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曇花(一)
桃山腳下。
望著古樸的石階與山頂飄渺的雲氣,齊天鼓起勇氣,開始攀登。
「吾已知你來意。此事艱難,需考驗你一番。待你攀上桃山,點道觀中詳談。」----李然
這是數息之前齊天收到的桃符傳訊。
來稷下也有些時日了,齊天對李先生和祭酒大人也多了些了解。李先生,雖然叫李先生,但本體是一株天妖修為的桃李樹。他的根莖遍布整個學宮,各處的一舉一動都瞞不過他。祭酒大人李然,據說是第八境御妖師,但從沒人見過他的妖獸。也有人說祭酒大人是陽神大修,一身本領通玄。眾說紛紜之下,也沒有個定論。
收到了傳訊,齊天倒也不意外。一方面,他畢竟是得了試煉榜首,在一號海島中殺出來的天才人物,在師長眼中算是備受矚目。另一方面,他的魂魄之傷因為典籍司的鬧劇也讓李先生注意到了他。
「先爬上去!」齊天心無雜念地踏上了第一節石階。
一步,兩步。
踏上石階的那一剎那,他臉色一變。
古奧而威嚴的力量輕輕地壓在了他的魂魄之上,石階不再是石階,古樸的紋路活了過來,如同一片片厚重的龍鱗。那種感覺,彷彿在直視一尊亘古長存的奇觀,又彷彿直面威嚴神聖的圖騰。
短短四個石階,齊天已是汗如雨下,重重地喘息起來。
但好像是突破了某個臨界點,接下來的半柱香時間,齊天居然堅持了下來。雖然攀登的速度有如龜爬,但不管怎麼說總歸是抗住了。
三百七十一,三百七十二。
走著走著,意識開始模糊。齊天一抬頭,那一級級接天的石階不斷地延伸,石階的兩側是高大的樹木,而飄渺的雲氣仍然飄渺,離他是那麼的遙遠...
具象的世界開始模糊,清晰的圖景扭曲成一團難以名狀的畫卷。
昏迷之前,齊天迷濛地望了最後一眼...
「真像是一條盤踞在地上的龍...」
......
點道觀
香爐中,一塊塊墨綠的藥石被點燃,葯氣從爐中飄進室內,讓齊天精神一振。冰涼舒爽的感覺一陣陣地刺激著他的魂魄,讓他幽幽轉醒。
「醒了?」一個蒼老但中氣十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緩緩睜開眼,顧不上些許頭疼,齊天立刻站起身,莊重地向李然行了一禮。
「學生齊天,拜見祭酒大人」
有求於師長,齊天不願失了禮數。
李然無奈地看著他,勉強地受了這一禮,有些為難地說道:
「不必如此」
「你的來意我已知曉。」
「魂魄之傷,最是磨人。」
「你既有志於道途,自是難忍因傷病蹉跎。」
「是」齊天點頭說道。
「不知祭酒大人可有辦法教我」
「天感激不盡!」
李然搖搖頭,說道:
「辦法,我有。」
「但不能給你。」
聽了這話,齊天有些失態。問道:
「為何?!」
「還請祭酒大人教我」
李然眯起眼睛,神情冷肅地說道:
「因為你還不夠格。」
「萬事萬物皆有利有弊。」
「我所知的方法,需有堅韌不拔之志,知取捨進退之心,方能駕馭。」
「而你,不管是意志,還是心志,都差的太多了。」
驀然被這樣否認,齊天心中本能地有些不忿。但他還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沉聲問道:
「敢問祭酒大人,都還差在哪裡?」
李然走近一步,說道:
「來之前,你去了蘭芳閣。」
「被狸蘭醫師稍一拒絕,你便放棄了,準備來我這兒問問。」
「你可有多問她一句?」
「桃山一千零八十階,你爬到三百七十二階便倒下。」
齊天低下頭,心中有些緊張,但與此同時心中愈發不忿。
狸醫師婉拒,不走,難道還要糾纏不休嗎?若對方真不願出手真沒辦法,多堅持又能有什麼用呢?桃山雖沒爬上頂峰,但也堅持到了力盡昏厥,如何能從這兩件事便斷定我心志不堅!
「呵呵」
「看來你不服氣。」
被那雙深青色的眼眸掃過,齊天不自禁打了個寒顫,彷彿所有的想法都被看穿了。
「想必,你是在想,遭人拒絕應該識時務,一昧糾纏也是無用。」
「你是在想,桃山未盡全功但也全力以赴。」
聽了這話,齊天感到一股涼氣在周身遊走。是,他的確是這麼想的。
而接下來,李然的話將徹底粉碎他的心態。
「道德是人心的約束,交際的禮法是人相處的準則。」
「這些人人都會遵守。」
「你的確被狸蘭醫師婉拒,但她沒有告訴你,我不願出手,亦沒有告訴你我治不了。」
「可你剛剛卻沒有追問,只是在一句輕飄飄的「你走吧」面前就退縮。」
「你在畏懼確切的答案。」
「你在害怕聽到「治不了」「治不好」這樣的回答。」
「桃山一千零八十階,它會放大你的畏縮和遲疑,與修為無關。」
「倒在三百七十二階,你的心中滿是遲疑。」
「不」
「不是這樣的」齊天小聲地辯解道
但這辯解是如此的蒼白無力。李然說的一點沒錯。他不敢問清楚狸蘭為什麼讓他離開。石階之上,他也的確不夠堅定。
聽了他的辯解,李然面無表情地繼續補上了致命一擊,將他營造的虛假幻象徹底擊碎。
「那麼,許守正十天前就告訴你早些來求助我和狸蘭醫師。」
「為何你拖到今天才來呢?」
「拖到魂光難以為繼才來?」
「你是真的不知這種事,越拖越難嗎?」
「因為害怕治不好,而一直心存僥倖,拖到最後才敢面對。」
「這樣的你,難道稱不上心志不堅嗎?」
沒有給齊天喘息的機會,李然繼續說道:
「我再問你。」
「若我現在能治好你的傷,但要拿走你的四肢來換。」
「你換不換?」
「若取走你的眼耳口鼻,毀去你的相貌來換,你換不換?」
「若取走你的羈絆之印,奪走靈明,你換不換?」
「你能否回答我?」
「自己的生命中,什麼最重要,什麼最不重要?」
「治好魂魄之傷,又到底是為了什麼?」
「這一切,你也沒有答案。」
李然冷笑一聲。
「那麼我說你的心志,意志,都不夠,有哪裡說錯了?」
齊天如遭雷擊,癱倒在點道觀,放棄了思考。
......
良久。
李然放緩了語氣。
「如果你只是抱著魂光難以為繼了,我無法再僥倖了,我得去治一下魂魄之傷這樣的心態,使用那個方法只會害人害己。」
「這種本能式的動機最為不可靠。這不是一個生死危機,治不好你也最多從天才變成庸才。靠著這樣半吊子的心態想要解決你身上的巨大問題,這是不切實際的。」
「之前也有一個新生有和你一樣的問題。」
「但他先是博覽了學宮典籍司的學宮雜記,找到了李先生的一個「破綻」」
「隨後他攀上了桃山,在點道觀之外跪了兩天兩夜。」
「他知道自己為何而來。」
「我沒見他。」
「於是他便用魂光毀傷經脈和周天大穴,逼的我與李先生不得不見他。」
「最終那人靠特殊的方法解決了魂魄的問題。」
「我並不鼓勵你學習他的做法。但他是帶著答案找方法,而不是迷茫地神遊。」
「等你什麼時候找到你的答案,再攀上桃山找我吧。」
說罷,李然眼中青光一閃,將齊天送到了桃山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