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天要下雨
單修謹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
金曼曼承認,最近事情太多,她和小單疏於聯絡,小單忙著賺錢,她先是去紐約,回來以後又瘋狂加班,應付之前積欠下來的工作,再加上幫林陽搬家,基本處於各忙各的狀態,雖然也疑惑林家出事之後,單修謹怎麼沒來問候,但有想到或許是因為他有意和林俏分手,但這決定難以向她交代而已。沒想到單修謹在學期中突然跑去禪修了一段時間門——這禪修怎麼看怎麼不正常,他不上課了嗎?
這頓飯看來是必須要去吃的了,但破產小林不肯陪同,他倒不是還生妹妹的氣,而是心態失衡,不願接觸成功人士單修謹。「我現在恐怕難以承受單總光環的照耀,你去吃吧,有什麼進展告訴我一聲就行了。」
很難說單修謹之前的話是在開玩笑,因為林陽和他從來沒熟到可以開玩笑的地步,而且,俏皮話不是這麼說的,就像是金曼曼,林陽有錢的時候她很喜歡打趣他的吝嗇,但現在,她絕不會去評價林陽的消費觀——哪壺不開就別提哪壺,這是做人最基本的道理。單修謹絕不是開了個失敗的玩笑,他這就是,金曼曼只能這麼認為,他就是窮人乍富,他飄了。
半年五千萬的利潤,這是怎麼說的出口的,就算是賣毒藥恐怕都得做成地方一霸才能有這個收入吧,金曼曼懷著對單修謹的擔心走進飯店——就餐地點的選擇都很有暴發戶的風範,是那種一頓飯可以吃幾十萬元的高端私房菜,到這裡來,我一坐下人均沒有個兩三千是走不出去的。
說味道,其實完全平平而已,這種地方都是給大老闆談生意招待客人用的,金曼曼來吃過幾次,沒感覺到多好,再加上地段偏遠,林陽和荀嘉明平時日常用餐都很少特意驅車過來。
但是,對剛發家的人來說,人均消費就代表了這頓飯的誠意,金曼曼到店得早,在窗邊俯瞰外頭,今晚私房菜五點半這個時段就一桌客人,所以她可以看看林俏和單修謹都開的是什麼車。
林俏開的是林陽之前的賓士,金曼曼還認得車牌,她甚至還帶了個司機來,似乎是要向未出場的林陽證明,她現在過得也不差,林總照樣重視她。而小單和她前後腳進來,他開了一輛卡宴,也就是百萬左右,車子半新不舊,金曼曼想,這車子要不是借的,要不就是買的二手車,新車要等,沒那麼快的——很奇怪,暴發戶為什麼都喜歡卡宴。
這輛卡宴,顯然也超出了林俏的意料,他們兩人在門口相會,短暫交談了片刻,金曼曼可以看到林俏的眼神,一個勁地瞟著單修謹的車牌,她有一點疑慮,和單修謹交談了幾句,兩人結伴進樓,單修謹的車鑰匙交給了服務員。
至於司機,他自然有地方吃飯,而且菜色和主樓其實是差不多的,但價格就要便宜不少,比如說這間門酒樓有名的燒菜心,用的都是自家菜園種的青菜,真的只取中間門最嫩的部分,一碟燒菜心要三百元,司機吃的燒菜心就只要59元,用的是主樓舍下的部分,按照金曼曼的味蕾來說,她覺得這間門酒樓的菜色味道實在是很一般,即便是好廚子來做,只要青菜本身足夠嫩,根本沒有區別。
但單修謹很喜歡這家店的儀式感,而且,他顯然不是第一次來吃飯了,點菜時駕輕就熟,透著一股自信,金曼曼和林俏一進門就在不斷交換眼神:她們也有半個多月沒見了,主要是林俏一直沒來工作室,現在,小單的變化反而似乎成了兩人破冰的節點,對單修謹的關心,讓兩個女人又達成了一致:怎麼突然就開始出入這樣的場所了?小單有鬼。?「小單,你去禪修,學校那邊怎麼辦?」
來這樣只提供包廂的飯店,可以選擇的餘地是有限的,只是在套餐里選,自己再另外加幾道菜而已,服務員一走,金曼曼便單刀直入,單修謹沒有回答,反問她,「陽哥呢,怎麼沒來?」
「他臉上的傷還沒全好,最近都不想出門,你要是想見他商量正事的話,一會可以和俏俏去他家裡找他。」
林俏『啊』了一聲,這會兒她有點像個妹妹了,「還沒好嗎?有沒有每天用雞蛋揉一下。」
金曼曼沖她假假的笑了下,「回去和他說,讓他煮雞蛋——小單,先說你的事啊,你去寺廟,不上學了嗎?」
她打破了單修謹想繼續借林家變故轉移話題的趨勢,他有些緊張地笑了下,「我——休學了一年。」
「休學?!」
不算意外,但金曼曼還是把聲音提高了,「你——沒有理由的話,學校能同意嗎?」
「找人開個抑鬱症的證明就行了。」小單不太當回事,「我認識的朋友可以搞這個,都是有辦法的人——你也不和我合夥,我這裡實在是分不開身,又想乘著今年現在勢頭好,抓緊大幹一年,把我爸那邊的債還掉。」
他有些祈求地看著兩個女孩兒,又有點兒天真小狗的味道了,對著這樣的表情,明知道他辦的事兒未必對,似乎你也很難狠心去指摘,「那邊說了,只要積極退賠的話,可以酌情輕判。」
這是無可指摘的理由,至少外人決不能指指點點。金曼曼也沒有辦法,雖然她是不贊成的,但這輪不到她來說話。「你這說得,你退學反而是我們沒幫你開工作室的錯了?而且你賣鞋什麼的,去寺廟幹嘛呀?在寺廟碰不到手機,你怎麼做生意、搞售後呢?」
「我已經招了兩個小朋友了,讓他們接手做我的群管理,幫我開單發貨,貨源反正都在微信上,每天給我個表格,我發給貨源那邊就行了,售後也是積累到晚上再來處理,搞這個的其實需要售後的時候也不多。」
單修謹說,他好像發現新大陸,「這樣我的工作量一下減少80%,就算兩個小朋友後來自己做,也是從我這裡拿貨,我不斷招新人就行了,逐漸我也成了大渠道商——這樣的模式真的很好賺,曼曼,你都想不到,這半個月我每天只是在這門生意上每天花一小時,還給我賺多少錢——十幾萬啊,一天一萬的節奏!」
按照這個賺法,學是不用上了,再干幾年都可以全款在S市買房了,單修謹的同學畢業了得干多少年啊?就算是金曼曼,年利潤也不會比單修謹多的,而且,他的前景要更好,除非運氣太差,否則幾乎沒有落網的可能——制假售假罪名更重,單單售假,這是民不舉官不究的事情。
單修謹的微信用的都是別人的,發貨地在廠家,他的風險的確很低,這筆錢幾乎就是無風險白賺的,連壓貨的成本都少。難怪他不但開了豪車,在這樣的飯店請人吃飯,穿著上也是鳥槍換炮,金曼曼注意到單修謹今天穿的是B家的衛衣,戴的是G家的聯名帽子,而且,很有趣的是,雖然單修謹的錢主要是從F貨上賺來的,但她覺得他自己穿的反而是真貨。
「一天一萬我不覺得算是什麼值得炫耀的事情,而且你一直在逃避,小單。」
林俏按捺不住,在一旁打助攻了,她的語氣居然很尖銳,而且隱隱有些不安,「你已經繞開三次了,都沒有正面回答,你去寺廟幹嘛?」
「去……去禪修啊,現在不是很流行嗎?」單修謹又有點吞吐了,但同時又很亢奮,他的情緒還在剛才的盤點裡,金曼曼從來沒見過單修謹如此激動過,單修謹是個沒有特殊愛好的人,當然,他也做男孩兒們都做的事,打球、打遊戲,但是,從來沒有一項娛樂讓他如此——可以說是如此上癮。
是的,單修謹正為賺錢狂熱,他簡直停不下話頭,迫切地想和人分享,就像是戀愛腦上頭的男女一樣,和他們談什麼,三句話內都要繞到他們的戀人身上。單修謹現在沒有辦法不提到賺錢,哪怕他或許明知道兩個女孩不會贊同,還是不能糊弄到底——如果真的不想說,他也就不會組織這個飯局了。
「其實是去學習的。」他承認,「看看禪修到底都做什麼——憑什麼啊,一個周末體驗課就要四萬多,一百個學員就是四百萬,住禪房,吃素菜,我看我一百個人成本不會超過三萬,算五萬好了,師父出場費給個十萬,剩下四百多萬全都是利潤!一年只要開十堂課,利潤五千萬,是不是輕輕鬆鬆?你要說賣F貨和賣毒藥一樣賺錢,還少點風險的話,那禪修課是不是比賣毒藥還賺,比印鈔廠印錢都快?」
果然……
難怪他特別邀林陽來參局,林陽現在身上值得人謀算的就三點:能力、積蓄和人脈。單修謹沒看上林陽的錢,也不圖他的人,是瞄準了他的微信通訊錄啊。
「這一行……」這一行他們之前談過,並不違法,但起步太難了,首先要找到一個能搭檯子的人,這個人什麼都不做也一定是要拿走大多數錢的,因為這個平台就是他人脈變現的結果。林陽一個商人其實並不夠格,一般來說都是知名社科學者或者宗教人士來搭台,而且他肯定也不會這麼做。一年五千多萬利潤很了不起嗎?就算林陽通吃那又如何?對林陽來說,這根本不是個值得放下底線的數字。
單修謹從來沒見識過真正有錢人的財產規模,他有些不以為然,「五千萬純利潤,很了不起了好不好?就算是常陽,有些年份的利潤也不過就是一兩億——」
又是一個分不清年報利潤和公司盈利能力,以及有錢人實際身家的人,金曼曼想要向單修謹解釋,但是最後還是廢然而止——小單聽不進去的。
「你想搞就去搞吧,反正也是無本生意,不花錢的,而且說實話這也不賺窮人的錢。」
要說這缺德不缺德,還真不好說,禪修似乎跨過了一條很難言說的界限,但又很難定義到底是什麼界限——禪修提供的是精神方面的療愈,但金曼曼也為客戶中介找心理諮詢師,禪修似乎在製造需求,但Buyer服務的就是那些被製造出來的需求。Buyer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浪費的表現:這世上為什麼有人需要另一個人來為他購買一些他其實並不真的需要的東西?
如果一個有錢人需要buyer,那麼似乎他也同樣可以享受禪修帶來的心靈能量,即使在外人來看,這種行為非常傻,但話又說回來了,這一刀反正割不到窮人,就算是騙子,也比一般騙子厚道得多。金曼曼只是說,「反正,林陽是絕不會摻和進來的,你只需要知道他看不上這份錢,也賺不了這份錢就行了,你們還得再找個人來搭台。」
「搭台的人其實是已經找到了,現在少的是客源。」
林陽人不出面,其實已經說明了態度,單修謹雖然遇挫但並沒有完全冷卻,期冀的眼神轉向林俏,「你們工作室……」
「我們工作室的客戶也絕不會經由我們看到這種廣告推薦的。」
金曼曼在林俏開口之前嚴厲地說,她冷冷地注視著單修謹,「不要讓俏俏為難了,她是你女朋友,不是你獲客的工具,不要利用她,小單。」
林俏顯得左右為難的樣子,單修謹則嗤之以鼻,他在金曼曼面前已經非常自如了,似乎完全看不到她的性別,她的美貌,他看到的只有攔在他和機會之間門那煩人的道德標兵。「不要利用她?你利用她可以,我利用她就不行?」
這句話說得就太難聽了,完全揭開了彼此間門心照不宣的那層遮羞布,直指工作室開辦的契機,單修謹話說出口了自己都有點吃驚,金曼曼臉色刷地煞白,林俏也一下站起來了,「不要再說了!」這裡最難堪的就是她。
「俏俏——」
一場拉拉扯扯的戲碼不可避免地上演,金曼曼感到很辣眼睛,她幾乎是木然地看著這對年輕男女的愛情戲,說實話,單修謹和林俏並不能說是有礙觀瞻,他們賣相體面,但不知為何,這一幕只讓金曼曼感到反胃,她覺得自己抽離出來了,正居高臨下地看著一出滑稽的木偶戲,演員並不是一對外貌相配的年輕男女,而是人性永恆的缺憾:在金錢面前的醜陋,在愛情面前的軟弱。
「但,我也沒有想利用你——我怎麼算是利用你?我是想我們一起賺錢啊。」單修謹急急忙忙地說,他也的確是真心的,聽得出來,他考慮過林俏現在的尷尬。「你現在沒遺產了,那你得賺錢啊,不然還有誰管你?現在這個工作室能給你賺多少錢?一年一百多萬?都夠不上你的零花錢!」
「明明有更好的辦法,而且又是正當的——收入還這麼高,難道你不想靠自己賺到的錢買別墅嗎?你和我,我們一起賺的錢至少有一半是你的啊!不是別人給的,就是你自己賺的——從工作室提利潤的感覺,難道不好嗎?你難道不想提更多嗎?」
這不是用愛情做借口在騙人,這些全是實話,也因此更富有誘惑力,這世上最誘人的真不是謊話而是實話,金曼曼注視著林俏,叫了聲,「俏俏!」
林俏在單修謹的懷抱里,顯得那樣的嬌小,她茫然地看著金曼曼,又看著單修謹捆綁她的雙手,臉上浮現出逼真的,愛莫能助的歉意,好像在說——我沒有辦法,你看,他抱住我,他不讓我走。這錢我也不想掙,但是——
但是,為什麼不能掙,似乎金曼曼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所有的勸阻都卡在了喉嚨里,林俏的態度其實已經很清楚了,她只是搖了搖頭,清晰地說,「你的私人關係我沒法管,但是工作室後來新發展的客戶,我不允許你去打擾,這是我的底線,如果你反對,我們立刻結業。你要想清楚——那你最後這條躺著拿錢的退路,也就沒有了。」
她的話是有道理的,工作室的收入固然不夠林俏花銷的,但少了這個工作室,她自己在社會上能賺到一年百萬嗎?
林俏沒有再掙扎,但也沒有和金曼曼爭吵,她搭在單修謹臂膀上的手無力地垂落著,像是小鳥受傷的翅膀,纖細而惹人憐惜,她輕輕地點了點頭,說話聲小得聽不見。「好。」
金曼曼拿起自己的包,漠然掃了單修謹一眼,站起身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一句話也沒有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