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舌戰群鬼
城外五里地,穿山豬見到大隊鬼怪,只道是集結造反的,遠遠跟著前行。
隊伍在一座臨時搭建的圓壇石台停下,來此舉行儀式,因為這裡曾是雙方鬼怪發生重大戰事的地點。
圓壇石台雖是臨時搭建,但誠意滿滿。
先是建造了方形石台,四面台階各八級,是偶數也是陰數,其上共設八位戰死鬼怪石雕。
兩位四級鬼怪聽聞,覺得不妥,又在方形石台上補造圓壇。
圓壇為依次內收的三層台組成,最上面一層的直徑達九丈,登壇石階、石欄杆的數量都是九的倍數,暗合九重天之意,是單數也是陽數。
圓壇方台象徵天圓地方,圓則杌棿,方為吝嗇,就是說天圓則產生運動變化,地方則收斂靜止。
圓壇方台擺滿了菊花,豎起一面面白旗,旗上有粗大黑字「奠」,最上面的圓壇設八位鬼怪石雕,石雕前擺一張長桌,上有酒食、紙紮,最中間有一塊靈牌,上寫「王位不義戰陣亡將士靈位」。
見此,穿山豬知道這壓根不是集結造反,是來奠祭亡者的。
既然撞見了,穿山豬就借著機會看看兩個四級鬼怪是何模樣。
全體縞素后,左邊首位,一位掌管奠祭職務的年老鬼怪接過柳條做的招魂幡,斜舉過腦袋,高歌一聲,「奠祭開始!默哀!」
當即,所有鬼怪肅立默哀。
趁此時候,穿山豬光明正大地站在地上極目遠眺。
一對男女並排在第一列,無疑是今天婚禮主角,第二列站四人,想必就是左膀右臂,位居極品。
最上面的圓壇還有主持奠祭的老人和助手外,其餘都是按職位大小依次站在圓壇下兩層,方形石台上。
穿山豬為小心起見,沒有用陰陽術,不然還能看出這些鬼怪的真實面貌。
花了整整兩分鐘,穿山豬不再逗留,朝反方向走了。
掐準時間默哀了三分鐘,老人高呼:「默哀結束。敬酒。」
……
在城外遊盪半天的穿山豬終於回城。
一無所獲,額,有意外收穫。
一張肖像畫,兩位四級鬼怪,和其左膀右臂們。
穿山豬想:夜裡去的最熱鬧的城南不夜街被跟蹤,下屬燈籠鬼也在城南某處彙報,城南必定是掌握在神秘鬼怪手中,極大可能就是左膀右臂里的一位。
那神秘鬼怪口口聲聲說的殺龍術,還想亂中謀利,至少沒有絕對力量制服兩位四級鬼怪,最大的倚仗會是軍隊。
城外沒能遇上,多半就是藏在城內,得去找找。
回城的穿山豬依舊失望了。
莫不是兩個或以上左膀右臂的合謀,下午兩點穿山豬帶著這個猜想回到石宮地道,同三人說完自己離開后的事情。
請帖倒是讓人意外了下。
按理來說大陸僅有的兩位四級鬼怪聯姻,只要是有點職位的鬼怪不敢不來,壓根就不用分發請帖,多此一舉。
不說鬼怪成親,張式就有興趣看看,他們還答應過活地圖儘早結束這場王位不義戰,這場婚禮去定了。
神秘鬼怪給穿山豬的請帖,和張式有個口頭上的約定,都是見過面的,他倆可以單獨或一起去。
神秘鬼怪沒有見過櫻和孺子牛,他倆可以一起。
總之,這場婚禮會不會精彩不曉得,熱鬧是肯定了。
傍晚時分,隆重的婚禮如期而至。
位於石宮正北的休門坎宮,厚重的石門大開,宮內布置得極為奢華喜慶。
站在門前,正中間的大紅囍字最先入目,下方一塊潔白無瑕地雙聯璧,左邊繪鳳紋,右邊繪凰紋。
中堂四件套也不知是什麼樹做成,紋理清晰,色澤光潤,時刻散發出幽香。
條案上,一瓶一爐。
兩枝蓓蕾初綻的桃花插在碧玉雙孔瓶上,瓶身啄成雙筒,一筒身飾鷹擊長空,下部勾雲紋,一筒身飾老熊當道,下部勾水紋。
爐體呈青銅器中的豆形,蓋高而尖,為山形,上雕雲紋、人物、鳥獸,傳聞是有能工巧匠將三座仙山融於一爐蓋,於博大中蘊含清秀,故稱博山爐。
按早生貴子的說法,八仙桌上依次擺有一盤紅棗、花生、桂圓、蓮子。
一樹近丈高,有十五盞的青銅連枝燈,十來座錯落有致地均勻擺置,燈光閃閃,交相輝映,宮內頃刻明亮,燦若星河。
紅玫瑰早把地面鋪高了,就是光著腳踩上去,壓根不會覺得地面堅硬。
臨近吉時,早已是賓朋滿座,美酒佳肴都已上桌飄香,只等新人到來。
八音演奏的《關雎》傳來,氣宇軒昂的新郎和蒙著紅蓋頭的新娘各牽紅繩一端,踱步走來。
站在太師椅旁的禮生唱:「香煙縹緲,燈燭輝煌,新郎新娘齊登花堂。」
進門入宮,新郎新娘站在堂前。
「進香。」
新郎新娘各取來三根香點燃,規規矩矩地行上三拜九叩地大禮,爾後把香豎在爐中。
爐中焚香,輕煙飄出,繚繞爐體,有群山朦朧,眾獸浮動的效果。
休門前,一曲歌盡,換《鳳求凰》。
禮生再唱:「吉時已到,拜天地。」
拜天、拜地、對拜,三叩首后,送來喜秤。
新郎接過喜秤,秤桿挑向新娘頭上蒙著的大紅綢緞,左一挑,右一挑,中一挑,挑落紅蓋頭。
禮生跟著唱:「挑蓋頭,落頭紅,好一個玉鳳配金龍。」
「上瓜。」
禮生把匏瓜一剖為二,用一根紅線系住柄端,盛上美酒,「飲合巹酒。」
新郎新娘先取盛滿酒的爵,碰杯后喝下不咽,漱完口吐回爵內,再取巹,屈臂交頸而飲。
飲盡而扔巹,一重摔一輕丟,一仰一覆,即一陰一陽,謂之夫妻和諧。
一聲「禮成」,夫妻之名已有。
一聲清朗的「娘子」,一句軟糯糯的「夫君」,這對新人會心一笑。
繁瑣的禮節到這結束,接下來該是觥籌交錯,眾賓歡樂,以後更會是其樂融融地美好時光。
以後會是其樂融融地美好的時光,但現下還不是。
「君故國分家,王城作邊土。一紙婚約定,猶勝十萬郎。」
滿座皆驚,坐立不安。
新郎再問:「此詩作何解?可否告之啊。」
秋後算賬了。
新娘作吃驚狀,「真是大開眼界,妾身只知洛陽紙貴,不曾想是孤陋寡聞了,一張婚紙竟比得上十萬兒郎,可否一睹啊?」
夫唱婦隨,琴瑟和鳴。
夫婦是石漠大陸僅有兩位四級鬼怪,夫妻同心,誰敢冒泡?
要是沒有冒泡,也是大不敬,大人問話,敢不應答。
滿座中有人痛飲一杯,站起,「敢問我王,可有起死回生之術?」
新郎答:「沒有。」
那位讀書人裝束的老人憤慨,「有來世乎?」
「不知。」
「奠祭有用?」
「大用。」
「大可不必,我王威嚴,袞袞諸公,杜口木舌,悠悠眾口,不足為慮。」
滿座色變,面面相覷。
新郎不以為意,「說說詩作何解?」
「正如妖婦說的,一張婚紙比得上我十萬忠心赤膽的將士,」這一刻,老人挺起的脊梁骨從未有過的筆直,形象從未有過的高大。
英雄生死路,卻似壯遊時。
原來英雄不論年紀。
得到這個大不敬回復,新郎沒有多少意外,出人意料地沒有大發雷霆,心平氣和地問:「少死點,不好嗎?」
「好,當然好,活的是好了。死的呢?就該死?生如螻蟻,當立鴻鵠之志,命如紙薄,應有不屈之心,」老人死死的握緊拳頭,想到滿腔熱血無處灑,一身抱負無處用,壯志難酬,報國無門,心情不由激動。
新郎順理成章地說:「死的沒好,所以奠祭。」
「大用個屁,」老人大吐心中不快,橫豎一死,獨不能少了氣節,言語再無半分敬意,「遺言遺願遺志皆不遂,都死不瞑目了,談什麼奠祭,活鬼說與死鬼聽,鬼話連篇,噁心不噁心。」
「哼,匹夫妄言!」滿座中站起一人,痛罵老人,「我主自知過錯,於城外西南修建圓壇方台虔誠奠祭,更願以一己幸福換取太平盛世,知錯認錯改錯,此乃明君聖主。」
老人橫眉怒目,聲音洪亮,「婦人之見,我王立業靠的是自身威望,靠的是在座半數諸公謀划,靠的是十萬兒郎死戰,靠的是一條條性命堆出來的國界。向來只有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從沒聽過君王為社稷,屈身等臨幸。我看此舉功在千秋,禍在當下。」
座中又有人一表決心,「此舉功在千秋,禍在當下。既有禍,雖千萬人,吾往矣。我等一心,必為萬世開太平。」
老人瞥了眼,面露輕蔑,「似你這等,外君子而中小人,貌人形而心禽獸,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妄學聖人,豈不是烏鴉扮孔雀,白白叫人笑掉大牙。」
一番話氣得那人羞愧難言。
座中有人厲聲問:「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你今危言聳聽,是嫌死的不夠?身為臣子,不能為君王解憂,卻在一旁煽風點火,是臣子居心?」
老人聽后冷笑一聲,「斗筲小人,顛倒黑白,既無上陣殺敵功績,閉嘴就是,怎敢學那有功之臣與君分憂。為人臣者,君憂臣勞,君辱臣死。身為臣子,不為君王解憂,已有罪,卻見君王屈身,不加勸阻。」
話未完,老人抬手,劍指指向那人,再緩緩說出,「你,不死何為!」
那人登時面紅耳赤,頹喪落座。
座中再站起人,「君故國分家,現在家分而合,再不用漂泊不定、背井離鄉,再不用擔驚受怕、十室九空,再不用危如累卵、朝不保夕。憑此,君王之幸,臣民之幸,國之大幸。這已是既定事實,二君更是天命所歸,而你從中作梗,混淆是非,趁未釀成大錯,聽我一勸,君子當知天命,畏天命。」
老人道:「天命不可違,人為猶可追。你畏天命,畏大人,卻不畏聖人之言,不知仗有何德何能?」
那人答:「德薄才疏,不敢輕怠,不敢侮聖人之言。」
得到想要回答,老人緩緩道:「那我也送你一句,君子有九思: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你只思家合幸事,家合禍事當如何?」
一瞬間,萬千思緒湧上老人心頭,只見他滄桑的臉上說不出的憔悴,形容枯槁,一點沒有讀書人應有的肅穆形象,眼中噙著淚,但脊樑始終保持堅挺。
脊樑可以彎,但讀書人的「脊樑」必須直!
天經地義,無關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