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045
姜鄢這夜睡得不錯。
懷裡一直都是涼涼的,就是背後有點熱,彷彿什麼熱源貼著她,讓她不自覺的往床里縮,可是她太困了,都顧不上這個,也沒有醒過來,就直接沉入了夢鄉之中。
等她徹底醒來,是被熱醒的。
懷裡冰冰涼涼的東西沒了,她身上又好熱,額頭糊的全是汗,姜鄢就醒了。
康熙醒的早一些,見那小匣子的角都戳到姜鄢的肚子了,生怕她又傷著了,就給她把小匣子收起來了。
她抱的很緊,小匣子拿出來的過程沒有那麼順利,康熙還是用了些巧勁的,成功在她沒醒的時候把小匣子抱出來,自己又去箱籠里放好。
結果轉頭來再一瞧,帷帳里本來睡熟的人卻醒了,正一眼惺忪的看著他。康熙一時無語,這是把東西拿走了,就睡不著了么?
「皇上?」姜鄢坐起來,順手把滑下去的鬆散裡衣拉上來,有些迷糊的望著康熙。
她還以為康熙不會在。她總是醒不了太早,帷帳沒有拉攏,她能從縫隙里看到一點外面的天光,這會兒都艷陽高照了,康熙不是應該在前頭去忙了么?
怎麼看起來也好像是剛起的樣子。
康熙瞧她晨起的樣子可愛,傾身過來親了親她的唇珠,順手抹掉了她鼻尖上的細汗,含笑說:「朕命他們預備了熱水,你先沐浴。朕陪著你和保成一道用早膳,然後更衣,再一同出門。」
身上都是黏膩的汗,想必她是不舒服的。清清爽爽洗漱過後,再更衣用膳,想必她會喜歡的。
姜鄢瞧康熙這樣溫柔,越發有點懵:「一同出門?皇上今日不忙政事么?」
康熙聽懂了,卻硬是換了個說法:「帶你和保成一起出門,也是正事。」
康熙憐愛她,幾步路也捨不得她走,將她直接抱到了隔間沐浴。
姜鄢完全不知曉康熙要她出門的行程,問了幾句去哪兒,康熙也不肯說,只說出了門就知道了。
姜鄢乾脆就不問了。反正康熙肯定都是安排好了的,她只管跟著就是了。
兩個人沒在一處沐浴,康熙還是在另外的隔間里。
姜鄢這邊,因著晚上太熱,頭髮也有些汗濕了,乾脆連頭髮一道洗了,李嬤嬤松月慶月,三人合力才將她一頭長發給慢慢捻幹了。
穿早已預備好的衣裳,姜鄢就看出不對來了。
李嬤嬤笑道:「這是如今南邊最時興的裝扮。主子要跟著皇上出門,皇上特意囑咐,宮裝不便,讓主子穿的輕便些。如今南邊的夫人們最喜歡的便是這樣的衣裳。是皇上特命連夜趕製出來的。」
李嬤嬤說,這樣式與南邊夫人們最喜歡的樣式還是有些許不同的。姜鄢年輕,就去掉了雲肩,用了鮮嫩清淡的顏色來做衣裳,裙裳飄逸,絲毫不顯得厚重,夏日穿著最是清爽的。
姜鄢聽到了關鍵詞,連夜趕製。
這說明,康熙是昨夜生出的要將她帶出門的念頭。
姜鄢素來不怎麼喜歡穿寬大的衣裳,宮裝不好改的太過,在宮中時,也就多加了些衣帶,但仍然還是沒有那麼的貼身。
康熙是瞧出她的喜好來了,這回連夜趕製出來的衣裳,上衣是窄袖,沒有那麼貼身,但仍是勾勒出幾分線條來,裙子裙擺極大,但裡外兩層,穿起來也不熱,並未曳地,只剛剛蓋住鞋子。
姜鄢行動坐卧都很方便,走動起來也十分的舒適。
李嬤嬤手巧,給她梳了個漂亮的髮髻,將她的頭髮都梳起來了,卻不似夫人們厚重沉穩,反而顯得靈動可愛。
姜鄢出來的時候,康熙和胤礽都已經預備好了。
看見她,康熙目光一亮,胤礽立刻誇上了:「姨母真好看。」
姜鄢也覺得自己挺好看的。穿慣了宮裝,如今換了一身新鮮裝扮,她自我感覺挺好。
胤礽也不曉得康熙要帶著他們去哪兒。
事實上,胤礽今日是在屋子裡讀書的,關於這兩日在河工現場的見聞,他有些想法體會,正待要記錄下來,卻得知康熙預備今日帶他與他姨母出門,胤礽高高興興的就來了。
去哪兒都不打緊,反正他皇阿瑪要帶著他姨母出門,也不可能去什麼不妥當的地方。
用完了早膳,外頭的馬車也預備好了。
皇上要出門,也沒讓人大張旗鼓的跟著,康熙讓官員們該去忙什麼就忙什麼,他這裡也不必人陪著。
當地官員不敢不聽話,但也不敢怠慢,還是派了人跟著,保護皇上娘娘及皇太子的安全。
胤礽在馬車裡坐著,不時推開車窗看一眼外頭,瞧著瞧著,胤礽就覺出不對勁來了。
這路怎麼越走越熟悉呢?
這不就是他這兩日經常走的那條路么?這兩日他跟著康熙就只往河工現場去過,這路他真的再熟悉不過了。
胤礽關了車窗,轉頭就看向康熙。
他皇阿瑪這是,還要帶著他和他姨母去現場嗎?
看見了胤礽眼裡明晃晃的疑惑,康熙微微一笑,說:「你姨母尚未見過。朕帶她去看一看。」
姜鄢見他父子倆打啞謎,她仍是沒有聽懂,便忍不住問道:「皇上想帶臣妾去看什麼?」
胤礽輕輕抿了抿唇,他看了他的皇阿瑪一眼,沒有開口搶答。
他總覺得他皇阿瑪此舉有深意,因此審慎的觀察,並沒有開口。
胤礽甚至敏銳的察覺到,這次出來,便是他皇阿瑪為了他姨母出現的一次臨時的行程調整。為了什麼他不知道,但他不會去破壞皇阿瑪的安排。
「帶你去河工現場看一看。」
康熙凝視著姜鄢,說,「皇考去前,把朕叫到跟前,對朕說,他相信朕能做好這個皇帝。」
「朕登基,一個人坐在皇位上,底下是四位輔政大臣,朕當時,還不及他們的肩膀高。可朕不怕。登基大典后,朕跟太皇太后說,朕一定能做好這個皇帝的。百姓所求,年景好,收成好,日子安穩,有吃有喝。朕想將這個天下治理好。」
「太皇太後放心了。朕也想你能放心。」
「你若擔憂,朕就帶你去看一看。今年的大野澤,比去歲要好許多。今年不會發水,他們會好過很多的。」
康熙昨夜便想好了。話說的再多沒有用,百聞不如一見,她既擔心,就帶著她親自去瞧一瞧。
姜鄢心中只是些微的放不下,這是人之常情。同理心和責任感,是人心中最珍貴的感情。
這是穿到哪裡都不會改變的。
她原本只想著自己消化自己排解,想著過幾日就好了,她也能慢慢的放下,卻沒想到被康熙看出來了。
康熙為安撫她,為開解她,竟然帶著她來看河工現場,竟然說這樣的話給她聽。
這些話其實很動人,姜鄢默默垂眸片刻,再抬眼時,眼裡帶了笑:「好。」
「臣妾多謝皇上。」姜鄢聽見自己說。
康熙含了笑,瞧她眉眼舒展些,心裡也高興,他垂眼瞧了瞧身上的衣衫。
他命人連夜特製給姜鄢的衣裙,是選用了南邊如今最時興的樣式,又按照她的喜好稍稍改了些,如今穿在她身上,是很適合的。
姜鄢既沒有穿著宮裝,又是低調出行,康熙也不想鬧出那麼大的動靜,因此他與胤礽都換了裝扮。
康熙穿的像個富家貴公子,宮中的衣裳多為深重沉肅的顏色,此番出來為了與姜鄢搭配,康熙穿的是與姜鄢同色系的衣衫,腰間掛著玉佩荷包,還拿了一把淺金色的摺扇,端的是優雅矜貴,瀟洒倜儻。
胤礽穿的是深金色的長衫,也學著康熙拿了一把小號的摺扇,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小少爺。
他們父子原本就長得好,這樣一打扮,比平日里皇上與皇太子的模樣還要引人注目些,可還是很好看的。
河工現場的人,都是認識康熙與胤礽的。在這兒低調不了,康熙一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們的身上。
事先有人囑咐過,不叫他們行大禮。但是康熙和胤礽來的時候,底下的人們還是行了禮,給皇上和皇太子致意,問老爺少爺夫人好。
姜鄢就站在康熙的身邊。她看到的是最真實的現場,沒有事先布置,沒有人粉飾太平,但一切又都是那麼的井井有條。
看著那些忙碌的河工,姜鄢甚至可以想象出,過去的兩天里,康熙和胤礽,是怎樣同他們一起奮鬥,一起為了這個堤壩努力的。
堤壩是真的修築的很好,昨夜暴雨,漲起來的水被攔在了外頭,哪怕是再下半個月的雨,那個水也是漫不過來的。就像康熙所說的那樣,今年這個夏天,應是太平的。
大野澤改道之事也進行的很順利。負責的官員知曉康熙來了,仍是不敢怠慢,也不敢真的當做什麼都不知道,仍是悄悄的過來侍候。
康熙當著胤礽與姜鄢的面,問改道之事如今的進程和具體的事務。
負責的官員也沒有因為姜鄢在旁邊就不說。康熙問什麼,他答什麼。
「如今要務,改道之後,仍是要將先前淤積的泥沙送出去,將新道上的泥沙也要送出去,正好可用於防水及修築堤壩。等道成之後,引水沖刷河道,讓河道變寬,洪水分流,至此方算成功。」
大野澤這裡是河道總督親自監管的。這兒的事干成了,河道總督還要往南邊去繼續督建別處。這裡的水情並不是那麼的嚴重,但時間緊急,因此康熙才要過來親自查勘,搶險就在這一兩日,這一兩日穩了,過後就能安心。
前因後果,康熙未必不知道。他仍是問了一遍,為的就是要讓姜鄢親耳聽見,以解她心憂。
姜鄢瞧著遠處那洪水數年衝擊形成的水灣,心裡想著的是,治河治水都是個大工程。
她素來是個躺平過自己快樂小日子的人,康熙將她帶出來,看天地曠大,這是很好的體驗,她由此而生的那些感觸,不論在心中激蕩起怎樣的波瀾,那都是極好的極珍貴的情感。
這證明她活著。證明她尚有屬於自己的,為自己也為他人所產生的一些情緒與想法。是很難得的經歷。
不是每個人都能有這樣的經歷的。
她不能為這些事奉獻自己的一份力量,但是有人在為之努力,有人在為之奮鬥,有人甚至終其一生都將這些事當做自己的事業自己的信念去執行去操作
他們都是專業的,他們也是值得信任的。他們心中所看重的,也是這些百姓,也是天下蒼生,是不願讓生民受困。
在當地官員嚴謹沉穩的講述中,在河工們熱火朝天的忙碌中,在洪水起伏始終不能越過邊界的沖刷中,姜鄢的心,漸漸落到實處。
太陽很大,康熙和胤礽此番沒有要去幹活,是以他們也沒有去抹泥巴。就那麼直接站在堤壩上。
不幹活光晒晒太陽不覺得有什麼,哪怕是皇上和皇太子也不覺得自己需要搞特殊。
姜鄢在上來之前就把自己的小黃桐傘給收起來了。
所有人都曬著,她一個人搞特殊,這不合適。
下了堤壩后,康熙從李嬤嬤手中把小黃桐傘拿過來,親自給姜鄢打上了。
鄢妃皮膚嬌嫩,臉又白,可不能讓她晒黑了。況且,太陽太大,曬著也難受。曬壞了他可是要心疼的。
從河工現場出來,已是臨近晌午了,康熙打著傘微微低頭看她:「困了嗎?」
姜鄢輕輕搖頭,昨夜睡得還是挺好的。何況她也沒怎麼走路,就是在堤壩上聽著他們說了好些話,這有什麼困的呢?她精神還是挺好的。
康熙就笑:「靳輔說有一處酒樓做的黏糕很好吃。香軟甜糯,比南邊做的還要好吃。今日午膳就去那處酒樓用。那裡也寬敞得很,很有些合你口味的小菜,一同跟……我去嘗嘗。」
靳輔便是如今的河道總督。
康熙低調出行,也不想太過引人注目,下了堤壩后便讓人在後頭遠遠的跟著了。
這處小縣還是挺安全的。康熙自己也不想引人注意,說話間,差點說錯,還好及時將朕給咽了回去。
他們現在看上去,就是富庶人家出行的老爺少爺夫人,不是什麼皇上太子與后妃。
姜鄢既不困,康熙也瞧她精神著實不錯,從堤壩上下來,康熙便著意觀察過,姜鄢眉眼間添了幾分晴色,就好像是遊走了的心神歸位了似的,整個人又鮮活了起來。
康熙就曉得,她是又好了。
既好了,康熙便想帶著她四處走一走逛一逛。走一趟民間,看看百姓的年景是如何過的。
素日里總是過著富庶的日子,如今既出來了,自然是要多感受一下的。
考察民情,也不能總是在雲端看著。
姜鄢也笑:「好啊。臣,恩,我聽夫君的。」
康熙將她的手牽著,放在自己的臂彎里,兩個人親親密密的挽著,康熙聽見那聲夫君,還挺高興的。比叫老爺好聽,他想。
胤礽跟著他們走,看著堪堪只夠他皇阿瑪和姨母兩個人打的小黃桐傘,他有點兒惆悵。
皇阿瑪待姨母這樣好,兩個人眼裡只有彼此,是沒有他了么。
身邊跟著李德全李嬤嬤慶月松月幾個,都穿著尋常衣裳,當做是普通富庶官宦人家的下人。
李德全手裡還有一把小黃桐傘,胤礽沒讓他打,自己把摺扇打開,然後遮在頭上,晃晃悠悠的跟在兩個人身後走,時不時看看街景,看看行人。
暑熱的天氣,街上的人不多,但也不少,好些店鋪都開著,姜鄢還瞧見不少婦人也在裡外忙碌。
這就是生活,姜鄢想,心裡情不自禁生出搖曳的枝丫來,去汲取來自煙火人間的養分,身上起了一層薄汗,心中卻覺得寧靜泰然。
康熙將酒樓二層全包下來了。
雅間的屏風全部撤了下去,他們一塊坐在視野最好的開間窗邊,聽著一層鼎沸的人聲,瞧著外頭高懸的日頭和行人,感受這二層的舒爽與寧謐。
河道總督推薦的黏糕果然名不虛傳,味道清甜,口感黏糯,姜鄢一口氣吃了兩小碟。
這裡的菜式與小廚房做出來的完全不同,風味別緻,難怪現在雖然天熱,但到了飯點仍然有這麼許多人到這處酒樓來用飯。
既稱作酒樓,自然酒也是出眾的。據掌柜的說,這是當地自釀的百花春,正是夏日才釀成的烈酒,飲來醉后仿若能聞到百花的香氣,身體亦十分舒爽,這兒的漢子都愛在勞作後到酒樓里來飲一碗。
對酒,姜鄢敬謝不敏。更別說是烈酒了。
胤礽年紀小,也不能喝烈酒。他小時候醉酒那事,姜鄢為了警醒他,給他說了好幾年,胤礽一直記著,此番也是不敢要酒喝的。
康熙要了一壺。他想嘗嘗,究竟是怎麼個百花香。
那酒的香氣十分濃郁,哪怕不用喝,只聞到味道,姜鄢都覺得酒氣沖鼻。
胤礽湊近聞了一下,便覺得有些懵。
康熙飲了一口,面不改色,對著看他的姜鄢和胤礽一笑,說:「確實是好酒。」
與宮中的大有不同。
胤礽喜歡這兒的小菜,味道比較重,他吃了幾碟子爆炒肉片,還吃了四五碗粳米飯,辣的狂喝水,眼睛卻越來越亮。
姜鄢也挺喜歡的。小肉餅吃了四五個,到最後肚子都吃的圓滾滾的了才放下筷子。
康熙將一壺酒都飲完了,面色倒沒什麼改變,就是眼神里透著清淺的微光,他本就總將目光落在姜鄢身上,如今更是毫不避諱,一直凝望著姜鄢,一望就是許久。
胤礽還好奇問他:「阿瑪,有聞到百花的香氣嗎?」
康熙笑,逗他:「要不然,保成也來試試?試試就知道了。」
胤礽抿唇,他皇阿瑪這是喝醉了吧?說話就說話,還捏他的臉。
百花春性烈,酒氣太重,胤礽聞多了甚至覺得自己都微醺了。他反正也吃飽了,就躲開了。
到對面的雅間窗沿那兒坐著看風景去了。
康熙用飯前便說了,下午沒什麼事,便在外頭隨意消磨光陰。這處酒樓不錯,用了飯便在此處歇息,飲茶,等晚間夕陽落下,再出門去。
胤礽被酒氣熏跑了,康熙就坐到了姜鄢跟前,執起她的手輕輕親了親,誠實的表述現在的感想:「飲下不多,尚是微醺。沒有聞見百花的香氣,倒覺得夫人你,很香。」
「鄢兒,你高興嗎?」
姜鄢已吃飽了。康熙就將她牽到隔壁的雅間臨窗坐著。由著他們收拾那些碗筷,他只與姜鄢在一處享受這難得的閑暇時光。
這酒氣其實並不難聞。反而離近了確實是有些濃烈花香的味道,只是要多聞聞才能分辨。
姜鄢熏染久了,覺得自己彷彿也醉了。
她輕輕點了點頭,說:「高興。」
康熙心中歡喜,垂眸傾身過去親她。過了半晌,姜鄢被放開,她下意識就回頭看。
發現身後的屏風不知何時又放置了上來,隔絕了她的視線,也讓那邊的胤礽瞧不見他們了。
「放心。保成那有人護著。不必擔憂。」康熙的指腹在姜鄢的唇角輕輕摩挲,替她抹掉了那一抹溫熱的水色。
姜鄢覺得自己彷彿是醉了。她嘗到了酒意,仿若真的聞到了百花的香氣,心中似有飄飄然的愉悅,就好像置身熱烈的春天一般。
她只是稍微沾到了一些就這樣。若是如康熙這樣飲一壺,那些漢子那樣飲一碗,大約確實是十分舒爽的。
酒樓所處南北通透,幾乎不用人打扇,自有涼風習習。
康熙擁著姜鄢坐在軟塌上,身心舒適,便一同昏昏欲睡起來。
而那頭的胤礽,早就在軟塌上睡熟了。
晚膳便沒有在這處酒樓上用了。
夕陽落下,到了掌燈時分,睡飽了的三人從酒樓里出來。
中午都吃的極多,這會兒也沒有太餓。到了晚間,街市上的人就多了起來,街上的店鋪攤販也比白日里多了許多,康熙領著姜鄢與胤礽閑逛,走到賣餛飩的小店,覺得極香,便一人吃了一碗小餛飩。
姜鄢在宮中,自然見得極多,康熙與胤礽所見更多,他們只是閑逛,對那些所賣之物並不十分感興趣,便是進了貴重店鋪,也只是瞧一瞧,並沒有購入的意思。
街上許多人,他們這一身的富貴氣度,還是很吸引人的。可這兒也不是窮鄉僻壤,也是見過些富戶的,並沒有造成什麼新奇的圍觀。
只是路過一處貴重店鋪,胤礽瞧見裡頭有賣外物的,像是從外頭傳進來的寶物,大清並沒有這樣的玉石。
其實這樣的玉石,胤礽在宮裡頭見過許多,但皆是外頭屬國進貢來的,民間禁/海,不該有此物流傳。
「阿瑪。」胤礽喚了康熙一聲,想叫他看看。
康熙卻對著胤礽輕輕搖了搖頭,示意此處人多眼雜,不必細談。
胤礽便不說話了,只是瞧了那玉石好幾眼。
姜鄢被前頭賣小兔子燈的攤販吸引,並未瞧見父子倆這番動作。
逛完了街景,康熙便朝著一處小徑走去,姜鄢和胤礽一人提著一盞兔子燈不明所以的跟在後頭。
胤礽問:「阿瑪,去哪兒啊?」
康熙在前頭領路,夜色中,就聽見他笑著說:「自是好去處。等到了便知道了。」
康熙今日安排好了一切,都挺神秘的。卻都很好玩很有趣。胤礽被吊起了興緻,跟著康熙走的快了些。
姜鄢在空氣中聞到了濕潤的味道,甚至還有些咸腥味。
此處小縣靠海,又瞧著康熙把他們往小徑中帶,越往裡空氣越清新濕潤,姜鄢就想,莫非是海邊么。
果然就是海邊。
夜色中的大海是藍黑色的。
康熙帶著他們一路走,不過兩刻鐘就到了海邊。
一處棧道就修在海邊的礁石上,海浪聲聲拍打,這裡沒有人,只有他們站在這天地間,遠遠的,又極近的,在這裡凝望海邊,遠眺深海。
李德全他們沒有過來,遠遠的守著,讓康熙與胤礽和姜鄢一處,繼續體會他們的閑暇光陰。
康熙憑欄而立,話是對著胤礽說的,目光卻落在姜鄢的眸中:「有那玉石的店鋪,這城中不止一個。或者說,這臨海的州縣,能有這些玉石的地方,還是很多的。」
\"朕為台灣事,禁了海。當初就有人說,這是壯士斷腕,是斷了臨海生民的生計。那些年,朕難,他們更難。如今台灣事畢,禁/海令未開,可暗地裡,民間還是有了流通。生民立業,朕不怪他們。\"
「朕此次南巡,是要去明孝陵的。朕想拜謁洪/武皇帝,為的就是這江南的民心。朕如此作為,一是河工,二是民心。朕不能發作,亦不會治罪。朕會重開海/禁,這些玉石,自當正常流通。今日所見,保成你只放心心中便是,對誰也不必說起。重開海/禁,自然還有許多事忙。但朕禁的那一日,就已經想好了事成後會放開。」
胤礽這才知曉,原來當時他皇阿瑪不讓說,是心中有了這層計較。
如今尚未公開解除禁令,確實是不宜議論過多。但過後開了海禁,想必那些玉石,及至旁的貨物,便能更多的在這臨海的小縣中看到了。
康熙凝望著她,姜鄢便情不自禁望進他的眼中。
那是一雙洞察人心的、睿智的、帶著直擊人心鋒芒的帝王眼眸。
可此時,那雙眼眸中,寫滿了柔軟與溫柔。
他為生民立業計,為萬千臣民殫精竭慮,他帶著她走入煙火人間,然後溫柔的告訴她,他會為他們做些什麼決定,會讓他們過上怎麼樣的好的生活。
等姜鄢回了駐蹕處,等她回到了她與康熙共同的住處,等她躺到了床榻上。
她卻覺得自己彷彿還置身於那柔軟的海風中,一盞小小的兔子燈照亮了他們腳邊的路。
在海邊,康熙又與她說起政事。那在他的眼裡,好像只是些尋常事,卻願意說給她聽,甚至覺得有必要說給她聽。想讓她放心,告訴她哪怕是這一方小縣的百姓,也會想辦法讓他們的生活更好。
這是帝王心,也是剔透的,熱忱的真心。
帝王權術難測,可為百姓計,便是一眼能望到底的清透閃亮。
屋裡放了兩三缸冰塊,一點也不熱。
姜鄢身上還帶著海邊吹來的清爽,她沐浴過,現在躺在榻上,遠遠的桌案上點著燈,床榻上的帷帳被放下,床帳內朦朦朧朧的,並不覺得光線強烈,反而是模糊的昏暗。
她帶回來的小兔子燈被掛在床頭,隔著帷帳悠然散著溫暖的光。
康熙也沐浴完了,回來屋裡,本以為她睡著了,輕輕撩開帷帳看她,卻發現她抱著薄被露出一點點小臉來,眼睛眨呀眨,完全是醒著的樣子。
瞧她眼眸似水,康熙俯身親了親她的額頭,溫聲說:「怎麼還不睡?夜深了,快些歇息。」
今日屋裡多放了好些冰塊,應當不會再熱了。康熙著實不想再讓她抱著那小匣子入睡了。
姜鄢看著他,小扇子般濃密的睫毛微微輕顫:「那皇上呢?」
康熙笑著撫了撫她鬢邊的頭髮,說:「朕今日尚未看摺子。方才京中又送來些。朕要將它們批閱完。明晨發回去。朕也不困,你好好歇著。」
在海邊的時候,百花春就散掉了,都不必特意去喝醒酒湯。
康熙回來便覺得精神極好,他就沒打算休息,今夜看一夜的摺子,明晨正好全部看完,挺好的。
姜鄢期期艾艾的望著康熙:「那,要不要臣妾起來陪皇上?」
康熙失笑,愛憐的親親她的唇珠:「你好好歇著。朕怎麼捨得讓你跟著熬?你昨夜就不曾睡好,今夜不必想什麼,好好休息。好不好?」
他溫柔的哄著人,姜鄢覺得自己好像是個小孩子,被他這般珍惜的哄著。
姜鄢也曉得自己熬不住,遲疑了一會兒,伸手慢慢摟住康熙的脖子,在他唇邊親了一會兒,才紅著臉自己躺回去。
「那臣妾睡了。」她閉上眼,沒瞧見康熙眼中輾轉劃過的鼓動與剋制。
康熙替她將帷帳掖好,又檢查了一遍確實沒有縫隙,確定不會有蚊蟲飛進去叮咬姜鄢,這才去坐塌上就著光亮批閱奏摺。
姜鄢悄悄把眼睛睜開一些些,瞧著朦朧光線里,在那邊榻上忙碌的康熙。
她想,若非為了陪著她,康熙也不會將奏摺全積壓在晚上。這加班,全是白日里去玩換來的。
可今日一切經歷,真像是一場美夢。是她想要珍藏在心底的美夢。
就像是她床頭掛著的這一隻好看的小兔子燈一樣,值得記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