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老乞兒
北海白山國境內一座老舊的道觀里,年輕的小道士正認認真真清掃著大殿里的青石地磚,全神貫注一絲不苟,不久的工夫他額頭上便布滿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小道士一點不希望在前倆日借宿而來的那位雲遊道門師兄面前丟臉,雖然自家這座道觀相比附近幾座香火鼎盛的大觀,相比之下那可能似乎大概是稍許破敗了一些,但是對道祖的虔誠之心可不是透過那些金身泥塑就能體現的嘛!
對了,這話好像還是那位名叫青蓮的師兄第一天登門踏進大殿的時候,對著殿內那幾座已經殘破到認不出模樣道君像說的哩!
此刻,在道觀後山雜草叢生的碑林裡頭,眉須皆白的老觀主正攏著袖子略顯恭敬地站在那位氣質瀟洒面目俊朗的年輕道人身側。
年輕道人那顆英俊好看的腦袋此時正微微前傾,雙手依舊不自覺環扣於身後,可是這略顯滑稽的姿勢在他身上卻顯得水到渠成、自然而然,有一種微妙的愜然。他正認認真真地讀著眼前這面風吹雨淋弄得快看不清容貌的石碑,有點薄的嘴唇一開一合,正跟著碑銘輕聲自誦。
「青蓮師兄,如何?」
名為青蓮的年輕道人沒有回答,直到片刻后通讀完這面破舊石碑,才開口說道:「不錯,用的是朝歌世代早期北海道門內發源起的一種偏字,落款也正是朝歌四百年左右,通篇用筆包容且守正,筆鋒又不自覺流淌出一絲恣意,算得上是半部神品了。不過仔細算來,至今也有兩千三百多年了,這樣一尊道書神品之作就這樣安安靜靜躲在這後山碑林里不見世人,算得上一件美事了。不過更好的還是這篇我道門中罕見的溫潤神台洗滌丹池的法訣,哪怕時隔如此之久,也終於避免隨著歲月徹底流逝於這世間了。」
青蓮轉過身,看著有些拘謹的老觀主,認真說道:「觀主前輩叫我道號青蓮即可,晚輩年幼於你,著實不敢擔這一聲師兄的。這篇泥丸法訣我隨後會抄錄一份於你。」
老觀主聽了這話滿是皺褶的老臉上綻出一個高興的笑容,隨後他猶豫了片刻,還是忍不住問道:「青蓮……師弟,雖然這篇洗滌肉身的法訣在我道門內確實算得上少見,可你這一身如此驚天的修為,不知為何……?」
青蓮笑了笑,他的視線望向西北面翻滾的雲海,然後似乎看到了那片隔著不知多遠的罡風呼嘯的古戰場。
「這篇自然不是我自己用的,是我給我未來的小師弟準備的。」
「準備?」
二愣子有一個瞬間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
然後他看到張熬夜平靜的眼神,便再也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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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住怒意,「準備個屁!我看你丫是掉到坑裡把你這犟腦袋摔糊塗了,鎬子丟沒了就算了……殺、殺了老乞兒……你這說得,你這說得是什麼瘋話?你這發的是什麼昏?」
二愣子一副氣瘋了的模樣,他激動道:「你忘記了去年楊壯姜頭他們那幾個怎麼死的嗎?那幾個小痞子比你還大幾個月呢,吃實心肉還能長那麼高那麼壯,那會兒他們幾個一起出手的,你是不是忘了他們什麼下場?」
張熬夜頗為無奈,一隻手豎起來放在嘴邊,示意他嗓門放低一些。看著眼前的兄弟,無奈道:「我和你說了,你怎麼不信呢?」
「我信你個狗子!我說了你是摔下去摔懵了做夢了吧?」
張熬夜難得沒有出言反駁,他琢磨了一會兒,「我再進去看看,等我一會兒。」
二愣子搖了搖頭,「不行,要去我陪你一起去。」
張熬夜想了想,點了點頭,然後兩個少年麻利地鑽進了坑道,如同兩隻伶俐的地鼠穿梭在狹小的坑道里。
不一會兒的工夫,張熬夜看著那已經消失的溶洞,有點艱難地道:「……我明明之前就是從這爬上來的,我手臂上還有擦出的血痕呢。」
二愣子點點頭,「行,哥們兒我信了。你給我說說吧,除了肉要開始壞了咱不能吃了,要肝拼了那老惡鬼,我們還做點什麼準備?」
張熬夜一下子被二愣子這回答給弄懵了,他本來已經做好反駁兄弟的準備,可這愣子怎麼不按套路出牌啊?
「你就信了?你他娘不是說我摔懵了嗎?」
二愣子像看傻子一樣盯著他,「你的身手我知道的,而且你不是摔下去了嗎?這洞都沒了你摔個屁?行啊,你個張熬夜,像小時候我家村頭那秀才哥兒講的奇遇故事裡的事似的。」
對啊,他媽的。
張熬夜朝二愣子豎了個大拇指。
兩人回到坑上,此時夜色將近。
找了個無人的角落坐下,張熬夜和二愣子兩人又一起認認真真復盤了一下先前在墓室的經歷。如果真如那無名墓主和張熬夜所說之中透露的信息,那這老乞兒抓他們這些少年孩童來此地以陳年死卒屍身為食,就是為了讓那他們這些人身上都染滿死氣或者說屍氣來來蒙蔽掉生機,目的卻是為了瀝取那所謂的兵家煞氣,雖然不知道這兵家煞氣到底是什麼,但想必是某種對那老魔頭修行有益但卻無法直接獲得的東西。所以才有了這地獄一般的豢坑和他們這些可憐的元寶。
而這一切的源頭,卻都是那個神秘莫測的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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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古戰場無數戰死的士卒不知道死於哪朝哪代,但至今屍身不腐,按照那男子所言,當他把那縷劍氣贈予自己隨後煙消雲散,這種異變也隨之消失了。
他很清楚地說過讓張熬夜不要吃東西了。
想到這裡,他望著囤放在這坑裡如小山一般的「食物」,回過頭看了一眼身邊的二愣子,發現二愣子的眼神如他一般,兩人都忍不住起了一陣惡寒。
「熬夜的,你說要不要跟他們都說一下這事?」
張熬夜沉默,他很認真地思考了一陣,最後嘆了口氣,輕輕搖頭。
「換了我們是他們,我們信嗎?」
二愣子一下子明白了,這事兒的確行不通,但他忍不住嘆道:「可就眼睜睜看他們再接著吃肉?如果這些肉要…要壞了的話。」
張熬夜突然笑了,「沒所謂,反正這鳥地方天寒地凍,要壞也得幾天工夫,再往後……挨餓的本事反正都在行,只要別餓死,別到餓死那老魔頭都沒來就好了。還有,其實我一直在想,從被那老兒扔進來的那一刻,我們就都死了,多活幾天少活幾天有什麼區別?最後還不是一樣?我現在想想,真蠢,真蠢啊,我其實早該有這主意了,哪怕沒有碰到這件怪事,我也該做的。你之前說楊壯和姜頭那幾個小痞,記得嗎?可我居然很長一段時間裡,偶爾想起他們的時候,還很看不起他們……覺得他們以卵擊石,覺得他們自不量力。」
他頓了頓,看著某處猩紅不散的白骨堆。
「現在我才明白,送死是那麼壯闊的事情。」
莊嚴的夜色降臨了,而古戰場上呼嘯的風聲並不為之所動,凄厲依舊。
豢坑裡這群早已適應了黑暗的少年孩童們早已習慣了黑暗,所以哪怕是雲遮月的黑夜,也能看得見東西,這是好事也是壞事。好事是不用怕見不著有一些殘酷的夜裡,因為各種緣故堆積的惡意在某些時刻突然的爆發。
而壞處也很明顯,比如此刻,豢坑裡的所有人看著高處那不知何時出現的高大卻又佝僂的身影而發自內心地膽寒和恐懼。
今夜月色正佳,一輪皎潔的明月將整個豢坑染上一絲銀色。
如此月色,的確正當嚼上幾副好心肝啊。
那老乞兒仰頭望著那輪明月,醜陋可憎的臉上露出一絲痴迷和隱晦的畏懼,然後那一身骯髒破爛的長袍隨風舞動,他從高處一個躍下,穩穩地落在豢坑中。明明沒有發出一絲聲響,但卻彷彿那身影狠狠墜落在了所有人的心間,引起了一陣驚呼和哀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