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未來已來
第二天早上天光初亮,曉曉就被綠雲叫醒。綠雲本來擔心曉曉昨夜洗了冷水澡會生病,沒想到她一點事也沒有,甚至也沒有起床氣,趕忙開心地給曉曉洗漱更衣。
一番收拾之後,曉曉的一頭長發在腦後束了個高馬尾,上穿一件牙白葛絲襦衣,下面一條灑金百褶裙,套上一雙柔軟的小羊皮靴,整個人顯得俊俏又颯爽。綠雲忍不住贊道,「小姐真美!」
曉曉顧不得欣賞自己,揉著惺忪睡眼打了個哈欠,「走吧。」便拖著沉重的腳步慢吞吞地挪出房間。
綠雲抱著一個長條布袋跟在後面,「先生說小姐剛開始學習,先用木劍,這是先生以前用過的。」
曉曉停住腳步,問綠雲,「我還沒吃早飯呢!」
綠雲眨眨眼,帶了點同情說,「先生囑咐,晨練要空腹,得等練完了才能吃飯……小姐放心,奴婢已經吩咐廚房準備好了,晨練一結束您就能吃上熱熱乎乎的早飯!」
曉曉一聽傻眼,大吼一聲,「誰幹活不都是先吃飽了再說,這人怎麼不講流程呢!」
綠雲嚇得向後一縮,沒想到弱不禁風又沒吃早飯的小姐吼起來嗓門如此之大!
曉曉看看綠雲,知道和她吼也沒有用,泄氣地說「誒算了,走吧走吧。」
到了祁非研的院門前,大門早已打開,一個丫鬟正在門口垂手迎立。祁非研正好整以暇地坐在石凳上,一襲青衣布袍,手旁一盞粗泥茶盞,頗有些仙風道骨的意味。
「師父早。」曉曉想起昨夜他的古怪,忍不住想從他臉上看出些不一樣。但,祁非研還是那樣面無表情,喜怒難辨,與平日並無不同。
「嗯,不算晚,先做些熱身活動吧。」祁非研喝了口茶,吩咐道。
「那個,師父,我還沒吃早飯,不吃早飯就運動可能會低血糖,您看,要不我先墊巴點兒?」曉曉不甘心,妄圖做最後的掙扎。
祁非研身形一動,人已經離開石凳來到了院子中央,雙臂伸出擺了個起勢,「晨起操練不宜進食,待結束后再吃不遲。」
曉曉咬咬牙,咽下幾個tmd,擠出一臉甜甜的笑容對祁非研說,「好的呀師父,不過師父,萬一一會兒徒兒暈倒了,您記得不要喂粥水,最好是喂些牛乳給徒兒呀!」
祁非研聞之一愣,臉上竟微不可查地紅了一小片。
曉曉暗中得意:小樣兒,稍微撒個嬌就受不了了吧!本姑娘曾經號稱「橫店第一漂」,百八十中演技功夫要全使出來,怕你不得乖乖喊我「師父」!
然而事實證明,曉曉還是高估了自己的演技。這位面冷心黑的師父,在度過最開始的短暫錯愕之後,便開始了對曉曉全方位的碾壓和折磨。繞院子跑10圈、抻胳膊壓腿打拳10組、揮劍100下……一套下來曉曉早已氣喘吁吁,祁非研接下來的一句話差點讓她背過氣去,「第一遍完成得不錯。可以先休息一會兒,後面還需重複四遍。」
曉曉一驚,正要大吼一聲「老子不幹了!」忽然意識到這種粗形惡狀的樣子不符合紫姬的公主人設,只好生生咽下惡氣,喘著粗氣對祁非研說,「師父,人家的體力可能沒法再做四遍了。」
祁非研看了她一眼,「可以先休息一小會兒再繼續。」
「可是,人家昨晚沒睡好,只怕休息一小會兒也不夠。」曉曉垂下頭,用盡全力氣力迅速在眼眶中憋出眼淚,然後緩緩抬起頭,淚盈盈地看著祁非研。
祁非研又是一愣,問道「夜裡怎麼沒睡好?」
曉曉心想,合著昨晚您是真夢遊了啊,怎麼什麼都不記得了?!她用哀怨的語氣說,「徒兒先是洗澡的時候睡著了,發了癔症,水冷了都不知道……後來怎麼也睡不著了,便到夫子池邊坐了會兒……再回屋睡覺的時候,都快丑時了。」
非研帶著詢問看了綠雲一眼,綠雲忙說,「小姐昨天可能太累了,沐浴時間有些久了。後來奴婢怕小姐著涼,特意給小姐多蓋了幾床被子。許是熱著了,所以竟讓小姐難以入睡。奴婢失察,請先生責罰。」
曉曉趕緊說,「不是熱的!就是……是……」曉曉正想著該怎麼說,保護綠雲別受罰,肚子恰好「咕隆隆」叫了幾聲,「是餓的!對了,一定是餓的。昨天在宮宴上沒怎麼吃東西……」
綠雲鼓起勇氣、怯生生地向祁非研請示,「先生,小姐定是餓極了,要不,我去廚房端些點心來先壓一壓?」
非研沒說話,負手走到院中的芙蓉樹下,背對曉曉和綠雲二人站著。半晌,他舉起手來擺了擺,「罷了,是我太著急了。今日就練到這裡吧,綠雲,你去命廚房將飯菜端上來吧。」
待到丫鬟端上來一桌子菜肴后,曉曉的眼睛都直了——栗子燒鴨、香酥烤魚、嫩筍、煮毛豆、芙蓉糕、桃花餅……也太豐盛了吧!
「師父,大早起的怎麼這麼豐盛?」曉曉搓搓小手,喜滋滋地看著祁非研。
祁非研只是淡淡一笑,「既然餓了,就趕緊吃吧。」
曉曉立刻夾了一筷子放進嘴裡嘗嘗,跟著又是一筷子,速度逐漸提了起來,旁邊伺候的綠雲忍不住提醒,「小姐,慢些吃,小心撐著。」
「嗯嗯,太好吃了!」曉曉的兩頰被食物塞得鼓鼓的,哪兒有半分王女的樣子,可偏偏這樣的曉曉,讓綠雲分外心疼起來。
綠雲自小進宮,多年來見慣人情冷暖,早已心硬如鐵。八歲那年,她因為打翻了一杯粗茶而被管事嬤嬤一下下地掌嘴,完了又罰跪在大太陽底下。正是七月流火的季節,綠雲跪到頭暈眼花、口舌冒煙,以為自己就要死了。忽然頭上多了一小片陰影,瞬間涼爽。她抬頭一看,一個長得像菡萏花一樣好看的小姑娘正撐了把小傘給自己擋著日頭,奶聲奶氣地問,「這麼熱,你為什麼在這裡跪著呀?」
那便是當時才四歲的王女紫姬。
自那以後,雖然總是能聽到紫姬的種種故事,知道她活得恣意快活,但綠雲根本沒機會見到她。
再見時,她已經變成了一具小小的「屍體」。長長的睫毛緊閉,白玉般的面孔上沒有一絲紅暈,但那菡萏花瓣似的嘴唇還留著淡淡的粉紅色,似啟微閉。綠雲當時便流下眼淚。她日復一日地給沉睡中的紫姬擦洗、喂葯、按摩,心中暗暗發誓,若有朝一日王女真能活過來,自己願永伴身側。
「嗝——」綠雲的思緒被曉曉的一個飽嗝給打斷。
曉曉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頭,眉眼彎彎地看著非研,「師父,徒兒吃飽了,要不,咱們繼續練劍吧?」
非研搖頭,「今日先不練了。稍等我帶你出門。」
「要去哪裡?我讓鄭管家備車。」綠雲問。
「備車即可。」非研只留下四個字便轉身朝屋內走去。
曉曉內心狂喜,本來以為今天不累死也得累趴下,沒想到竟然就這樣結束了。哼哼,裝柔弱不愧是對付男人的萬能葯!
及至到了地方,曉曉看著店鋪招牌上「錦繡局」三個大字,納悶地問,「這裡是?」
綠雲在一旁說道,「這裡應該就是商丘城裡規模最大、樣式最新的制衣鋪了。聽說卿家貴族的夫人小姐們都喜歡來這裡選衣料、做衣裳呢。」
櫃檯裡面正站著一個四十歲上下的婦人,便是人稱「姜娘子」的老闆娘。四十來歲,一張芙蓉面、兩彎月牙眼,朱唇貝齒,未語先笑,看到非研后立刻便從櫃檯裡面迎了出來。
「太傅來了!」姜娘子又看向跟在非研身後的曉曉,「呀,小姐生得竟如此國色天香!奴家務必要為小姐做幾身漂亮的衣裙!」
非研說,「姜娘子,勞煩拿些最新的衣料出來。」
姜娘子笑道,「要說料子新,這城中誰也比不過我家!正好近日新得了一些上等綃紗,我叫人一併拿出來給太傅和小姐看看。」姜娘子吩咐夥計到後面去取衣料,這邊給非研和曉曉請座、沏茶,來來回回忙碌著,不住拿眼睛打量著曉曉。
過了半晌,夥計還沒出來,姜娘子懊惱,帶著歉意賠了個不是,「這夥計不知怎的這半天還沒出來,太傅請稍坐坐,我到後面去看看。」
說罷急急如旋風似的朝後面小跑而去。
曉曉好奇地打量著店裡的布料和衣裳。說實話,同樣是絲、麻、葛等製成的衣料,後世的織布和刺繡工藝真心比不上這兩千多年前。這裡隨便拎一件出來,到未來隨便都能賣幾萬塊錢以上。
「有什麼中意的嗎?」祁非研在旁邊問曉曉。
曉曉想了想,搖著頭說,「其實我並不缺衣裳。平日里也不用見什麼人,衣櫥里里的已經夠穿了。」
祁非研似乎有點尷尬,臉微微泛紅,整個人都有些僵硬。
曉曉看祁非研可能就是那種直男,想讓女孩子高興,但是又不懂女人的需要,不禁心裡暗笑,嘴上卻安慰道「但是,女人的衣櫥里永遠少一件衣裳!所以既然師父帶我來了這裡,曉曉便不客氣了!」
祁非研這才放鬆下來,「嗯,曉曉不必與為師客氣。」
一旁的綠雲看看曉曉,又看看祁非研,總覺得這位平時令人敬而遠之的太傅先生有些不一樣。
這時姜娘子帶著夥計出來了,兩人卻俱空著手。
綠雲沉下臉來,「娘子,去了這半天,衣料呢?」
姜娘子滿面堆笑,解釋道,「我剛進去看了下,新料子太多啦,與其一樣一樣拿進拿出耽誤小姐時間,不如勞煩小姐隨我到後面去看看吧。」
綠雲不高興,「哪有這種道理?娘子是故意不肯拿出來嗎?」
姜娘子看向祁非研,語氣中帶著懇切,「太傅莫怪,實在是奴家店裡最近進了許多好料,還沒來得及擺出來。若是小姐在這外面看上哪塊,也是可以的,不過就可能會錯過更好的……」
非研想了想,「既然如此,綠雲,你便隨小姐一起去庫房挑一挑吧。」
綠雲點頭,與曉曉跟著姜娘子朝後院走去。
到了庫房門口,姜娘子又笑著對綠雲說,「庫房狹小,姑娘不妨在此等等,我只帶小姐進去就得啦。」
綠雲雙眉立起,正待發火,姜娘子伸出手迅速朝綠雲身上穴位點了兩下,綠雲立時軟軟地暈倒在地。旁邊的夥計便扶起綠雲拉到一旁樹下。
曉曉大吃一驚,「你要幹嘛?」
姜娘子忙伸手捂住曉曉的嘴,另一隻手抓住曉曉推到庫房之中。進了庫房,光線瞬時昏暗下來,曉曉眼睛一時無法適應,只隱約看見似乎有人站在暗處。
曉曉心中一緊,特喵的這是遇到綁票的了?
姜娘子鬆開曉曉胳膊,「小姐,剛才對不住了。奴家受人所託不得已而為之。」
說罷,姜娘子迅速走出庫房,從外面關上房門。
曉曉驚疑不定,想大聲喊祁非研,卻緊張地發不出聲音來。
這時,一個嘶啞的聲音響起「紫兒——」暗處那人緩緩走了出來。
曉曉抬頭看去,居然是姬夫人壽宴上那個令人心驚的小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