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童夫人一聲驚呼:「石哥!」
在場眾人無不驚駭萬分,這年輕人竟在三言兩語之間,誘殺了自己的親生父親!
不等我們作出反應,門童又對童夫人說道:「娘親大可不必傷心,我自會送你去與爹爹相會的,好讓你們在黃泉路上如願以償,做對鬼夫妻。不過在此之前,還需娘親先打個手印。」說著從懷裡掏出信箋,走向童夫人。
葉紅暴喝一聲,拔劍直刺向門童喉間,我不禁一驚,已不知多少時日不曾見葉紅出手如此狠辣。長劍直取,眼看門童就要喪命,童夫人驟然而起,柔弱的身軀竟擋在了門童身前,所向披靡的澄江,也只能陡然停住!
童夫人臉色煞白,渾身篩糠似地抖,卻還是死死護住身後的兒子,葉紅怒目圓瞪,卻拿她沒有辦法。童夫人轉過身來,對門童說道:「兒啊,是我們負了你,便是為你喪命,也是甘願,你快走吧,這裡娘替你拖延著。你切記離開之後,務必隱姓埋名,莫要再爭強好勝。我會去向官衙自首,替你抗下殺人之罪,只是從今往後,你我母子二人便要天各一方,再會恐怕無……」餘下的話,她再也說不下去了,一道冷鋒疾如閃電劃過了她的咽喉。
「不過讓你按個手印,廢話恁多。」門童說著,執起童夫人再也無力抬起的指尖,抹掉了匕首上的鮮血,按在了信箋上。他端詳著信箋,彷彿在欣賞一幅好不容易完成的佳作,神情得意。
看著這個狀若癲狂的瘋子,我們一時之間反倒沒了反應。
門童見我們呆若木雞,笑著向我們解釋道:「這是我模仿娘親筆跡寫的信。信上說明了她要殺盡童家上下的前因後果,然後作為童家最後一位合法的繼承者,她因對我心懷愧疚,便把所有家財都留給了我,然後自刎,一死以謝天下。你們說,我這計劃好是不好,妙是不妙?如此一來,我便是名正言順的童家家主了,哈哈!」
「所以……所以這根本無關仇恨,你只是,只是想要霸佔童家家財?」我難以置信,「你弒父殺母,屠兄戮弟,就只是為了……錢?!」
門童聽得我這樣說,竟眉頭一皺,一臉的不耐煩:「只是為錢只是為錢,真是不愁衣食的富家子弟才說得出來的話。」說罷,他深吸一口氣,怒吼道:「正正是因為錢啊!難道世上還有比錢更好的理由嗎?」
我實在不知該從哪一個字開始反駁了,他卻滔滔不絕起來:「你們挨過餓嗎?你們睡過大街嗎?整天把身無分文掛在嘴邊,你們知道對曾經的我而言,若只是『身無分文』,便該酬謝神恩了嗎!你們試過跟拳頭大的老鼠搶食嗎?你們試過為了一口豬潲,磕頭磕得血流滿面暈死過去嗎?只是為錢?錢比命都重要!
看看你們穿的衣裳,看看門前停的車馬,那對你們而言,都不過是理所當然,我呢?我最寶貝的東西是什麼?是一雙草鞋!一雙他媽的破破爛爛、不堪穿著的草鞋!
若只是窮困,倒也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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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死便是。說來也巧,我那天還真是想死來著。我在大街上走,想尋個無人的角落死去,免得髒了大街,死後還要遭人咒罵。我記得清清楚楚,那天還下著雨,我衣衫襤褸,自己都護不周全,卻把那雙早已不合腳,根本無法穿的草鞋揣在懷裡,好像是什麼寶貝似的唯恐弄壞。
就在那個時候,我聽到身後雞飛狗跳,有人駕著馬車橫衝直撞,向我疾馳而來。我雖然決意尋死,卻還是下意識地避開,不過你們以為我是為了保護自己嗎?我當時也這麼以為,不過你們猜怎麼著?等我跛著腳起身,才發現自己下意識護住的,只是那雙草鞋,那雙我在路邊撿來的,遭人遺棄的,根本無法穿的破草鞋!
那一刻我才真的明白,我不止是窮困,我還命賤,我不止是命賤,我更加是個連尊嚴都沒有的渣滓,連畜生都不如的廢物!我連自己的命都不珍惜,只會顧著去護住那一錢不值,旁人連正眼都不會多瞧一下的垃圾。我把自己的命看得比垃圾都不如,憑什麼?憑什麼我生來便為世間唾棄,憑什麼我的命就這麼賤!
說來奇怪,就在那一刻,我忽然不想死了。錯的明明是這天下,為什麼我卻要輕賤自己,還趕著去死?
不過,老天總算開了一回眼。那橫衝直撞的馬車,正是元亨鏢局的座駕。那鏢師撞倒了我,便下車查看。他見我身世可憐,又正逢童府招收門童,便把我帶了回去。到這個家第一個見到的人,便是我那有著天大苦衷的好父親。如他所言,他大概是一眼便認出了我,正巧,我也是一眼便認出了他。
既然上天安排讓我回來,我自然有這個權利,有這個向他們討債的權力!童家的一切,本就應該屬於我!」
他慷慨陳詞,把自己完完全全置於受害者的地位。我對他從前的經歷,確實深感同情,雖然或許只是一個三餐溫飽的人,對一個叫花子的道義上的同情罷了,我深知自己永遠無法切身體會他所曾遭受的一切,然而悲慘身世,卻並非殺人越貨、犯下彌天大罪的借口。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既曾受世間冤屈,便應知其中之苦,豈可更以此為殺器,加諸旁人之身!
……我多麼希望自己能夠大義凜然地說出這句話,可惜當時,我只默然無語。
梟劍奇喝道:「殺人償命才是天理,你還想得到童家家財,痴心妄想!」
子書飛星拔出雙刺,就要上前殺人,忽然,一股凜冽寒氣自身旁傳來。
葉紅舉劍直指門童,澄江劍氣如虹,竟充盈整個房間,使人如墜冰窖:「你為奪家財,殺人如麻,一犯不義之罪;幼子尚在襁褓之中,不曾曉諳世事,毫無還手之力,你竟毫不留情,一劍殺之,二犯不仁之罪;童家於你有活命之恩,是你家主,你連奪四人性命,三犯不忠之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你爹娘為你受罪多年,忍辱負重,活著只為再見你一面……禽獸尚知有父有母,當行反哺之舉。你不念親情也就罷了,卻為錢財二字,竟便弒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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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母,大逆不道,四犯不孝之罪,天理難容!」
葉紅殺氣催人慾絕,子書飛星收回雙刺,乖乖佇立一旁,梟劍奇更是目瞪口呆,我則思緒翻湧,想起了當年與葉紅相交的日子。那時候,我也曾惹得葉紅舉劍殺我……
此時此刻,葉紅大有神擋殺神之勢,天地眾生都要退避三舍,那門童卻依舊意態悠閑,倒讓我頗有幾分意外。他忽然沒頭沒腦地問道:「我娘不習武,你們可曾想過,這房內為何擺放著四具木人樁?」
我們都只當他失心瘋,梟劍奇的一名劍侍卻不合時宜地搭腔:「這是童夫人房間,自然便也是童總鏢頭房間,童總鏢頭乃習武之人,有些練武器具有何出奇?」
門童得意地搖搖頭,嘴裡發出「嘖嘖」之聲:「那老傢伙可是收山多年了,年老力衰,何來閒情逸緻練武?」
葉紅暴喝一聲:「死來!」
澄江驟然出鞘,直取咽喉,門童竟然舉手來擋,一看便是完全不會武的外行,虧得他剛才還敢大放厥詞,大言不慚。葉紅劍鋒一轉,已轉而向眉心刺出。她雖然殺意已決,卻還是不想讓對方多受皮肉之苦。眼看劍尖便要觸及面門,門童那看似慌忙舉起的手竟然五指一撥,一道道無形勁風直撲葉紅,澄江似驟遇氣場,劍鋒陷入一片看不見、摸不著的軟綿之中,無法寸進。
葉紅雙眉一挑,腳步一退,勁風堪堪劃過她眼前,雖然未曾受傷,衣襟上卻多出三道似是而非的爪痕。在場眾人無不目瞪口呆。
「好歹聽人把話說完啊。」門童說著,雙臂一震,房內四具木人樁轟然爆碎,從中竟閃出四道人影。四人身形極快,動如鬼魅,眨眼間交疊護在門童身前,使人眼花繚亂。
我聽見柳輕衣喃喃自語:「人類絕不可能有如此身法。」
等我定睛細看時,卻見四個身影眉目如畫,栩栩如生,確實可堪以假亂真,不過卻是假人。這是漠北傀儡術!
葉紅雙目一瞪,死死盯住門童十指,想必也已察覺剛才劃過她胸前的氣勁,乃是門童手中細線造成。門童十指上纏繞著肉眼幾乎難以分辨的鋼絲,用以操作四具傀儡。天下機關術流派眾多,然而能操縱如此栩栩如生,輕靈矯健的人形傀儡者,卻只此一家。我看向躺在地上的扈通石:「名諱竟是假的!」
柳輕衣卻彷彿鬆了一口氣:「原來是傀儡,這就難怪了。」
葉紅把澄江收回劍鞘,端凝而立:「世上能同時操縱四具傀儡者,屈指可數,你如此年紀,實屬難能可貴,可惜有才無德,浪費了天賦資質。」
門童對葉紅的教誨並不上心,雙眼只顧盯著她手中澄江,想必葉紅方才一劍,已驚了他。
我趁二人對峙,向葉紅說道:「觀乎這四具傀儡造工之精巧,恐怕是漠北尹寨的手段。」
尹寨的名頭,連葉南國聽了也不禁眉頭一皺。她向我點頭致謝,隨即再度拔劍出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