂。
這時一股強勁的風颳了一根竹子彎了下來,竹子尖的葉子從邵小芳的頭上掃過去,嚇得邵小芳尖叫地沖了出去,步子踉蹌,一點也不慢。
李楚跟了上去,邵燕緊隨其後。
到了邵燕的家,邵燕欲言又止,李楚先說,「有問題就進來就行,一起學習。」
邵燕隨即笑了起來,點了點頭,臉紅撲撲地轉身就進了屋。
李楚和邵小芳兩人剛走到黃桷樹下,一場說下就下的大雨從九天之上落了下來,一點也不含糊。李楚和邵小芳在黃桷樹下躲雨。
李楚和邵小芳兩個人背靠著那棵靠北的黃桷樹,坐在黃桷樹的樹根上,邵小芳用手接從葉子的縫隙落下來的雨水,雨水打在她手心,濺起了清澈的水花。
李楚斜著靠在樹根上,看著因為下大雨起來的白霧,心裡平靜如一縷春風。
現實其實和自己想象的一些事,完全就是南轅北轍。
李楚嘆了一口氣,問邵小芳,「你們家是不是很有錢?」
邵小芳一邊用手接著雨水,回答說,「我不知道他們究竟有多少錢,我的存款不是兼^職賺的,就是獎學金。他們每個月都會給我打生活費,打到一張卡里。每到生日或過節的時候,他們打的生活費就會多些。」
「我有兩張卡,有一張張卡主要就是他們打生活費用的。而我的兼^職和獎學金是另外一張卡,他們打生活費的那張卡,我其實很少用,那張卡一直被我鎖在一個很小的盒子里。平時,我基本用我自己的錢就好了。我自己的錢夠用,那張卡我就不會去動。」
「學費也不會讓我操心,他們會直接給學校打過去,或者就托熟人把學費給交了。他們也都有我讀書的班主任微信和電話,有什麼事,他們都是直接就溝通好了,我只要好好學習就好了。」
「這樣的生活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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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的時候開始,就是這樣了。之所以這樣,是他們在我高一的時候就離婚了,我跟著我媽,我老爸把我弟弟帶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們之間是怎麼分的,反正我跟了我媽。」
「高考結束,我媽又結婚了,大二的時候,又生了一個同母異父的妹妹。后爸很喜歡我,也不會太管我,我叫他叔叔,他也答應。就是有一次喝醉了酒,對我說,他其實很想聽我喊她一聲爸爸。」
「從那之後,我就喊他爸爸。我喊她爸爸的時候,他開心得像個孩子。我媽媽也很開心。我那個妹妹我很喜歡我,長得像一個瓷器娃娃,可愛得很,我也很喜歡她。」
邵小芳說得很平靜,李楚安靜地聽著。這時突然打了一個大雷,雷聲震耳欲聾,地皮子也跟著在顫動。李楚下意識地看向邵小芳,邵小芳一點也沒有被嚇著,神色如常,只是臉色更白了一些。
等雷聲過後,邵小芳把手心的雨水倒掉,問李楚,「你呢?能說說你心裡最大的秘密嗎?你內心最深處的。」
李楚拾起一片飄下來的黃桷樹葉子,開始一點一點地掐成一塊一塊的,「其實我也在學校食堂里做過兼^職,怎麼說呢,就是有些態度不端正。對於另外的,我也不知道怎麼說,我就覺得他們所有人其實都不怎麼喜歡我。」
「我不能理解到底秉性就是這樣的,還是習慣就是這樣的。但是給我的感覺很冷漠和陌生。他們從來不會主動問我關於我的事情,他們只有他們的事情。他們從不會關心我今天的學習情況怎麼樣。我今天過得開心或不開心。今天有沒有做壞事。我考試好了,得了一張獎狀,好些人都會知道,也沒有一句「再接再厲」。」
「考試差了,也不會對你說一句安慰的話。可能還會有一句,你看那某某這次又怎麼怎麼樣了,你又如何如何。我其實很不能理解,別人如何和你有什麼關係呢?他再好,也是別人的孩子也不會是你的孩子。為什麼目光就一定要看著別人家的孩子呢?」
「還有,我初中的時候把一個女生攔著不讓回家,這根本就是流氓的行為。按道理,他們應該像我們幾個孩子同一時間出去玩,結果別人搞得破壞后,我被莫名其妙的挨揍一樣。然後告訴我這是不對的,不應該這麼做,這樣是錯的。我那時候不懂事,他們應該比我明白這些對錯的道理吧?」
「那根本不是我犯的錯,強壓在我的身上,那一下下打的毫不留情。可真正我犯了錯,他們又假裝沒有看見一樣,任由著我那樣的胡作非為,亂來。都是一個村的人,別人的媽媽在家裡聲嘶力竭的喊,全村的人都聽得見,都不是聾子。可為什麼就沒有人好好給我說說,這是錯的?」
「人要臉樹要皮,這是我初一的時候就被人說的話,我懂不起啊。可是我記在了心底。那些好些當年我沒有懂的道理和話語。隨著時間慢慢走,就會越嚼就越有滋味。那滋味即苦即澀。」
李楚默默地笑了笑,繼續說,「我記得有一次,我因為一個鐵環滾落在了別人的菜籽花地里,沒有找到。結果我把菜籽花破壞了好大一片。我沒被打也沒有被罵,反而是等到了一句「小孩子不懂事」。可我到現在依舊記得一雙雙看過來的眼睛。每次我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每一次都是一次次鑽心的痛,越是懂道理,那份罪就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就是別人眼裡的壞孩子。對吧?」
邵小芳沉默不說話,只是低著頭。
李楚繼續說,「還有一件事,伴隨了我10年。我不記得那是幾歲的事情,可我記得那件事是怎麼發生的。那時候我爺爺就養了一隻黑色的貓,記憶里這隻貓應該他們是很喜歡的。可是有一天,我們有好些個小孩子一起玩,結果也不知道是哪個小可愛把貓塞進了一個存放碳的罈子里。那貓當然是活不成了的。」
「這件事不是我做的,可就是被一口咬定就是我做的。信誓旦旦,切切真正的口吻彷彿就是親眼所見一樣。可那真不是我做的啊。真要是我做的,那我也覺得沒什麼。可問題不是啊。用得著見人就當面說一次嗎?」
「哪怕過去了五年,過去了十年。他們還是帶著笑的口吻再說,當年我把那隻貓塞在碳罈子的事情。我反駁,換來的一句,不是你還能是誰。所以我並不是好人,我心裡早就埋下了那一頭兇惡的黑蛇,我一直壓著。但說真的,我還是膽小了點。」
李楚不再說,其實心裡還有好多的事情,只是不想說了。再說下去,就對不起今天的這場大雨了。
邵小芳抬頭看過來,「所以,貓這件事。應該還在你身上掛著摘不掉了吧?」
李楚點了點,「可我能讓自己不去做那些沒有道理的事情。比如不會攔著我喜歡的那個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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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她回家。也不會再做那些根本一點道理也沒有的事。我也不會去和他們去說道理,在很多人的眼裡,他們是大人,所以他們所說所做就是道理就是正確的。我一個小孩子能說出什麼大道理了來?我可不想再聽見那句,我讓你讀書,你讀了書就是回來這麼欺負人的嗎?」
是欺負人嗎?
李楚後面想了想其實也沒有錯,大家都是這麼做和這麼覺得的。那麼,你的道理就算真的是道理,也是沒有道理的。
這道理在這裡行不通啊。
邵小芳站了起來,問李楚,「這就是你一直想回來的原因?」
李楚跟著站了起來,把手裡只剩下頎的葉子丟掉,「我其實有想過,若我回來,一定會是一番不得了的開始。比如越級,比如高中就寫小說,我把我看過的那些寫的好的人的小說全部搬來,抄一遍,就全部都是我的了。不僅成績厲害,賺錢也很厲害。其實我心裡一直不願意承認,我更希望的是,當年的那麼多的事,都不希望去發生。」
「當然有些人,有些事,我還是不能逃避的。我也知道,有些事,永遠是不能再去戳穿的。可我也想讓自己過得輕鬆一點,心裡舒坦一點,不是嗎?」
邵小芳點了點頭,「我會讓她考上高中。但能不能上大學我就不確定了。到時候我換一種身份留在你的身邊。我決定了,我想看看你,怎麼走這一朝。對了,你可以說,最大的目標是什麼嗎?」
李楚想了想說,「我看了好些講道理的書。越是看得越多,我就越覺得難受,可我又喜歡去看。其實我心裡是有對錯的。只是這個對錯,道理是對在哪裡,到底錯的有多離譜,其實我是不知道的。所以我想多看看,多問問,多想想。走一走我想走的路,再去看看和想想我想看和想的事情。」
邵小芳說,「這樣你不覺得你很累嗎?」
李楚笑著說,「其實我已經很累了。過往不是過往,記憶不是記憶。這或許就是老天爺對我的懲罰。現在既然有了這麼一個機會,我為什麼要覺得累呢?可能你不知道,有些事細細琢磨就會覺得,原來還是自己看得淺了。」
「你可能也想不到,我罵了我嬢嬢一句「我日你媽.」的髒話,不挨打,也不會被教育的事情。儘管我已經記不得,當時到底是因為什麼事。可這件事一些東西,我還是記了下來。我做了壞事,沒人告訴我那是錯的。反倒是,那些勞勞碌碌的干農活,見人就會被人誇說,「李楚好得行哦,好懂事哦。」不得不說,話語的魅力,永遠是這麼殺傷力強大。先埋下一顆種子,等著它慢慢發芽。」
「所以,我到底是我錯了?還是他們就錯了?或許這就是需要多讀書的緣故吧。書中真的沒有黃金屋,也讀不出來個顏如玉。可書中的那些道理,你越是去讀,往日種種因,今日種種果的道理就越在心裡紮根。佛家的因果,還是很有道理的。」
邵小芳問,「所以,你心裡是恨他們的,對吧?」
李楚猶豫了一下,想了想說,「如果他們也不知道呢?」
邵小芳說道,「那如果他們知道呢?」
李楚語氣篤定地說,「那我就真的不是他們親生的了。沒有人會對自己的孩子這樣教導的。」
邵小芳沉默了一下,語氣有些厚重地說,「你應該再回去的。最好是你出生的時候。這樣一生重新來過。這樣或許是你最想的。」
邵小芳以為李楚會贊同,李楚卻是搖了搖頭,「能回來已經很不錯了。再說,現在也剛剛好。有些事情分先後,輕重。我其實更能知足的。也有可能是很多時候覺得就算爭了也沒有用的緣故。但是對我來說,有些事情,不一定就一定要從頭開始。從某一個還來得及的時間開始,也是很不錯的。」
邵小芳蹲下去撿起了一片葉子,「我有點明白為什麼會是選擇我了。」
這可能和她的是心理學專業有關。
接下來,李楚用手接著雨水,看著那被霧遮住的山間一切,心裡開始梳理著自己明天該做點什麼。又該想想哪一些事情。是提前就想好,還是自己什麼也不想,繼續做一次那事到門前才想辦法的李楚。
雨小了,風大了。
落在後面的徐世林和邵小前也跟了上來。
四個人一小隊開始冒著小雨繼續趕迴路。徐世林的頭頂用樹葉子做了一個草帽戴在頭上,邵小強拿了幾張很大的窩頭兒樹的葉子當了雨傘。
李楚和邵小芳什麼也沒有做,就這麼走在雨里。
每一腳踏下,一個腳印被留下。
一段路后,各自回家。
天也越大的黑沉了下來,感覺天都被黑雲給吃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