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馬車論道(上)
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懂得名樓才會的技法,至少能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此人要麼有師承,要麼就是在名樓里偷學過。
如果有師承,那他為什麼會獨自一人出現在離汴梁三四十裡外的荒郊野外?如果是偷學技法的雜役,那又是不是偷跑出來的?
如果曹佾要用這個少年,以他國舅的身份,以上兩點都不是事兒,卻不代表曹佾願意稀里糊塗的往府里收人,他不怕事兒,可誰又願意平白惹事兒?
曹佾飲了一口酒,緩緩道:「此間飲樂為先,其他事回城再說罷。」
說話間,那盤子炒肉片已經見了底,恰好僕役又端過來一個大盆,滿滿當當正是黃燜的麂子腿肉。
腿肉通常比不上肩背上的肉細嫩,卻因為脂肪更多,香氣更加濃郁。而且腿部活動更加頻繁,所以肉質更加結實,入口不柴。
麂子本就是活動量很大的動物,性格又膽小,一旦遇到危險就會迅速奔跑跳躍,爆發力極強,所以腿肉才是極品。
滿滿一盆焦黃油亮的麂子肉,加上出鍋時搭配上白的蒜粒、綠的蔥花,視覺上就讓人食慾大開。
眾人也不客氣謙讓了,方才吃肉片時說話多的人更是搶先下箸,誰讓剛剛話說多了肉就吃少了呢?
一口肉咬下去,舌齒接觸到的首先是略微焦化、吸滿了黃醬和湯汁的外層皮肉,再往裡,則是仍被鎖住了水分的嫩肉,一時間焦香、醬香、肉汁香同時在口腔中爆開,略干硬的外層皮肉與柔軟細嫩的里肉兩種口感混合在一起,既酥且嫩,又是一番眾人未曾有過的體會。
這下更無人說話,只顧右手拿著筷子,左手端著酒碗,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再無貴人的儒雅吃相,倒像是一群江湖草莽。
麂子雖然不比鹿那般大,四條腿也無論如何不是五六個人能吃完的,等幾人實在撐得難受,便揮揮手讓管事們把肉給僕役們分了。
管事們先是給諸位貴人送上漱口水漱口,再送上毛巾凈手凈面,最後端上茶具供諸位煮茶敘話,一番忙碌過後,才端著小半盆肉去分了。
管事們自然先分,能讓貴人們吃的滿腮幫子流油的菜式,他們也是活久見,一嘗之下更是連呼過癮。這些人都是跟著各自家主吃過各大名樓的,嘴巴口味也不是一般的刁,仍是吃的眉飛色舞。
再輪到僕役們那裡時,則是每人只分到一塊兩塊,還是肉少骨頭多的那種,眾人也是啃得津津有味,恨不得連骨頭縫裡的肉沫兒都拿手指頭摳乾淨咯。
而劉珞這邊,早就「試」過菜了,作為廚子,哪能不「嘗嘗鹹淡」呢?
只是周圍人也不敢問,為什麼嘗鹹淡需要把肉單獨盛到一個大碗里,還是滿滿一碗都特么堆尖那種...
畢竟咱身體還虛弱,需要補補不是?
那倆僕役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位堂而皇之、精挑細選的截留了一碗腱子肉,還要來一大碗米飯,舀了些許鍋底剩的些許肉汁一拌,吃的噴香!
劉珞也不為己甚,招呼兩人道:「這肉汁乃是精華,速去盛了飯來,趁熱!」
那邊諸位貴人們還沒吃完,管事們還沒分到肉的時候,劉珞已經打了仨飽嗝,倆僕役也已經把一大碗肉汁拌飯舔的只見碗底了...
劉珞一邊摸著肚子一邊看著鍋里尋摸,這要是加點兒水,燒開了再下點青菜粉絲豆腐,嘖!
可惜貴人們都不愛吃青菜,出門也不會帶,不然不信不把你們吃躺下...
翌日一早,
眾人趁著日頭未起,便收拾停當,準備返回汴梁。
雖只有三十多里路,卻也要中午才能進城,若不趕早,午後頂著日頭行路可不算舒坦。
這會兒的人大多是早睡早起的習慣,畢竟晚間的娛樂活動太少。除了少數人沉迷某些運動到深夜,子時,也就是十一點鐘睡覺,已經算夜貓子了。普通人家的百姓睡得則更早,戌(七點)亥(九點)時分睡覺是普遍情況,畢竟第二天還要幹活。
劉珞這時才發現,原來幾位貴人出行還備有馬車,說好的馬是宋朝的重要戰略資源呢?
幾位貴人也換下的昨日的窄身武士服,換上了寬袖廣身的錦袍,頭戴玉冠,腰佩玉石,活脫脫的狗大戶形象。
以劉珞的身份,是沒有多餘的馬給他騎的,就算有他也騎不來。農家樂里騎著馬溜達還得靠人牽著繩,這荒郊野外的,馬要是發起瘋來,最輕也得是摔個骨斷筋折。
在他糾結是腿兒著三十里地,還是蹭一蹭裝雜物的馬車時,曹佾的馬車側簾被掀開,國舅的面孔出現在他面前。對他道:「上前。」
國舅爺敞亮人兒啊!
劉珞開心的扒著車轅一跳,掀開車簾就鑽了進去。
曹佾一頭黑線的看著眼前的劉珞,那表情分明是在說,你不該在車裡,你應該在車底...
車夫和管事也一時沒反應過來,貴人相招,不是應該在車旁應對嗎?
車夫懵逼了,管事卻不能陪他一起懵,見阿郎並未出聲趕人,就低聲催促車夫道:「愣著作甚,還不速速出發?」
馬車吱呀呀一動起來,曹佾才反應過來,無奈地指著自己對面道:「坐罷。」
見劉珞盤腿的坐姿,曹佾皺眉問道:「你不是讀過書么,為何不跪坐而是胡坐,莫非還是黃老信徒?」
劉珞心說得嘞,我不光胡坐,看來還得胡說!
對了,眼前這位可是道教八仙中的人物,據說還是呂祖的弟子,也不知此時有沒有開始修道?
「那國舅對於道家怎麼看?」劉珞未曾回答曹佾的問題,而是頗有些無禮的反問道。
曹佾言道:「道在天,天在心,修道即是修心。」
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打機鋒嗎?
劉珞又問道:「那修佛可是修心?」
曹佾點頭道:「自然是。」
劉珞再問:「那為何百姓多信佛,卻少悟道?」
這顯然觸及了國舅的知識盲區,他有些意外道:「百姓也有修道的罷?」
劉珞狹促笑道:「百姓中信佛之人若說十有五六,那修道之人不過百有二三罷了。」
曹佾饒有興趣道:「緣何如此呢?」
他身為國舅,在沒有成為國舅之前也是曹家長子,前樞密使、濟陽郡王曹彬的長孫,何曾接觸過普通百姓?
劉珞解釋道:「蓋因修佛,修的是來世福報,修道,修的是今世長生。」
曹佾懷疑道:「難道百姓不願長生?」
劉珞嗤笑道:「百姓窮,百姓苦,既然此生已然窮苦,難道還要讓這窮苦更長一些?」
曹佾張嘴欲辯,想了想又不知該說什麼。
劉珞接著道:「貴人們出則錦衣車馬,入則玉食僕從,自然希望這富貴長長久久。百姓們則希望此生把能吃的苦難都吃了,能還的業債都還了,好來世投胎時也能做個貴人。」
曹佾不接這茬,而是直接問劉珞道:「那你修佛還是修道?」
劉珞搖頭道:「我哪個都不修。修道,可有人曾見過老而不死白日飛升?修佛,又有誰知誰的前世今生?」
「那你修的又是什麼呢?」曹佾看著劉珞的雙眼。他相信,一個人的嘴巴會說謊,但眼睛卻不會,尤其是一個還沒有像政事堂的相公們那樣修成狐精的少年。
劉珞卻一時回答不出來。
上輩子的劉珞,只是個挨踢業的社畜,九九六福報的享有者,光榮的髮際線早退人員,雲期權持有專業戶...
那時的他,一求不要到了三十五歲就被老闆「優化」掉,二求不要哪天成為猝死新聞的主角,能滿足這兩點,就算是給家庭給妻女做出的最大貢獻了。
至於為國為民,不是不想,而是力有未逮。
但至少他沒逃過一次稅,是不是已經算很高尚了?
至於這輩子,北宋仁宗朝啊,似乎已經是北宋的巔峰了吧?
他知道再往後有個神宗,和王安石一起搞變法搞失敗了的,但聽這謚號就知道是個不怎麼靠譜的傢伙,比如他的晚輩同行明神宗萬曆,堪稱大明王朝的掘墓人。
再往後,應該就是鼎鼎有名的徽宗欽宗這對卧龍鳳雛父子了,不僅爺倆都被抓了俘虜,連嬪妃公主都被敵國凌辱了,簡直是亡國之君中的渣渣。崇禎跟他們爺倆比,都敢說朕是條漢子!
劉珞還知道,單要說富,大唐都得甘拜下風。開啟了海洋貿易的大宋朝,被打到只剩南宋那點地盤的時候,雞滴屁照樣能讓金國和蒙古感動的叫爸爸,不爭氣的淚水忍不住的從嘴角往下淌...
但大宋朝輸就輸在了,缺了漢唐的武德充沛上!
漢朝是你不打我,我也要打你。東漢末年都被黃巾禍禍成那德行了,曹操照樣把烏桓打得唱征服。他被冊封為魏王時,匈奴單于千里迢迢來給他慶賀,直接被他給拘留了,隨後把南匈奴肢解成了五份,讓漢人做司馬給盯著,匈奴屁都不敢放。。
諸葛村夫也不差,南蠻子搞事情,七擒七縱可能過於演繹,但連出發到平叛才不到四個月,在那個交通條件下,可謂神速了。
孫權呢?台灣自古以來的古,就是打他這開始的!順帶派船隊出海,把交州(越南)、扶南(柬埔寨)這些「小弟」統統給「安撫」了一番...
到唐朝時,尉遲恭、薛萬徹、蘇定方、薛仁貴這種猛人,敢帶著幾百騎兵去沖數萬人的大陣,最後還都能把遭遇戰愣是打成追擊戰,想想就美如畫。
另一位「不知名」的文臣王玄策,本來美滋滋的帶著三十人的使團出使天竺,結果被天竺新篡位的逆臣給團滅了,自己也被俘。結果人家逃出來以後沒臉面回大唐搖人,就搖了左近的吐蕃、泥婆羅接近一萬人馬,先破茶鎛和羅城,斬首三千,溺死萬餘。二戰再次斬首數千,直接擒獲新科皇帝。三戰宜將剩勇追窮寇,擒獲負隅頑抗的新科皇子妃子等人,俘虜萬餘,天竺五百八十餘城投降...
最後把新上位的皇帝一家老小和萬餘俘虜全送了長安城,也不知道這位篡位成功卻腦袋一熱朝大唐使團開刀的皇帝,臨了是個什麼心理歷程...
而大宋呢,可能是祖上有些見不得人的過往,就是見不得武人冒頭,生怕黃袍又披在了誰身上。
北宋出了個狄青,想辦法弄死!
南宋出了個岳飛,想辦法弄死!
然後,然後大宋就哦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