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凡心動

第一章 凡心動

那是紫洐花開遍東明山的四月,路不幻坐在山尖尖上看著層巒疊嶂的花海,突然想起自己從來沒見過外面的世界。

這可不是她故意想起來的。要怪就得怪不色,前些日子替師父下了趟山,偷著給她帶了一小袋梅子。說是西鳳城最熱鬧的街上尋來的,瞧見許多姑娘夫人爭搶,估摸著小十六也該喜歡。

那梅子紅中透紫,不是楊梅也不是酸梅,咬在嘴裡水汪汪的,從舌尖甜到心口裡。路不幻自然是喜歡,不到半天就吃完了。這時看著滿山的紫洐花,顏色和那梅子類似,勾起她唇齒間惦記的甜味。

那一小袋梅子著實不夠吃,也許不色那裡還有些?

路不幻是東明寺無凈大師座下弟子,排行十六,法號不幻,路是她俗家的姓。不色是她十五師兄,兩人年紀相仿,自小一起打鬧長大,比其他師兄弟親近些。當然了,多是她欺負不色。不色也不惱,總是笑著摸摸鼻子,任她胡鬧。寺里其他師兄弟皆是如此,對路不幻十分疼愛,只要不是有違佛門和寺廟規法的事,都對她有求必應。

按理說佛門凈地有個女弟子已是荒唐,更何況是並未剃度出家的俗家弟子。路不幻生性好動,每日能在佛前修行個把時辰實屬難得。又不剃度又不好好念佛,這是來東明寺蹭飯還是要考驗廟裡的和尚六根清不清凈?

路不幻心裡沒那些七七八八的想法。反正東明寺不是她自己來的。從記事起她就在這裡了。平日里無凈大師都對她怠慢修行的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眾弟子也就更為隨意。

路不幻的心的確不在念佛上,她最大的願望是有朝一日成為一代大俠,瀟洒快意自由自在。興緻來了就像書里寫的那樣,用臉大的海碗喝酒,酒喝乾了用手奮力一摔!酒碗碎裂的清脆聲兒准能襯托出她颯爽的豪氣!

只是師父說了,佛門弟子需得戒酒戒色。她雖不用功念佛,如此基本的規矩還是要守的。無妨無妨,那她就做個以茶代酒的大俠好了。

今日紫洐花看夠了,路不幻施展輕功從山尖兒飛下來,隨手揪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上,哼著歌兒回東明寺去了。

世人皆知東明山,卻不知東明山只是一個籠統的地名,因此地山巒疊嶂,各種山峰綿延在一起,很難分清,才統一稱為東明山。

東明寺就隱在東明山界的一處山峰中,不大不小地修在半山腰。平日里的吃喝溫飽全靠每月定時運送,一次送齊整月口糧。

路不幻見過幾次那拉貨車。送貨的是個憨厚老實的老漢。她自然是躲起來偷偷看的。雖然師父縱容她,卻下了死命令不準被人發現她在東明寺。路不幻估摸著,這是怕傳出東明寺有女子的風言風語,壞了他們的名聲。

回到寺里已快日落。弟子們聽完了下午的佛法陸續出了佛堂。不色瞧見遠處有個青衫身影小心翼翼地藏在榕樹後頭,纖細的手招呼他過去。

「小十六?」

「不色!」路不幻瞅著四下沒人了才繼續道,「你前日給我的梅子,還有多少?」

「沒有了,一共只有給你的那些。」

路不幻失落,這獃子怎麼不知道自己留點藏私?看來是真吃不到了。

「那些吃完了?」不色驚訝。

「怪那梅子太好吃。」路不幻也沒不好意思,一心想著那甜絲絲的味道,「能想辦法再弄些嗎?」

「這……」不色面有難色,「那是前日替師父下山辦事才遇上的。平日里我們不下山,怕是很難再尋。」

「那咱們再替師父下山辦事呀。」

不色失笑:「前些日子師父身體不適,又急著回武林大會的信兒。我腳程快,師父才譴我去的。如今都已辦妥,沒理由再下山。」

路不幻不語。眼睛滴溜溜轉了幾下想找些別的法子。她長到十七歲都沒踏出過東明山一步。從前沒有出去的心,想都沒想過這些事。如今這梅子成了導火索,讓她動了下山的念頭,心思既動,哪還能壓得住。

不色自然看出她難忍的心思,認為是路不幻平時修行太淺的緣故,只道:「小十六,師父交待過,在寺里不必太拘束,但想下山是萬萬不可的。你還是多抄些經文凈凈心。」

路不幻點頭答應,卻是一耳朵進一耳朵出。不色瞧著她無可奈何地搖頭。

「你剛才說,武林大會的什麼信兒?」路不幻又開口。

「是西鳳城來的邀約,請師父去武林大會的。武林大會每十年才有一次,還有三個月才開始。這麼早就來請師父,可見師父在江湖的分量。」不色說著有些得意。

「所以,三個月後我們就要下山去武林大會了?」路不幻激動,眼睛跟著亮起來。

「那倒不是,師父說七月時天太熱,西鳳城容易水土不服,他年紀大了還是呆在山裡好。就回絕了。」

什麼?就…回絕了?路不幻眼睛又暗下去,希望的小火苗被不色悠悠地掐滅了。

往後的幾天,路不幻吃也想,喝也想,睡覺也想,念經也想,就想著如何有機會跑下山去撒個歡兒。

想著想著,誦經時走了神,路不幻竟比平日多念了一個時辰。不色以為是自己勸誡起了效果,為她擔的心也放下來。

「不幻。你過來。」

少女的思緒早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直到第三聲才聽見有人叫她。那低沉中含著內力的嗓音,正是佛堂上座的無凈大師。

「師父。」路不幻上前,乖乖地跪著蒲團上。

「都回各自寢房誦經吧。」無凈揮手,示意眾弟子出去。

很快只剩他們二人,無凈卻不說話。閉著眼誦經,瞧得路不幻心中忐忑。

師父為何留她卻不言語?難道師父已經知道她想下山的心思?不色為人老實可靠,定不會背後告她的狀。那眼前這是什麼情況?路不幻懵了。

等了約莫一柱香功夫,無凈還是靜坐。路不幻憋不住了。

「師父。」

無凈沒反應,像是沒聽見。

「師父?」

還是沒反應。

「師……」

「誦經時需一心一意。」無凈聲音落地砸坑般堅定。

得嘞,她閉嘴就是。

終於等到無凈將一整本經書念完,他徐徐睜眼,看見路不幻已經淺淺睡著。

「咳。」

路不幻清醒了,隨即狗腿地笑道:「師父,您叫我啊。」

「你可知為師今日為何留你?」

「呃,不幻不知。」

「近日你誦經時間長了些。」

路不幻抖了抖。

「從前只能靜一個時辰,如今竟能誦兩個時辰還多。」

路不幻再抖了抖。

「你說說這是為何?」

路不幻被問住了,好在胡編亂造的本事還在:「這是因為不幻近日修行大漲,六根清凈了許多,參透了佛法的奧秘……」

「那便說來聽聽,近日參透了什麼佛法?」

路不幻不知師父是真有興趣,還是刻意刁難。想起對梅子的執念開口胡謅道:「無非是些對於我執的感悟。萬事萬物萬種慾望都是幻覺,不應太過執著。」

無凈沒想到她會說出這番話,確實長進了些,眼裡閃過一絲欣慰,嘴上卻佯裝生氣道:「別以為為師看不出你誦經時三心二意。人在佛堂,心思不知跑哪去了!」

媽呀,她自以為裝得穩穩噹噹,師父竟看的如此通透。看來她的小九九真的藏不住了。師父一向疼她,此時坦白還能從輕發落吧?

路不幻深呼吸幾口,答道:「前幾日不幻在山裡賞花,突然想起一個困惑許久的問題……師父可知我是怎麼到東明寺的?您只說在山中撿到我時還是個襁褓中的嬰兒,卻沒說清來龍去脈。若我是被丟棄在山中,您怎知我俗家姓路?師兄弟們都有俗家名字,只有我,就有個法號。叫什麼,來自哪,都一無所知。所以不幻近日吃不好睡不好,想著大概只有師父能為我解惑。我還想著……」她偷瞄著無凈的表情,見他並未動怒才敢繼續,「我還想著,要是師父知道我俗家的事,能允我下山見一見親人……」

「胡鬧!為師早就說過不準下山!怎的這樣不聽話!」

果然聽到下山二字,無凈臉色一黑,眼角皺紋都氣得顫抖。任路不幻再說什麼都聽不進去,揮袖起身要走。

路不幻暗叫不好,她這是仗著師父的寵愛在老虎臉上拔毛。按照師父的脾性,此時不哄好了,定是要晾她一陣。她手疾眼快,像只小動物似的,嗖地一下抱住了無凈的大腿。

「師父莫氣師父莫氣!不幻是一時糊塗說錯話,師父最疼我了,我哪捨得離開師父!我只是好奇自己的身世。各師兄弟都知自己來歷,我卻不知。師父若是不讓問,我便再也不問了,都聽師父的!」

整段話一氣呵成,說到最後眼眶一紅,好似要落下淚來。無凈到底是對她心軟,雖然知道她這八成是做戲,也不捨得難為她,厲聲喝道:「快起來,拉拉扯扯像什麼樣子!」

路不幻抱著無凈的手收得更緊:「師父~你原諒我啊……」

無凈嘆氣:「罷了,你若想知道自己的身世,為師告訴你便是。但下山是萬萬不行的,切莫再提。」

路不幻心中一喜,點頭如搗蒜。本是想討個原諒,居然還有意外收穫!

師父這是真不計較她剛才說想下山的事了。她雙手撐地站起來,剛才跑來的太猛,膝蓋磕得生疼。佛堂的地怎麼這麼硬!

「時候不早了,你先用飯,晚些再來吧。」

無凈眨眼間消失了。

路不幻不禁讚歎,師父的縹緲功真是一等一的好。

縹緲功她也會的,每次飛到山尖上看風景就是用的這一招。其實這算是輕功,只不過高階了些。修鍊的好的,日常行走、飛檐走壁、跋山涉水都能使用,打起架來更能快速移動如影魅,讓對手無法分辨位置。

縹緲功乃無凈所創,毫無保留地傳給了所有弟子。但因資質長處不同,倒不是人人都能練得。眾弟子中,不色的縹緲功練得最好,因此無凈叫他去答覆武林大會的事。若是換了尋常人,別說當天往返了,到西鳳城打個來回得花上三天三夜。

然而不色的縹緲跟無凈比起來只能算是縹走,而路不幻跟無凈比起來,得算是縹爬了……

路不幻出了佛堂,瞧見院內已有幾位師兄弟在練武,各個打得有模有樣。再看看她,只有縹緲功皮毛傍身。不過要是真跟人打起來,她也不怕,這點縹緲功足夠她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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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大俠會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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