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元寶
蜷縮在角落的元寶們望向那個帶給他們所有絕望和恐怖的魁梧身影,有的眼中已經留下了淚,有的眼神則無比怨毒。但是,無論這些苦命的年輕孩子們怎麼害怕或者怨恨,都無法避免一個殘酷的現實。
這個夜晚要死人了。
死的是會是誰呢?沒有人知道,在那布滿膿瘡的大手抓向自己之前,這是最讓人揪心的煎熬。這老乞兒在吃人之前最愛做的事情,便是故意踱步在他們所有人面前挑挑揀揀,似乎光面對他們最生動的恐懼和絕望,就足以令他陶醉不已。
老乞兒舔了舔乾裂的嘴皮,一雙渾濁的眼睛看著顫抖的少年們,嘴角向上咧出一個可憎的笑容。
「元寶們,我的好元寶們……」如座小山一般高大的身影慢慢走向蜷縮在一起的少年,笑眯眯地模樣,「你們吶,被我養在這裡,吃這些春秋死卒,替我醞釀一些兵家氣。老朽呢,不得不吃了你們,也好讓你們吶,不再遭這些罪,早點投胎……」
「不要哭,也不要怕啊,你們這是修的可是大功德啊。你們知道嗎?老朽他日有了大造化,也就是你們的造化,你們吶,是會投好胎的,會投個好胎的……」
那老乞兒聲音越來越低,到最後直接變成呢喃自語,聽不清在說些什麼。
遠處,二愣子不去看那恨之入骨的身影,轉頭看向藏在陰影里的張熬夜,頗為焦急地望著他。
張熬夜露出半個身子在月色下,他朝二愣子搖了搖頭,再等等。
只有當他吃飯的時候,戒備最低。
那一側,老乞兒一手抓起一個瘦弱的少女,十三四歲的模樣,將她高舉在手,笑眯眯地看著她因恐懼而竭力揮舞的雙手。
蜷縮在一起的少年裡爆發出幾聲不甘的怒吼,然後瞬間平息下來,化為一道道粗重的喘息。
張熬夜看著那少女,他認識她,依稀記得那少女姓孫,好像有一個哥哥,前幾個月已被老乞兒吃了,沒想到這一次便輪到了她。
在那粗大的手臂下,瘦弱的少女顯得極小,像一隻待宰的幼小羊羔,她想要喊什麼,但被攥著的脖子里只傳出來一陣模糊的啊啊聲。老乞兒舉著她緩緩走到豢坑中間,踢開腳下堆著的幾具士卒屍身,看著已經因為極度驚懼和力竭而安靜下來的少女,笑道:「便先嚼了你的心肝開開胃,小丫頭,不哭咧,哭花了臉,可讓老朽吃起來掃了許多興,那便只能吃得慢一些,也得讓你遭許多罪,你可莫要責怪老朽呀。」
人群里有一個毫不起眼的少年,雙目通紅,沒有人記得他叫什麼名字,也總是獨來獨往,豢坑裡就像一個冰冷的叢林社會,孔武有力或者一起抱團才會活得好那麼一些,但也不過只是能多刨幾具肉。也沒人在意那少女總是提著盔替他打水,沒有人看到過在一些冷得膽寒的難熬夜裡,那少年會默默地把那瘦弱的少女輕輕摟在懷裡。兩具一樣凍寒到發抖的瘦弱身子靠在一起,其實根本就於事無補,在這豢坑裡生死之間全靠硬撐,但似乎這樣做,能讓那徹骨的寒意溫柔一些。
「老乞兒,我殺了你的娘啊!」
那少年握著一柄怪異的短匕,是他自己在很長的時光里拿戰死士卒的矛戈打磨而成的。他一個健步沖向老乞兒,抱著一股決絕刺向老乞兒的背影,他看到少女流著淚的臉龐正怔怔看著他。
「熬夜的!」
二愣子握著一支矛頭,手上已經攥出了血痕,張熬夜臉色有點泛白,他微微咬著牙,還是輕輕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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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忍住,得再等一等。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早已攥緊了雙拳,他深深呼吸,讓自己盡量平靜下來。
那一邊,老乞兒身後彷彿長了眼,一隻手提著那奄奄一息的少女,另一隻手猛然襲向少年,似乎不在意那柄短匕扎進自己的肩頭,他巨大的手掌肆無忌憚地穿過那單薄骯髒的布衫,觸碰到少年熱血沸騰的胸口,然後像捅破了一層裱窗紙,接著突破那層肋骨,一直往裡摸到那瘋狂跳動的心臟。然後握住那顆被仇恨驅使的心臟,狠狠地攥了出來。
活生生被掏了心的少年倒在地上,瞬間沒了氣息,老乞兒看都不看,一腳踩碎了那少年的腦袋,只是盯著手裡那顆還漫著熱氣的心,臉上露出一種極為可怖的表情,有痴迷,有貪慾,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厭憎。
那少女蒼白的臉上此時竟意外沒有了恐懼,只是麻木地看著地上那頭顱化成一灘紅白的屍體,似乎這天地間什麼都與她無關了。
蜷縮著的人群里似乎傳來了來幾聲啜泣,但也和那些透露著恐懼的喘息聲一併掩埋在了風聲呼嘯之中。
「熬夜的!!」
二愣子早已雙目通紅,性子憨,腦袋直,他是個倔脾氣,也是個熱心腸,哪怕在這豢坑裡也未曾改變。哪怕再親眼目睹多少次這場面,他都感覺好像是自己一次次死在了老乞兒的手裡,而不是其他人。
「說了他媽的再等一等。」張熬夜壓著嗓子怒道,「你把傢伙給我。」
「那我他娘的用什麼?」
張熬夜怒道:「你屁股後面不還藏了一把當我不知道?」
二愣子嘿嘿一笑,從身後又掏出一柄打磨得逞亮的短戈。
無邊的月色之中,一個俊逸道人此刻正高坐在雲端,如同一尊神明一般俯瞰著大地。
「你會怎麼做呢?」
張熬夜此時如同一具雕像一般屹立在角落,而腦海里卻在飛快轉動,但他知道怎麼樣的設想都沒有意義,老乞兒是一位有神通的修士,和他們這些肉體凡胎簡直是雲泥之別。他唯一能依仗的只有地下那座如同幽靈般出現又消失的墓室里,那詭異的男子給自己的一縷劍氣。
可是怎麼用?他不知道,他甚至按捺不住一個想法,就就是那一切都是自己發了昏胡亂臆想的。
搏命事小,他很想活著,但不意味著他對死有任何恐懼。家裡世代從軍,他爺爺是死在疆場上的,他很小的時候就跟著他爹習武,像一個尋常北海步卒家庭出生的孩子一樣,扎馬步練槍法,他第一次被父親帶著去鎮上看馬匪殺頭的時候才七歲。
他是真的不怕死的,這幾年裡,更大的恐懼反而是活著。
但他唯一怕的,就是白白害得二愣子一起送命。這憨貨是個頂講義氣的,他死了不要緊,但二愣子能活下來嗎?他根本不想說讓他一個人來,他也做不到,他根本不知道那縷劍氣到底靠不靠得住,他願意相信自己這個兄弟。
他深吸一口氣,將二愣子的短戈緊緊攥在左手。
遠處的老乞兒百無聊賴地挑弄了一番那少女,只是那少女明明還有一口氣在,但張熬夜卻覺得她的魂兒已經死了。逗弄了一番不見反應的老乞兒也沒了興緻,一把撕去少女身上簍縷,對著少女的鮮嫩的脖頸張開那腥臭的大嘴,用那口爛牙毫不猶豫地咬下。
就是現在!
張熬夜的身子骨極好,自幼打熬身體的根基,哪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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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豢坑苟且了幾年,也依舊有著駭人的力氣和速度,他沒有管二愣子,因為他相信自己的兄弟,本就是以卵擊石之舉,在這樣懸殊的力量差距之下,兩個苟活待宰的少年如何布置去對付一個修士都顯得極為可笑。
二愣子卻先出現在老乞兒身後,短戈斜著捅向老乞兒的下身,眼看快要成功,那老乞兒扔下赤裸的少女,怪嘯一聲反手鑿向二愣子的腦袋。二愣子下意識一個縮頭,忍著頭皮刮過的一道勁風,咬著牙打算把短戈刺進老乞兒身體,只見老乞兒腰間突然伸出一隻怪異纖細的手臂,一拳狠狠打向二愣子,少年的身子被這一拳打得向後飛去,重重落在地上。
此時一道寒光又從老乞兒後頸,張熬夜看都不看被打飛的二愣子,他臉上此時沒有恐懼沒有憤怒,只有一種全心全意的專註和冷靜。手中那柄短戈深深刺進老乞兒的身體,張熬夜卻突然心中大寒,來不及有所反應,便被老乞兒後背突然伸出的一隻纖細手臂一下捅穿了肚子。
「一個兩個,爾敢!」老乞兒對那柄深深扎入后脖頸的短戈視而不見,哪怕鮮血不停流淌下來,他猙獰的老臉惡狠狠盯著倒在地上的張熬夜,「小元寶啊,你本養得最好,兵家氣最重,我本打算留你活下來,未來收做老朽弟子的……可惜啊,你這膽子比你的命還大,我可得掏開你的肚皮看看你這五臟六腑是怎麼長的。」
張熬夜看著自己被捅穿的肚子,忍著那劇痛將兩根散在外面的腸子胡亂塞了回去,吐出一口血沫,少年此時臉上神采奕奕,對著老乞兒笑了笑。
「去你娘的。」
他看著那被怒火點燃的老乞兒向自己走來,使盡全力站了起來,右手握拳打向老乞兒。周圍那群元寶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給看呆了,此時有幾個心性狠辣的少年對視了一眼,默不作聲地掏出了各自的武器。
二愣子從地上爬了起來,罵了幾句粗鄙的髒話,拾起短戈又沖向老乞兒。
老乞兒看著那腹部被捅穿的少年向自己揮來的那拳,臉上帶著譏諷,毫無理會的念頭,轉身一揮手將二愣子的短戈連帶右手狠狠攥在自己拳中用力一扭,骨頭斷裂的聲響和少年撕心裂肺的痛喊混在一起,震耳發聵。
「沒了嗎?」老乞兒舔了舔嘴皮,望向遠處那群沉默以對的元寶,「還有想死的娃娃否?一起來吧,老朽今天看來得多吃一些。」
然後他聽到身後那快死的少年說:「還有這個。」
老乞兒聞言瞬間,突然頭皮發麻,心中油然升起一股巨大的恐懼。他感應到身後突然有一股混沌不清的氣息,他沒有回頭,隨著一聲如厲鬼般的怪嘯拔地而起,躍至數丈開外。
他看著那開膛破肚的少年伸手揮向自己,隨之帶起一道扭曲了空氣的漣漪。
這是劍氣?還是什麼功法?老乞兒沒有工夫去想,他從這道氣息中本能地感受到了一股毀滅的力量,那是讓他不敢直面的力量。
少年似乎逐漸適應,他右手捂著自己腹部的大洞,左手對著老乞兒那靈活鬼魅的身影不停揮動,一道道劍氣斬向那老乞兒,他的腦海此時近乎一片空白,連巨大的痛苦和死亡接近的恐懼都拋之腦後,他只是竭盡全力地盯著那四顧閃躲挪移的魁梧身影。
而在雲海之上,那位似乎永遠都一副風輕雲淡的年輕道人在看到少年的劍氣之後,臉色變得極為難看。
道人抬起頭,望向那輪皎潔的明月。
他低聲自語,「哪怕死了,你都能是這樣惹我厭憎的存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