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中二是病
「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覺得空虛、抑鬱,曼曼姐,你有沒有過類似的感覺,就感覺,錢已經有了,也還挺多的,至少這輩子是不愁吃穿,身邊的姑娘也都覺得你還不錯——曼曼姐,你覺得我怎麼樣?就算家裡沒錢,應該也還行吧?」
「還可以。」
「是的呀,所以說,我錢也有,人也有,就是學習成績差了點嘛,這個也不是我的問題,反正我將來是要出國去讀書的,在校成績過得去就行了,我們國際部也不拼這個。但是,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覺得開心不起來——我覺得,怎麼說呢,我覺得我家裡人不理解我。」
「你希望他們理解你什麼呢?」
「……我也不知道,但我就是覺得很孤獨,這好像和我有多少錢和多少朋友無關,就是一種……一種很獨立的感受。我感覺他們幫不到我。」
「就算現在他們付很貴的服務費來幫你找藝術老師,做學業規劃,還願意為你付心理諮詢的錢?」
坐在她對面的小女生——或者說中二女生,自己也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我知道這樣聽起來好像有點不知好歹——」何止一點。「但我真的是這麼覺得的,我就覺得我很不快樂,我覺得我家裡人不能理解我,不能欣賞我,他們只是一味的支持我,但是我想要的並不是這個。」
「這是你心理主要的問題嗎?」
金曼曼冷冰冰地問,她低下頭開始做筆記,「突如其來的孤獨感,覺得和這社會失去連接。」
「哇,曼曼姐,你形容得好精準啊——我可不可以看看你的畫,我覺得你的畫一定會很特別,很有一種震撼人心的力量。」
這已經不是小中二第一次轉開話題了,她的對話重點非常的分散,明明是為了找心理諮詢師而來做面談,順便也討論一下美術生的學業部署,但坐下來半個多小時,小於已經把自己的家庭情況都倒了個底朝天了,卻還沒有和金曼曼形成共識。
她好像以為今天來找金曼曼就是在做心理諮詢一樣,話題不斷的從這裡跳到那裡,而且和金曼曼私人高度相關,「我剛才搜了一下你,曼曼姐,原來你還是很厲害的設計師啊。你為什麼不做自己的品牌,而是來做工作室呢?」
因為我喜歡服務你們這些極品客戶啊。
金曼曼在心底吐槽,笑容沒有變色,「這也算是我為設計做的積累吧,就像是你的畫反映的是你的人生感受一樣,對藝術從業者來說,多方位的沉浸在人性中總是好的。」
「對,所以我喜歡畫畫,我覺得……畫畫能宣洩我心中的一些情緒,我從小就喜歡上藝術課,但是你說要不要上相關的專業,我還沒想好,我喜歡畫畫,但我又不是真的喜歡畫畫。」
小於煩惱地嘆了口氣,「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曼曼姐,我覺得你一定能了解我的——我能加你的私人微信嗎?」
金曼曼心想,小於的確還算有自知之明,她確實沒有太多繪畫的天賦,主要體現在基本功的孱弱上,從小她上的基礎班應當並不用心,小於的線條、素描、光影都較弱,只是在色彩運用上有一定的天賦,她的水彩風景畫的確更多的是情緒的反應。
如果想要考國內的美院,恐怕需要在接下來五六年內死命補足基礎,她倒是可以列出一連串的培訓班,並透過從前藝培同學的人脈,為她聯繫到願意賺這份錢的老師,但金曼曼覺得小於恐怕未必能吃這個苦,以及,如果她沒有猜錯的話,這個打扮中性的小姑娘其實正在追她。
「不好意思啊,於小姐,工作室有相關規定,公私要分明。我們都是只能用工作微信和客戶接觸的。」
「但你不是工作室的老闆嗎?」於小姐拒絕被糊弄。
「我只是股東之一,我上面還有股東的。」金曼曼睜眼說瞎話,反正林俏也不在,抓來做擋箭牌正好。
於小姐端詳金曼曼一會,似乎是要判斷她是不是在糊弄自己,片刻后將信將疑地說,「是常陽的林小姐,是不是?林小姐是你們的另一個股東,我媽媽上回來還看到她了。」
沒想到她居然還認識林俏,看來有錢人的圈子果然很小,於女士是從何太太的圈子裡被介紹過來的,她有個孩子,大女兒現在已經出國讀書了,二女兒小於讀初二,小兒子和丈夫姓,是何小弟的同學。想學藝術的這個是隨母姓的次女,本以為暴發戶而已,做的又不是紡織業,不會知道林俏的出身,沒想到連於小姐居然心裡都有數。
「是呀,就是林小姐,她是工作室的大股東——你媽媽和林小姐是朋友嗎?」
於小姐說,「本來是不認識的——那個林小姐好像是個女強人,她投資很多的樣子,除了工作室之外,還開了禪修班,很火,我媽她們最近有去上,挺貴的,一套課程要八萬多,都夠我學半年畫的了。」
差不多,半年八萬的話,可以把所有的耗材全包圓了。沒想到小單第一期禪修班就開這個數,膽子也真夠大的,金曼曼說,「是嗎?我不知道呢,看來我們工作室並不是林小姐的重心了。」
她還想問問,於女士上課完回來感覺如何,但還是沒開口,不過,於小姐的好奇心已被勾起了,「禪修和心理諮詢哪個更有效啊?」
金曼曼立刻說,「心理諮詢。」
「為什麼?心理諮詢比禪修好像便宜些,我媽那個課程,八萬元也就是上兩個月的。」
心理諮詢哪怕是兩千一小時,這也夠四十次了,一周一次的話,都快一年的份。金曼曼說,「心理諮詢比較適合孩子,禪修是給有生活閱歷,對佛教感興趣的大人的。」
「我媽還想把我送去上國學班呢。禪修和國學差不多是一個意思嗎?」
都是把客戶當豬宰的意思就對了,金曼曼耐著性子和於小姐周旋,勸導她好好上課,一個小客戶接待了兩個多小時,直到於女士過來接她,於小姐這才依依不捨地離去。
於女士反而相當滿意,「小金,看來你們工作室果然好,我女兒真的是很叛逆,和家裡人一句話都沒有得說,我們是什麼都不敢管,和她在一起就小心翼翼的。這次讓她來面談,也是死馬當作活馬醫吧,她抵觸得很!沒想到見面以後,還多聊了這麼久,這下我放心把她交給你們了。」
那是因為她想泡妞啊……
金曼曼當然不會問於女士,是否知道她女兒有蕾絲邊的傾向,在她看來,於小姐其實也未必就一定是同性戀,只是中二少女,大家都懂的,標新立異,為了追求少數派的感覺,可能有意而為之,把自己往這方面去塑造。
她疲倦地和於女士敲定了於小姐的學業問題:想考國內頂尖美院的話,一定是要惡補基礎的,但是,要考慮到投入產出比的話,心裡也要有個數,於小姐將來在藝術這行出人頭地的可能性不太高。
「這沒太大問題,其實我們只希望她健康、快樂就行了。」
於女士雖然沒讀多少書,但思想卻意外開明,或者說,暴發戶在子女教育上的投資,有時反而會反向功利——吃夠了沒文化的虧,所以很熱衷於在家族中培養文化人。
同時,又不能分辨文化和藝術的區別,也把藝術當作是能夠提升文化素養的一個門類,比老錢家族更熱衷於培養孩子的藝術才能。「至於說要靠畫畫賺錢,這個沒有想過。我們家無論如何也不會缺孩子的一點錢花對不對。」
她都這麼說了,金曼曼還能說什麼?只好含淚收下天價服務費,於女士在刷卡時還是有些捨不得的,坦然對金曼曼說,「我們家和何家是不能比,孩子又多,其實,要是我自己能安排我就自己安排了,以前該讀書的時候沒有好好讀書,一心想著掙錢,學費現在全都要還回來。」
學費都交了,心理諮詢的費用還用說嗎?於女士在心理諮詢上的態度比教育中介更踴躍,幾乎是恨不得現在就把錢花掉,讓於小姐『能懂事一些那就太值得了』。金曼曼這個下午又為工作室創造了不菲的收入,至少夠工作室再運轉個四個月的了,這期間餘下的收入都是純利潤,再和林俏分即可。不過,她的心情說不上多喜悅。倒不是因為職場騷擾,雖然這也很值得吐槽。
「能想象嗎,十四五歲的小女生,已經留寸頭,並且用紋身貼紙——如果是貼紙的話,我看到了,在胸口那邊,稍微露了一點點,我估計她上學的時候是把襯衫扣起來的。」
回林陽家時,他剛健身回來,金曼曼陪著他在廚房裡轉來轉去,林陽找晚飯的材料,她則忙著吐槽。「你敢信啊?十四五歲就塗黑色的指甲油,我覺得她要是出國再回來,不穿個舌釘鼻環什麼的都怪了——這個年紀就敢泡大姐姐了!她纏我撩我欸,林陽,你敢信?」
「我為什麼不敢信?她不會是第一個撩你的客戶,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不過,出國讀書的話,其實百合挺好的,至少相對安全點。要是男女關係混亂,那才容易染病。」
林陽的角度永遠是有點怪怪的,但仔細想又很有道理。金曼曼只是覺得小於有點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於女士說,小於的姐姐和弟弟都不是這個性格,都挺開朗活潑的,姐姐學習成績也很好。她這個家庭,在富人圈裡應該算是首屈一指的幸福了,父母開明,媽媽居家陪伴,老爸賺錢,家人感情不錯,至少沒有出名的小什麼的,想學藝術就幫著找老師,其實也不求學出個什麼,就這,她來個『我覺得我的家人不夠理解我』,那請問你還想要什麼啊,要家裡人每天跪九叩,為生下你謝罪嗎?」
話糙理不糙,林陽被逗樂了,「這世上就是什麼性格的人都有,天生的,沒辦法。只能說,什麼性格的人幾乎就註定了過什麼樣的生活,教育和後天的家庭環境,有時影響並不大。」
「就像是你和俏俏嗎——哦,對了,於女士最近還去上了俏俏和小單開的禪修班,八萬塊兩個月的課程,她說感覺很好,上完了心裡很舒服,請來的師父說的也都是引人入勝的道理,只是她文化水平不高,沒法轉述。」
金曼曼擰開氣泡水瓶子喝了一口,「她說去的人幾乎都是她這樣,家裡有點小錢的家庭主婦,學員里倒沒什麼大人物——所以,這個禪修班還是和小單的思路一樣了,下沉市場,還是走量的。」
「這也不意外,他們碼不起那種學費五十萬的盤子的。」
這倒是,林俏也沒這麼大的面子,一般來說,小單描述中那種一個周末數百萬的禪修班,去的人都很清楚地知道他們不是為了禪修去的,而是為了開拓人脈,主事者要有面子撮合安排好一個班學員里各界人士的比例,還要維持他們對自己基本的敬重,這其實很不容易。
小單現在開的這種班,去的人似乎就的確是為了精神上的療愈效果了,交友的目的退居第二,比如於女士,她對社交圈是沒有太多價值期許的,只是單純的相信八萬塊兩個月,能夠消弭心中的痛苦,獲取佛禪的真理……
這種課程的學員,就是於女士這樣『有點小錢』的人家——有點小錢指八萬元花出去不眨眼,可以輕而易舉地籌劃一條數百萬元的教育道路,送兒女出國而不求任何回報。由於兒女繼承的家產不是九位數,所以只算是有點小錢,畢竟,九位數也只是一個小目標嘛,就像是平民把富人都想象得很有錢,區分不了他們的階層一樣,富人圈內有仔細的六九等,但對窮人反而缺乏細分意識,反正都很窮。雙方的落魄與得意,情緒上雖然能夠共通,但在生活和財富規模上,依然有極其明確的區隔。
比如說,現在很落魄的林陽,他的身家規模就依舊遠超小單,他評價小單的禪修班,和評價金曼曼的工作室是一樣的,「都是無法規模化的東西,你還好,你可以不斷在各個領域之間騰挪,去追尋熱點。他,既然要走下沉市場,那就是在黑白之間走鋼絲了。
這筆錢他不能賺得太有動靜,最好也不能賺太久,想要到處鋪開,退一步說,傳銷,進一步說那就是個人崇拜,邪惡教派了——搞宗教的倒是隨隨便便就盆滿缽滿,但最後十成里有九成都守不住錢,栽進去了。」
這判斷比金曼曼更激進一些,但金曼曼也有類似的憂慮,她主要並不相信有什麼課程能讓人上完之後,獲得心靈上的大平靜並不斷續費的,如果不續費,那這就是沒有回頭客的生意,註定不可能長久,想要不斷續費,就要讓客戶對老師形成精神依賴,養成用戶黏性——這再往前走一步就是精神控制,如果是單修謹自己來做老師的話,真和林陽說的一樣,那就是在走鋼絲了。
還好,現在單修謹還是從他結識的那幫朋友的關係里找老師,所以事態還沒那麼嚴重,其實現在金曼曼說什麼,單修謹也聽不進去了,至於林俏更別指望,她做出那樣的姿態,其實只是為了證明自己是被單修謹強迫著留下,如此免除自己的道德責任,毫無疑問她不會阻止單修謹斂財啊,她還指望單修謹養她呢。
其實,林俏自己的現金流也夠她花很久的了,但她必須用期望中的大筆遺產來維繫自己的安全感,這就是她內心的問題了,別人影響不了她的金錢欲——
金曼曼和林陽現在對於這對妙鴛鴦,已經完全失去影響力,因為他們已經沒有錢也沒有意願供養林俏,讓她從單修謹那裡退出。即便明知道這是一門危險的生意,也只能冷眼旁觀,並且明確知道,倘若他們出事,爛攤子的泥點一樣會濺他們滿臉——他們也只能無可奈何地承受這個風險。
金曼曼不由得有些埋怨劉豫,「他介紹的都是什麼大佬啊,搞鞋黃牛的,怎麼會突然間做起禪修班來?都不知道小單怎麼混進去的——我算是知道劉豫為什麼不賺這個錢了,估計他也怕自己的野心,對金錢的胃口被養大了,一步步走上不歸路,沒有自制力回頭。」
林陽認為金曼曼對劉豫的判斷是準確的,「是該問問他,盤一下小單那幫朋友的底子,我有點擔心……」
他擔心的是什麼,金曼曼一時倒想不出來,「他最近怎麼樣,是不是特別失落?我猜他不會賭上一切來陪你創業。」
「這是自然。」林陽給金曼曼看了下他的對話界面,「劉豫最近特別忙,他可能很快就要結婚了——這件事,他告訴你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